电影艺术 |《建军大业》:新主流电影的类型叙事——刘伟强、黄建新访谈
本文节选自《电影艺术》2017年第6期
采访者:
谭政 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电影理论研究部副主任、 研究员
受访者:
黄建新 《建军大业》监制、编剧,导演代表作《黑炮事件》 《背靠背,脸对脸》 《建国大业》等
刘伟强:《建军大业》导演、摄影指导,香港著名导演,代表作《无间道》《古惑仔之人在江湖》 《头文字 D》 等
叙事与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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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政(以下简称“谭”): 《建国大业》《建党伟业》作为主旋律或新主流电影的代表作,从叙事构成到市场营销应该说都比较成功,到了《建军大业》两位导演没有继续执导,而是邀请了刘伟强导演来执导。
黄建新:(以下简称“黄”)
因为刘伟强导演肯定比我们更擅长处理动作类型的影片,而且这部影片跟他以前的一些影片形态上比较接近,南昌起义的内部策反等内容跟《无间道》等影片有类似之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就有黑帮参与。要做一部非常类型化的既有内容又有现代电影形态的影片,只有把它类型化了才会更好看。电影有自己的讲述方法,不是完全复述历史躯干、所有末梢和逻辑关系;是讲大时代背景下错综复杂里的一些人和他们的信仰、情感和奋斗,那些人的生命和所从事事业的价值关系。搁到观众面前一定得感性且富有激情,否则观众就看不下去了。刘伟强导演对这个类型驾轻就熟,可以拍得举重若轻,他能拍得充满情感,这就产生了电影艺术的魅力。
刘伟强:(以下简称“刘”)
黄建新导演找我来,是希望我为这一系列带入一种新的风格,或者说,打开一个新的局面。这类电影还能怎么拍?怎么拍才能让更多人主动去了解接受这一题材?对于我而言,我有自信把电影拍得更好看,更让年轻人喜欢,所以我才决定接下这部戏,因为需要突破的是这个题材,而不是我个人。我希望自己有努力做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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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 《建军大业》是香港导演进行主旋律或者新主流电影创作的一个新高度,因为这是直接描写我军建军的历史,非常重要的历史。
刘伟强导演接到邀约时,除了怀疑外,最后说服自己的主要是什么因素?
刘:主要还是因为那段历史吸引我,90 年前有一群年轻人为了这个国家做出的牺牲和努力,即使放到今天来看,也依然是震撼的,我希望可以把这段历史拍出来让更多年轻人看到,我也有信心,当年的那些人做出的那些事一样可以感动到活在今天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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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 拍这部电影必然面临着与前两部作品的比较问题,刘伟强导演当时是怎么思考这部影片风格走向的?这一类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影片在内地有深远的传统,您之前看过哪些?
刘:我和黄建新导演探讨过好多次这个问题,他也推荐我看了一些以前的同类题材影片,当然也包括他导演的《建国大业》和《建党伟业》。当时感觉前两部真的很有开创性,找了那么多明星来演历史人物,用这种方式让人们重新关注历史和这类电影,甚至主动走进电影院,这很了不起,也很有挑战性。但他还是跟我说,《建军大业》和前两部不一样,因为当年那些伟人都还很年轻,这就注定了我们必须去找一些年轻的演员,但外界又不看好他们,可能他们自己也不太敢接受这个挑战,那你有没有信心去改变他们?我说我不能保证,但我想试试,我相信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黄:这个是风格的问题,前两部我们给了一点诗意化,这部电影不是,它更加类型化,年轻人更容易喜欢。历史事件本身决定了电影结构不一样,《建军大业》要画一个圆环 , 是具象的。而前两部画不了闭环,得有历史知识才能接受,当然,有一些历史的点会让观众有特别多的联想,比如蒋介石父子对话给人很多联想,因为蒋是一个政治家,他懂得反腐的问题,前两部是一个开放的结构,而这部从始至终需要画闭合的圆。
战争与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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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 战争无疑是影片重点表现的场面,南昌城的战争和三河坝的战争都处理得有点有面有气势,据说有个镜头花了三个月时间去准备。
刘:南昌城有人有建筑,地域范围有限;三河坝则是视野开阔的战场,这就决定了两场战争戏在设计上要有很大不同。南昌城的战斗更多样,有偷袭战、巷战、攻坚战,每一种形式都需要设计得好看。我们还重现了当年的天主堂,当年南昌起义的时候,攻占天主堂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我们搭了一个大概三层楼高的天主堂,然后很快就炸掉了。三河坝的设计重点,除了大场面的战争戏之外,还有战壕的设计,那个战壕我们建了差不多一个月,要设计成有三条战壕交错纵横,像迷宫一样 48 35692 48 17231 0 0 6650 0 0:00:05 0:00:02 0:00:03 6650感觉。另外,因为场景太开阔,现场机位又多,为了不穿帮,现场所有工作人员都必须穿军装,一边工作一边当群演。至于你说的那个镜头应该是开场火烧商务印书馆,那个印书馆搭建花了两个多月,里面还要摆好多东西,报纸,书架,我们的搭建团队有点强迫症,连书架上放哪些书都要选很久才能决定。外部搭建加上内部装饰,差不多将近三个月,然后也是很快就炸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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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 爆炸是这部影片战争氛围设计的重点 , 估计炸药应该用了不少吨?
刘:拍爆炸戏最常用到的炸药包,我们叫它“糯米鸡”,炸药用量的多少取决于拍摄场景的所需,这是有一定危险程度的,靠近演员的用量最小,越远就越大。南昌起义和三河坝那场戏用得最多,好在没人受伤,这是让我很骄傲的事情。具体用了多少吨炸药,这个数字我不太清楚,但他们告诉我,整部电影最后炸掉了超过 3 万个“糯米鸡”。
黄:导 演 跟 我 说 过, 它 不 是TNT,他们去查到的另外一种配方。塑料纸里面包着,每天现场都像埋小地雷一样的。他们速度还特别快,刘伟强导演拍戏特别快。南昌起义几十个炸点,拍完到第二个开拍,半个多小时他们就准备完了,这在我以前的经验是不可能的,以往一弄就要两三个小时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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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 影片在表现战争残酷方面给人印象深刻的,以此来讴歌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包括一些近身战的设计都很到位。而在呈现残酷的直观方面,导演这部影片的处理也是有所突破的,以往砍人头颅、手臂的镜头很少直观呈现。
黄:有人说不能把战争写得很残暴,但如果战争不残酷,那干吗要维护和平、反对战争呢?残酷是战争的基本属性,全世界都是这样定义的。我们常常用“血流成河”来形容战争,怎么叫“血流成河”?战争就是这样。随着人类的进步,人们渴望和平、反对战争。前几天看了小刚的《芳华》,里面的越战场面很残酷,火焰喷射器把战士烧成扭曲的形状。战争就是这样,触目惊心。所以,现在好多概念还没捋清楚,电影还是应该有所分类分级,有些是不能让小孩看的。
表演与人物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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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 影片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全面的“建军大业”人物谱,甚至有很多人物还是第一次与观众见面,比如卢德铭、何长工、谭政、蔡晴川等。影片中人物众多,那在人物设定和演员的选择方面,你们是怎么总体考虑的?
黄:我 觉 得 这 部 戏 必 须 得 用 年轻演员,导演也这么想。社会上会有一些不同的看法,现在正好在这个节点上。那也没办法,是年轻人就得选年轻人演。那天跟诺兰对话,诺兰也这么回答,不能让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去演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而且现在往IMAX 上一放,那么大,眼神都不对!什么叫青春朝气,一看眼睛就知道是不是。
刘: 就是一定要找年轻演员来演,这是 1927 年的故事,那些先辈当时都是年轻人,所以当然首选年轻的演员,就是你们所说的“小鲜肉”。选演员的时候我没有强调一定要找有人气的偶像,主要还是按剧本来,选我们觉得最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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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 : 影片中演员与原型的对比,最像的是贺龙 / 王景春、瞿秋白 / 白客,其次是张涵予 / 杜月笙、周恩来/ 朱亚文、王庆祥 / 张作霖、余少群 /汪精卫、宋佳 / 宋庆龄、黄志忠 / 朱德,然后是毛泽东 / 刘烨、刘伯承 / 杨大鹏、蒋介石 / 霍建华。其他的就没有这些人像,尤其是邓颖超,反差还是很大的?
刘: 这些人是根据角色当时的年龄选出来的,挑选过程也很艰难,要演技好,要帅,才可以在我名单上面。我们当时花了很多时间去选这些人,当然我们很难挑到百分之百相似,但我们尽量找一些相似的,不只是形态像,神似始终是最重要的。自信、笃定,甚至有种霸气,在斯励、斯烈兄弟面前不怒自威,是银幕长廊中一个新的设定。哥,特别温和。但怎么说他也是中国军队的总司令啊,所以朱德一定是个身先士卒的将领,生死度外,而且很有感染力。
摄影、剪辑与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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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 刘导曾说过“拍摄《无间道》,在开机之前,我也不知我会用什么色调的。我不停看剧本在构思 :‘我应该可以怎样做呢 ?’ 有些时候真的很难构想”。那在拍摄《建军大业》,色调方面是不是更容易决定?
刘: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不想拍得旧,要求新,但又不能太离谱,要有控制感,所以反而很难拿捏,但在查了大量资料之后,就渐渐找到感觉了。
黄:其实你们没有到现场看过,导演所有的戏都很少用灯的,都是固定灯位。比如说商务印刷馆,那条门口的街,夜景,所有的灯都是设计好的,电线杆上挂、橱窗上挂,现场几乎没有灯。他拍房子里的也是,设计很多灯位都是固定的灯。都不打主光,偶然补一点点,在前面几个小灯一补就完事了。这是独特的用光方法,所以他的电影出来以后,影像系统挺有意思的。这绝对是好摄影师出身的导演,胸有成竹,全部都在控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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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 因为大量的战争场面,所以用了大量的肩扛手提,以前有些影片表现这种镜头时候,会把三脚架的云台调松,或者会把一个钻土机垫在摄影机下面。您这次是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方法?
刘: 除了多个机位加上航拍之外,我们还在一些演员身上绑了小型摄影机,让战争看起来更加身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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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 影片大量运用了航拍,甚至周恩来和毛泽东在湖边的对话,都用了航拍加旋转。在如今,航拍是不是已经大量地代替了大摇臂?
刘:我经常使用航拍,因为觉得航拍能拍到摇臂拍不到的视角,会让镜头更灵活,这是摇臂没办法达到的。现在懂得使用航拍的人越来越多了,熟练之后应该都会感受到航拍的优势所在。
黄: 航拍对我来讲印象很深,这个戏用的航拍频率超过了我之前所有戏,《智取威虎山》也用了很多,但都比他少得多。刘伟强操作得可好了,拍“五大”一场戏时,居然在房间里小航拍。
刘:这种处理在商业片里经常出现的,放到这里也是一次尝试。剪的时候就是想试试,主旋律电影能不能这样操作,试过之后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行啊。
黄:剪 辑 没 有 改 变 剧 本 线 性 的 大逻 辑, 但 有 局 部 的 打 散 重 整, 比 方四一二大屠杀,并行在一起有斯烈的谈话、杜月笙杀王寿华,其实不是一天的事,但剪辑师把这些交叉剪,形成了一个更大的阴谋构架,使这个事件不是单一屠杀学生,是一个非常符合政治结构里的一桩策划,所以把那个大结构和历史氛围剪出来了,一直到李大钊被绞死,一个屠杀,广州屠杀,各地的屠杀,到“五大”会议陈独秀痛哭流涕,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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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 影片的音乐给人印象也很深刻,尤其用了大量的人声哼唱,包括这些紧张的战争场面,比如藩台衙门的攻击。在音乐的总体设计上,您提出了哪些要求?
黄:那种哼唱的无字人声特别容易打动人,是穿越心灵的一种声音,因为是多个声部的和声 , 非常有效果,因为这部电影其实在生命的意义上叙事,在跟观众交流,这种音乐就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它是一个把观众感受打通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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