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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落马贪官(二)】

2017-10-27 亚美学堂

【亚美导读】2012年,我因涉嫌受贿进了看守所。进所第一天,管教让我脱光衣服,说要灭灭公职人员的优越感。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

(作者伍桥,曾为市级机关公务员)


号房里有江湖排名,受很多因素影响。首先要素质高、体格好,能震慑他人,理解管教意图,获取管教信任。其次看罪名,罪名也分三六九等,盗窃和强奸最为人所不齿。再次是账上金额,钱多的人开账多,日用品和吃的也多,一方面可以彰显实力,另一方面也可以拿来做人情。干活能力也是一个因素,活干得漂亮至少没人找茬。排名靠前的就有希望当值日生。

我比较配合管教,而且身为职务犯,在101没有受到刁难,甚至还有希望做值日生。这时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提前离开了过渡号房。

那时老仲被判服刑6个月,调到102号房留所服刑,他整天“软调皮”,不干活还咋咋乎乎,我们早就不耐烦了,可由于血压高、刑期短,管教对他睁只眼闭只眼。有一天我们做早操,他又开始隔着高墙耍嘴皮子,嘲讽我们。 

当时我的案子悬而未判,心里既忐忑又难受,老仲整天在那儿烦人,我冲动之下,趁管教不注意,接来半盆水,估算了一下他的位置,泼到高墙另一边,大冬天的给他浇了个透。结果我受到严重警告,被调往劳动号301,开始劳动改造。 

301里已决犯、未决犯混住,其中的规矩稍有些变化:不再学习和训练,未被提审、开庭的犯人,每人每天要完成两脸盆的“搓二极管”任务。通铺是1号的犯人是“质检”,负责分配任务、验收成果。

二极管就大一点的火柴那么长,原本两端的导电铁丝是弯曲的,无法上流水线自动焊接,所以需要人工把铁丝搓直。我们的工具很简单,就是一块套在手上的胶皮。

完不成任务的犯人,别人休息了你还得继续。干这活靠耐心和手劲,我吃不了苦,后来和别人混熟了,就在质检的安排下请别人“帮忙”,代价是每周开账多买点东西作为报酬。 

在301改造期间,我的案子开庭四次,律师为我做了无罪辩护,认为我的行为只是违纪,不符合受贿罪的犯罪构成。很快,法院一审判决出来了:认定4万多为受贿,没有自首、立功,认罪态度一般,经审委会决定,不具备缓刑条件,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判决的严厉程度出乎我预料,但冷静考虑之后,我决定不上诉。我本来就不是无缝的蛋,并且指定管辖、审委会定的案子,肯定是慎重研究过的,再去挣扎也只是浪费宝贵的司法资源。 

判决下来后,管教很为我高兴:“没大事啊,早点‘上山’拿积分,争取减刑!监狱好啊,吃的好,住的好,没人算计还不用操心别的,保证你养得白白胖胖!”我一脸尴尬,不予置否。

不久后一天的早晨,天没亮,我还在睡梦中,值班管教叫醒我:“收拾东西,准备投监!”

我手足无措,1号帮我把被子和衣服统统塞进管教扔下的编织袋里,还特意塞进去两双布鞋,开玩笑说:“上山以后混社会,你这种文化人就是大哥了。” 

收拾完毕,我和十多个人一起到监管区门厅排队,等着核对身份,大章、老张和老仲也在。管教安排我们逐一签收《执行通知书》、核对各人钱款账目后,每人可以申请打一分钟电话给家人。接着两人合戴一副手铐、脚镣上囚车,两个管教、三个持枪武警押车。

 

进了监狱,又是一轮核对和体检,我们便正式进入入监队,成为一名服刑人员,俗称劳改犯。

在入监队,我们要接受为期40天的入监教育,相当于看守所的过渡号。之后极少数犯人有机会留队改造,协助警官教育、训练新犯,不需要到生产监区参加体力劳动,比较轻松。留队的基本是两类人:有文字基本功的,比如职务犯;军事训练的,比如退伍军人。 

入监后,坐轮椅的老张和透支信用卡的老仲,不参加新犯队列训练,就想耍赖不下劳动监区。老张发脾气绝食,骂照顾他的犯人要害他,只有老仲来劝,他才肯吃点饭。

警官们哪里会被这点小把戏欺骗,只是他们拿老张没辙,只好严管老仲。几个组长给他训话,没想到几分钟,老仲脸一红大喊道:“我血压高,头晕!”手、腿还不停颤抖着。保健员立即给他量血压,舒张压达到了200,警官和组长们赶忙把他送监狱医院抢救。

两个活宝这下得逞了,无需学习、训练,老仲整天推着老张在监区里转悠。二人刑期很短,干部都不跟他们计较。

老张和老仲最喜欢待的地方,是监狱小报编辑部,有电脑可以上全省监狱系统内网,可以看到一些新闻,他们经常把新闻转述给我们听。

电脑由专门的犯人管理,我们叫他“黑客”,是名牌大学计算机高材生,因入侵某单位计算机系统而入狱。干部们惜才,让他管理电脑和照相机,还负责把采集好的信息录入系统。 

有一天,老仲悄悄告诉我,黑客在用社交软件聊天,还有很多女人的照片,有些老犯为了看那些照片,就给黑客塞香烟。 

犯人劳动和生活的场所都有监控,一开始我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直到我亲眼看见一名老犯带着香烟,拿两页“稿件”进了编辑部,才有点相信了。

犯人不能持有现金,个人账户一个月可买一次东西,这叫“开大帐”,开大账有限额,香烟又是大部分人的依赖品,所以成了“流通货币”。从2元一包的“大丰收”到20元的“黄南京”,甚至干部奖励的“中华”,都可以用于换取价值两倍的食品和日用品。能让犯人心甘情愿付出两包香烟的,肯定是他们非常渴望的东西。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省监狱管理局带武警把小报编辑部封了,带走“黑客”和几名老犯。传说是黑客编写了一个局域网聊天软件,伪装成罪犯改造心得资料上传,诱导别的监狱电脑下载安装。黑客通过这种方式和一名女犯建立了联系,甚至传播起了淫秽图片和视频。

这件事曝光之后,黑客被加刑,监狱领导被处分,责任民警被开除。

那年春节前几天,狱政科给我们这批新犯分配监区,我和大章等6人被分到一个服装加工监区。

每个月犯人的表现会被考评打分,最高12分,最低1分,犯错误0分。累计的分数会作为报请减刑假释的基础,达到120分的改造积极分子,可以申报减刑6-12个月。 

来到这个监区第一天,教导员问了一下各人基本情况,便没人再理会我们。我们一行六人在大门边站了近十个小时,站得不正时监督岗的人来踢一脚,算是提醒你。晚上进入新犯号房,内务组长给我们训话:“除了正常出工干,你们还要负责宿舍公共卫生打扫、生活和生产垃圾的清运。” 

生产垃圾就是装在大口袋里的废旧碎布,被雨水浸泡后每袋都重达一百余斤。管理生产调度的老犯监督我们六人,把30多吨的垃圾装车。当时是冬季,我们干活热得几乎赤裸着身子,时不时还要挨骂、挨打,口渴了只能在上厕所时喝两口自来水,吃的是别人吃完倒进桶里的剩饭。新犯都是这样过来的,算是个下马威吧,其实这还不是真正的考验。 

夜间,调度、内务的组长(都是老犯中的骨干犯)联合对我们这一天表现进行点评,被批评的以自抽耳光的方式反省。大章很不服,五个老犯把他拖到厕所里修理一番,顺便给他洗了个冷水澡。 

F是盗窃犯,比大章更惨,一晚被洗了两次冷水澡,之后还给老犯洗了几盆衣服;M也是职务犯,被羞辱后精神崩溃,整夜睡不着,不断流泪,这个毛病一直没好,我出狱前他被查出肝癌晚期准备保外就医;X老实一些,罪名是强奸,老犯们要求他一次又一次回忆性爱史,不符合胃口就要自罚,那晚他自抽了600多个耳光,脸和手都肿得十分厉害。

D是传销老大,他的案子仅扣押罚没资金就1亿多,几位大组长没有为难他,反而和他聊得很投机,因为他答应以后每个月的开大帐他都承包。

而对我,他们在我这里得到了一些官场知识,模拟了几个官场场景后,也没再为难我,我还真没想到,有一天,官场的见闻会以这种形式帮助我。

两周后,另一批新犯来到监区,我们六人告别了新犯这个称谓,升级为老犯。

(应作者要求,文中部分信息已做模糊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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