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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青记者:高育婷

责任编辑:高育婷


编者按

“ 


骷髅可怕吗?尸骨可怖吗?

“未知死何以了生”

我们的身边

就有人正破译着人骨的密码

溯源人类的历史

追问着“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到哪里去”的问题



长条的方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人骨。学生们小心翼翼地拿起,不时与一旁的人体骨架模型加以对照。他拿起一块头骨,讲解着各部位的特征。如何由髋骨判断性别、如何由牙齿推断年龄,这将是他今天讲授的重点。


这里是马丁堂三楼体质人类学实验室,他是李法军(以下简称李)。2004年至今,他任职于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人类学系。先后在瑞士纳沙泰尔大学、日内瓦大学、英国剑桥大学、阿伯丁大学和法国国家科研中心从事访学和博士后研究工作。现任广东省解剖学学会理事、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客座副研究员、印度洋及太平洋史前史学会(IPPA)会员、英国生物人类学与骨骼考古学学会(BABAO)会员等,并担任《自然》、《国际古病理学杂志》、《Plos One》、《人类学学报》等学术期刊审稿人。


他与人骨的结缘,要从小学四年级说起。

一本带了30年的杂志


出生于1976年的李法军,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从小学习书法、工笔画的他兴趣广泛,然而对于“骨头”的痴迷,却也早有迹可循。据李的母亲回忆,童年时期的他就会在吃饭时将鸡的骨头吃完摆回去,喜欢做树雕,甚至于被“露西”之谜困扰了10年。

 

当时李的父亲在邮局工作,工作人员有一福利可为子女订一两本杂志,父亲为他订了《看图说话》。1987年的一天,父亲却为他带回了一本美国《Discovery》(《发现》)杂志的中文译本。这期杂志上的第二篇文章名为《骷髅给我们提供的信息——假如你只有橄榄球运动员的肱骨和芭蕾舞女演员的骨盆?》。



文章中提到了露西(一具发现于东非的古人类化石标本,因发现时工作人员磁带录音机上反复播放的披头士歌曲《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而得名)与现代妇女的种种不同。当时李正读小学四年级,连字都认不全的他对此困惑不已,“露西”成为他萦绕心间的一个谜。


 

10年后,就读于吉林大学考古学系的他在中国著名体质人类学家朱泓教授的课上等到了他的谜底。

 

“当时还没有PPT,老师都是带着挂图来上课。朱泓老师在课上把露西的图‘刷’地那么一展开,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真的是shocked的感觉,那么多年了。”那一堂课上,朱泓教授重点讲解了南方古猿一章中“露西”的发掘其代表的意义。“那是我有史以来听得最认真的一节课,从那时起,我就明确了我要从事体质人类学的研究。”

 

小学四年级的那本杂志,被他一直珍藏着,从东北带到岭南,从东南亚带到欧洲。“说来也奇怪,我父亲一辈子就只给我带过这一本杂志”,李在回忆时说道,“而这一本恰恰就这么巧地困扰了我那么多年”。


法语、标本库——为骨奔走


2004年,李法军进入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正赶上其时青老交替之际。系里的冯家骏老教授已经荣休,另一位体质人类学教师陈华教授正欲赴加拿大访学,李来此代一学期的课。

 

“当时冯家骏老先生每节课都提前来实验室帮我摆好标本。每一节课都拿一个小本本记录,课后告诉你哪里讲的好,哪里还可以提高。早就知道19世纪20年代史禄国,也就是费孝通的体质人类学老师,就在中大用英语讲授体质人类学了。“李回忆道,”中大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体质人类学研究圣地。从冯家骏老师身上我看到了老一辈的人类学家的崇高素养。这样的大学,这样的实验室,这样的老师,我就想我不应该再犹豫了,一定要来这里。”最开始的这段往事,也一直影响着他后来的学术道路。

 

 

进入体质人类学实验室后,李就发现实验室当时最大的不足即为缺乏古人类学标本,他决定着手开始建立中大的古人类学标本库。在这个过程中,同行和系友给予了很大的帮助。“我开始和广东和广西考古所,以及天津文化遗产保护中心这些机构联系。之后他们在发掘过程中有了人骨都会告知我。”标本库的规模逐渐扩大,如今已是华南地区最大的古人类学标本库。他也将标本库融入本科、研究生的教育中,将理论与实践教学相结合。

 

2007年,体质人类学的研究领域重点仍在华南地区。出于地缘上的责任,地理位置上与中国华南最有渊源的越南进入李的视线。越南是法国的殖民地,独立后仍有法国的巴黎古人类研究所等在此做古人类研究。“当时想看他们的文献,看不懂,会法语的朋友又无暇帮我翻译,我就想自己学。”

 

法语联盟是法国驻广州领事馆的一个下属机构,每年提供20个名额给广州地区高校的青年教师和博士生学习法语。“当时到领事馆面试,对方问我为什么学法语。我说了我的意图,就是非常纯粹的学术,对方当即表示非常欢迎。”当时的人类学系大一和大二本科生仍在珠海校区,他开始奔波于珠海广州两地。

 

“印象非常深刻,晚上7点半上课,我从珠海上完课7点钟回到广州,到客村换乘229路公交到环市西路。当时留了很多法语作业,我就趴在地铁上写。晚上到家就11点了。”500个学时的学习,周末寒暑假全天无休,李就这样与法语度过了他的2007年。


“一整年,就是想着我要看那几本法文文献。”同年,李得到其第一个科研基金——铜山奖励金。“这是我的一个学术契机点,对我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在这一有关广东湛江鲤鱼墩史前时期遗址的科研项目中,李的团队就7例人骨写了53万字的专著,这也是国际上有关华南史前时期人骨研究的第一本生物考古学专著。

 

一切就像安排好了一般。2008年中山大学有一个中国——瑞士联合互换项目,要求申请者为人文学科背景,并懂法语。李作为少数有此语言背景的教师被录取。在申请了瑞士法语区的大学后,在对方对于语言水平的进一步要求下,李前往北京语言大学出国人员培训部脱产学习一年法语。随后,在2009年瑞士纳沙泰尔大学的访学中,李与瑞士和法国的古人类家门保持良好的关系持续至今,无形中也加快了体质人类学实验室与国际接轨的进程。

 

 

四年后,李作为中山大学“优秀青年教师培养计划”的入选者再度获得访学机会。李选择了其仰慕已久的剑桥大学的Jay Stock博士和阿伯丁大学的Keith Dobney教授分别作为其合作导师。


作为国际骨骼生物力学的领军人物,Jay Stock拥有一整套骨骼生物力学的参数和数据库,在国际学术界一直保有着明显的技术优势。在写了半年的信后,李终于成为第一个被其接受的中国的合作者,并在后续的合作中与其共享了参数和数据库。Keith Dobney教授作为国际知名的体质人类学者和生物考古学者,为李系统性学习几何形态测量学这一国际最前沿的方法提供了欧洲最强的学术网络与平台支持。

 

在这个过程中,李逐渐发现:在体质人类学的研究中,技术很快就普及开来,一味模仿技术是不可行的,只有提出问题的人才能够扮演引领的角色。之后,他从山东开始,顺着东南沿海省份一直跑到台湾,再从华南跑到越南,在国际上首次提出华南地区史前人群在文化上的二分现象,就此提出了“华南线”假说。


在实验室的建设中,李也注重与国际接轨,“我在做骨骼生物力学,我的研究生在做几何形态测量学,这些都是国际最前沿的方向,国内不超过三个高校和科研机构能够同时进行这些工作。”

 

在欧洲3年的访学中,李与国际顶尖团队建立了亲密的联系。国内层面上,李的团队进行了华南地区生业方式转变的研究;国际层面上,李和团队进行了南岛屿起源问题等国际性问题的协作研究。“参加国际会议,加入学会学术机构,我认为这些不应刻意追求但也很必要。除了展示我们的研究、我们的学者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发出中国的声音,向国际学术的主流水平看齐。”


恢复历史的侦探——学术联通社会


将出土的碎骨一块一块、一根一根地分类摆放,根据头骨上的创痕推断逝者生前受到某种器物所致的创伤,这是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灌阳县酒海井内的红军烈士遗骸鉴定的现场。


2017年8月13日至2017年9月22日,在各级党委、政府、军委以及相关研究机构的共同组织下,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灌阳县县委、县政府启动了新圩酒海井红军烈士遗骸打捞、研究和论证工作。


李法军及其在读研究生组成的专项研究团队,接受各级部门的委托,承担了红军烈士遗骸的体质人类学研究工作。其科学而严谨的《灌阳酒海井红军烈士遗骸鉴定报告》获得了各级部门的特别肯定。人民日报、新华社、中新网等多家媒体对其进行了专访,了解有关于红军烈士遗骸研究工作的细节,并进行了深入报道。工作期间,其工作也得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和中国长征精神研究院的直接指导。

 

 

这一工作不仅需要扎实而丰富的专业素养,更需要承担者具有对历史的责任感和对先烈的深切敬意。基于扎实的学术水平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李及其带领地团队对于红军遗骸的发掘鉴定最终清晰地还原了红军战士们为建立新中国浴血奋战、不怕牺牲的革命场景。

 

 

如何学以致用,实现自我和学术的社会价值,是李不断思考着的命题。他也一直默默地践行着自己的誓言。李与警方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多次协助警方侦破各级刑事案件。近期,李和其团队又参与到广州海珠区南石头二战时期香港遇难同胞的身份认定工作之中。


由人骨溯源真相——我们的过去与未


“骨头上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信息”。人骨鉴定只是体质人类学的一个方向,活体测量与我们更是密切相关。在李看来,体质人类学研究人类的起源、进化与演化的规律,这种规律不是终止到某一点的,而是持续的。体质人类学者是人类生物性发展的“监测者”,也是“预言家”。体质人类学家从宏观进化和微观演化去推测未来人类的演化方向,因此无论是古代还是当代,每一个阶段都不能被忽略。

 

 

当问到“对于普罗大众而言,体质人类学意味着什么?”时,他顿了顿说,“习总书记提出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意味着一种全球视野和全球关怀。我们每个人应该有这样的情结和心怀,了解我们从何而来,我们共同的命运是什么。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利,是一个全面认识我们人类自身的个体,去看到一个完整的世界。”

 

他认为,体质人类学跨越数百万年的尺度,给予我们一个宏大的视角,去消除社会达尔文主义。人没有优劣之分,实验室内外的众生平等,也为消除种族主义提供了新的思路。正如他所言,“我们是人不是兽,我们需要相互爱和理解。”

 

曾有人笑言李的世界充满的是游走的骨架,其实不然。“在田野中,我看人、看牙,更多的是看他们的生存状态,他们为什么生存在这里,他们的幸福与痛苦,他们的贫穷或富有。一如在面对每个人骨时,我都带着最深的敬畏。我想象着他们的生前,思考用哪个视角去复原,呈现他完整的生命史。”

 

 

后记

“大学时我还是乐队主唱,1999年的跨年夜我们一直通宵唱到了千禧年。”从小学习美声的李一直是个音乐发烧友,研一时组建的乐队在校园里也小有名气。擅长书法工笔画的李平日也听古典乐,最喜欢弗里茨·克莱斯勒和肖邦。如何平衡学术与生活,李也为我们带来他的注解。

 


图片来源:李法军

今日小编:阿v&迷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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