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娟 : 伤心, 班主任成长的加速器 | “我的教育故事”教师节专刊 NO.17
《温州教育》2023年9月（总第324期）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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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林娟，中学高级教师，现任教苍南县外国语学校初中语文学科。2019年被评为市名班主任，担任苍南县第十、十一届人大代表。曾获温州市教坛中坚、温州市骨干班主任、2022年温州市年度班主任等荣誉称号。
教育路上，让老师伤心的孩子总会不断遇见，我们要不断修炼自己，要让事故和意外成为教育修行路上成长的加速器。当我们传递教育的温度，将“伤心”包裹成爱心，放暖炉在学生手心时，定能融化内心的寒冰。而身为师者，当我们多一些宽容和共情，少一些“玻璃心”，俯下身子，就会在更多清澈的眼睛中看到明媚的自己。
回顾从教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虽然竭力希望将自己的教育生涯拍成完美的艺术照，但现实却是一张张表情各异的生活照，有眉飞色舞的欣喜，有自然松弛的平淡，更有惊惶失措的悲伤。所幸，我能将教育生活中的一帧帧真实，化作助我冷静、客观、包容地成长的加速器。
一路走来，假如孩子不够高，我就蹲下，倾听他们的心声，从他们的视野出发；假如孩子犯了错，我就牵起他们的手，一起反思过程，共同承担后果；假如被误解，那就修炼“伤心”，绽放出强大和自我完善的力量。
初涉讲坛，我便担任班主任，言语率性，教育中除了柔情万丈还讲究江湖义气。我会倚重优秀的学生，也会与出格的孩子打成一片，常有亲近的孩子热情洋溢地书写着对我的信任和喜爱。在这令我享受的师生关系中却出现了一次难忘的小插曲。
一位女生在周记中大肆发泄了对我的不满，虽未明确说明原因，但那些情绪化的语句却在我心头重重碾过，有权威被挑衅的伤心，也有付出被无视的难过，更有自以为的成功和认可被击碎的惊慌和不知所措。
反复看了多遍后，我尝试着转换心境设身处地思索良久，一个学生给老师写下这样一段文字，在如此不对等的关系中肆无忌惮地表达了不满，反反复复的言语中蕴含着强烈的情绪，那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内心该有多受伤才会这样不管不顾！与她相处的过往影像在我头脑中一一掠过，可我不仅没有任何头绪，连与她相关的事件都无法清晰记起。我突然了悟，保存在我记忆中过少的片段，这正是伤——忽视之伤。
我意识到或许她就是不幸被我隐藏在夹缝里的孩子。因为这类中等学生混杂在人群当中，并不引人注目，在学校里得不到特别指导，也没有谁会特别注意他们，就好像只有发出刺耳声音的轮子才会让我们马上注意到一样。我给她提供的资源相当不足，她也许就是那最不显眼的受伤者。震惊之余，我在她的周记本中写下：“姑娘，老师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或许只是匆匆，我希望你意识到人生是你的，千万不要因为我而讨厌这门学科，它会带你看尽生命的风景。”下课时，我坐到她的身边，她脸上浮现了略微惊慌的神色，我微笑着告诉她：“谢谢你让老师看见夹缝里倔强生存的勇气。”
至此之后，我不动声色且小心翼翼地对她倾注了更多的关注，发现她自信地在每堂课上笔直听讲，终于，年轻的我学会看见沉默中蕴藏着的向上的光芒。我从她身上学会了用力去倾听，听到沉默中也有被看到的渴望和期待。经此一事，我明白了当孩子陷入困顿的时候，务必收起我的“玻璃心”，将“关注”和“微笑”投映到他们的眼底，让他们感受有力的看见，温暖的赏识。
教育十年，令我筛除了很多轻率，沉淀了不少踏实。我逐渐意识到教育除了热爱，更要有细水长流的陪伴和默默耕耘的“孺子牛”精神。在日复一日的勤恳中，我收获了不少荣誉，但同时也误以为我已经是获得家长认可的强者，赢得学生信任的富者。
有一年，学校让学生对教师进行打分评价。当我进入教室时，一眼就瞄见一叠评分表上第一张班主任一栏醒目地标着48分。我惊呆了！论勤，我早跟班全年无休；论德，我待学生亲切，视他们如自己的孩子，从无过激言语和行为；论绩，所带班级成绩好，素养高，能力强，社会认可度佳。短时的懵圈之后，一整年早出晚归的辛劳和压抑化作所有的辛酸和委屈。我沉默了好久，抑制不住悲伤的心情，跟孩子们告白心声：“我从未想要满分，也自知自己有许多不足，但是，我以为及格总该有的，这48分太伤人了。能告诉我，这是谁填的吗？”沉默了良久，一位平常极活泼率性的女生举手了。我一下子愣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由地哽咽了，不少学生感受着我的情绪，竟都哭了起来。
回家后我的情绪仍低落，家人冷静客观地开导我：“这件事是你不对，学生有权表达她的喜好，你没权强加你的标准。更不对的是你连隐藏都不让她隐藏，知道你很伤心，但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同样难过？”家人的话点醒了我，像暴风雨一样在不断酝酿的不痛快转而成了深深的自责。
晚上，女孩子的家长给我打电话，她说女儿伤害了我的情感，他们想带着她向我道歉。那一刻，我无地自容，忙向家长道歉。我把家人的原话告诉了她，并感谢孩子让我看到了一份纯粹，这份天真是许多孩子已经丢失的，她以这种方式在表达她对这个世界公正的看法，我们作为成人，更要保护好这份难得的真诚。
第二天，我早早等在教室门口，希望在她踏入教室前能收到老师的道歉，让她知道勇敢表达自己的看法不是错误。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在她大胆又礼貌的表达中，我蹲下来，看到她眼中的我和我们的样子，有多彩，有明媚，也有瑕疵。
这件事之后，我渐渐明白：当孩子勇敢地表达自己的主张和对世界的认识时，我应该跳出个人感受，培养自己的钝感力，先接受他的情绪，再了解问题，这样才能看清症结。将理解化成一朵同频共情的笑容，尝试与学生同一视角看向自己，在包容和给予中让自己站立得更挺拔，更有尊严和价值。自此之后，“假如我是孩子，假如是我的孩子”成为我铭刻在心的信条。
一次班级集体踢球比赛中，学生与一位老师起了冲突。学生们七嘴八舌地描述了事件：他们正在球场踢球，其它班级的老师带着几位同学打扫清洁区，让学生换场地。他们虽不乐意，但迅速换了球场继续踢。不一会儿，那位老师气冲冲地揪住雷同学的衣领，反复说着“你敢骂老师”，同学们想劝阻老师别生气，但明显老师因为他们围上去误以为是要打架而怒气更盛。学生们说他们无论怎么劝说，老师都反复强调：“这就是优秀班级的学生！” 学生们表达了他们很介意老师对整个班级的这种评价。
我与这位老师各执一词，始终无法达成统一的处理意见。他坚定地相信他学生投诉的我班学生的不文明。而我认为人证众多，自己的学生错不了。相持不下，我们各自逐一排查。据其中一位同学回忆，他的确听到了一句脏话。我压制着自己的震惊，再次冷静地找雷同学了解事情的真相，他犹豫很久，最终承认自己的确爆了粗口，但是他说自己不是针对老师，当老师让他们换场地时，他正与一位同学抢球，并且差点进球了，激动之下就对那位同学爆了粗口。
即使这件事的发展让我伤心和难堪，但是我更清楚，作为班主任，我要带着雷同学一起认识并修订错误。于是，我依照平常的做法，给雷同学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谈了我的认识：“这件事，老师挺难过的，更多是因为自己的笃定。我第一次与一位老师那么激动地争执，最后貌似吵赢了，但发现，原来我的信任是片面的。我说我的学生激动只是因为受不得委屈，但是不撒谎。我说他的所谓‘优秀班级教出来的原来是这样的学生’这句话是对我们全班的侮辱，但是原来让我们班蒙羞的是我们自己……”
不是大声就有理，不是吵赢了就是对的。我的难堪在于我对学生教育得不到位，还在于我的盲目信任，个性冲动。我给那位老师发了短信：我对今天的态度和护犊的行为向您真诚道歉。经过深入调查和雷同学的完整回忆，他的确说了难听的话，他的无意识是长期自我熏陶以及同学们的无原则包容造成的，我们全班都做了深刻的反省。在此，为我们班对您做出这么不文明的事郑重道歉，感谢您今天对雷同学的教育。今后，我们会加强自我约束，做到眼里有师，心中有威。
课后，好几位学生来找我，他们都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希望能为这件事做个弥补。雷同学则说，无论对谁，他都不该这么不文明。他辜负了全班同学的信任，因为这事，我们班成了眼中无老师、心里无纪律、行为无礼仪的班级。他深刻检讨，希望能当面向老师道歉。
今后，我仍然坚持让学生生活在我的信任中，但我会让事情沉淀一下再处理。这次“我相信我的学生”的盲目，让我看到自己身上太多的冲动和无畏的热情常会使双眼蒙蔽，而看不到真相；让我明白在生活和工作中，我们总会根据自己的亲疏远近来评判和认知事物致使处理事件不再客观；让我体会到：教育是要冷静、客观、理智地站得比学生高远，教师是要看见问题，认识问题，然后引导解决问题。
教育路上，让老师伤心的孩子总会不断遇见，我们要不断修炼自己，要让事故和意外成为教育修行路上成长的加速器。当我们传递教育的温度，将“伤心”包裹成爱心，放暖炉在学生手心时，定能融化内心的寒冰。而身为师者，当我们多一些宽容和共情，少一些“玻璃心”，俯下身子，就会在更多清澈的眼睛中看到明媚的自己。
原载于《温州教育》2023年第9期（总第324期）
作 者 | 苍南县外国语学校 林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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