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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人生三十即是秋!

2017-09-30 乡土人文地理





我的年岁上冠用了“三十”二字,至今已两年了。


不解达观的我,从这两个字上受到了不少的暗示与影响。

 

虽然明明觉得自己的体格与精力比二十九岁时全然没有什么差异,但“三十”这一个观念笼在头上,犹之张了一顶阳伞,使我的全身蒙了一个暗淡色的阴影。

 

又仿佛在日历上撕过了立秋的一页以后,虽然太阳的炎威依然没有减却,寒暑表上的热度依然没有降低。


然而只当得余威与残暑,或霜降木落的先驱,大地的节候已从今移交于秋了。 



实际,我两年来的心情与秋最容易调和而融合。这情形与从前不同。

 

在往年,我只慕春天。我最欢喜杨柳与燕子,尤其欢喜初染鹅黄的嫩柳。


我曾经名自己的寓居为“小杨柳屋”,曾经画了许多杨柳燕子的画,又曾经摘取秀长的柳叶,在厚纸上裱成各种风调的眉,想象这等眉的所有者的颜貌,而在其下面添描出眼鼻与口。

 

那时候我每逢早春时节,正月二月之交,看见杨柳枝的线条上挂了细珠,带了隐隐的青色而“遥看近却无”的时候,我心中便充满了一种狂喜。



这狂喜又立刻变成焦虑,似乎常常在说:“春来了!不要放过!赶快设法招待它,享乐它,永远留住它。”

 

我读了“良辰美景奈何天”等句,曾经真心地感动。以为古人都太息一春的虚度。前车可鉴!到我手里决不放它空过了。

 

最是逢到了古人惋惜最深的寒食清明,我心中的焦灼便更甚。


 


那一天我总想有一种足以充分酬偿这佳节的举行。


我准拟作诗、作画,或痛饮、漫游。虽然大多不被实行;或实行而全无效果,反而中了酒,闹了事,换得了不快的回忆。


但我总不灰心,总觉得春的可恋。



我心中似乎只有知道春,别的三季在我都当作春的预备,或待春的休息时间,全然不曾注意到它们的存在与意义。

 

而对于秋,尤无感觉:因为夏连续在春的后面,在我可当作春的过剩;冬先行春的前面,在我可当作春的准备;独有与春全无关联的秋,在我心中一向没有它的位置。 

自从我的年龄告了立秋以后,两年来的心境完全转了一个方向,也变成秋天了。


然而情形与前不同:并不是在秋日感到像昔日的狂喜与焦灼。我只觉得一到秋天,自己的心境便十分调和。

 

非但没有那种狂喜与焦灼,直常常被秋风秋雨秋色秋光所吸引而融化在秋中,暂时失却了自己的所在。而对于春,又并非像昔日对于秋的无感觉。

 


我现在对于春非常厌恶。


每当万象回春的时候,看到群花的斗艳,蜂蝶的扰攘,以及草木昆虫等到处争先恐后地滋生繁殖的状态,我觉得天地间的凡庸、贪婪、无耻、与愚痴,无过于此了!

 

尤其是在青春的时候,看到柳条上挂了隐隐的绿珠,桃枝上着了点点的红斑,最使我觉得可笑又可怜。

 


我想唤醒一个花蕊来对它说:“啊!你也来反覆这老调了!我眼看见你的无数的祖先,个个同你一样地出世,个个努力发展,争荣竞秀;不久没有一个不憔悴而化泥尘。你何苦也来反覆这老调呢?如今你已长了这孽根,将来看你弄娇弄艳,装笑装颦,招致了蹂躏、摧残、攀折之苦,而步你的祖先们的后尘!” 


实际,迎送了三十几次的春来春去的人,对于花事早已看得厌倦,感觉已经麻木,热情已经冷却。



决不会再像初见世面的青年少女地为花的幻姿所诱惑而赞之、叹之、怜之、惜之了。

 

况且天地万物,没有一件逃得出荣枯、盛衰、生灭、有无之理。


过去的历史昭然地证明着这一点,无须我们再说。

 

古来无数的诗人千遍一律地为伤春惜花费词,这种效颦也觉得可厌。

 

假如要我对于世间的生荣死灭费一点词,我觉得生荣不足道,而宁愿欢喜赞叹一切的死灭。

 

对于死者的贪婪、愚昧,与怯弱,后者的态度何等谦逊、悟达,而伟大!我对于春与秋的舍取,也是为了这一点。 



我正要搁笔,忽然西窗外黑云弥漫,天际闪出一道电光,发出隐隐的雷声,骤然洒下一阵夹着冰雹的秋雨。

 

啊!原来立秋过得不多天,秋心稚嫩而未曾老练,不免还有这种不调和的现象,可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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