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在重庆做了一场春天的梦，梦里有一种美叫许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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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声川导演剧场史诗《如梦之梦》巡演2013年开启，2019年才首访山城重庆，实在姗姗来迟。好消息则是，来渝演出阵容与2013年原版基本一致。
剧中，许晴仍是美的代言人——上海滩花魁顾香兰，倏忽之间，这个角色她演到了第六年，却也不见美人迟暮，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停住了脚步。
初春乍暖还寒，扬子江与嘉陵江水面雾气氤氲，江边的大剧院，好戏就要上演。
午后14点大幕开启，这个“春天的梦”开始蔓延，温柔而缠绵，漫长又缱绻，但愿长醉不复醒，午夜24点，终于等来梦醒时分，依依惜别梦中人。
8小时大戏诉不尽悲欢，一生悲情，终不过天仙阁头牌顾香兰。
《如梦之梦》票子难抢，抢到的观众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为许晴而来。
2点05分正式开场，灯光渐暗，三十个演员陆续鱼贯而出，在环形舞台缓缓绕行。
光线不太分明，莲花池中的我，却一眼认出了许晴。此时她裹一件漆黑斗篷，身姿挺拔，却与其他演员一样，面无表情，只是绕行。
情形正如梦的开场，每个行走中的人似乎一个模样，保持大体均匀的速度，一圈圈绕着舞台行走，这种单纯举动似乎在现场搅动起某种气流。
不知道看台席是何感受，至少我在莲花池中随着360度座椅旋转观看时，很难捕捉到某种具象的体验，目光会忍不住追随转圈的演员，如梦似幻，仿佛真的如同步入某人的梦境一般。
“你这一生中的谜，必须用别的谜来解开；就像有的梦，要穿过其他的梦才能醒来。”
表面上看，人们走入了五号病人的梦境，我却觉得，顾香兰才是这场梦的主宰。虚实之间她的命运成为贯穿8小时的指引，大上海、夜巴黎、天香阁、伯爵古堡……颠沛流离，她始终是剧中最大的谜。
上本3.5小时的戏，许晴的身影飘忽不定。她是五号病人胡歌追逐中的惊鸿一现，是伯爵金士杰身旁的衣香鬓影……
这个裹着旗袍，身材窈窕的女人几乎没有台词，却不断牵动观众情绪，成为场内聚焦的光点，人们捕捉她偶尔闪现的一举一动，心中悬念重重。
有一刹那她从莲花池中央穿过，我看见身旁男观众明显张大了嘴，大概是想表达美得惊掉了下巴？散场时又听到身旁女观众跟闺蜜感慨，“许晴啊那么美，我都快爱上她了，谁能相信她已经50岁……”
甚至微博上还有女网友放话，“《如梦之梦》好看！许晴美到让人弯成曲别针，又被胡歌同学生生掰直了回来！这是什么神仙组合！”实在有趣，愈发好奇，许晴玲珑的身体里，究竟藏着怎样的能量。
不敢相信，也只能相信，眼前的窈窕俊俏的许晴，确已五十而知天命。
想起不久前，她在50岁生日那天发表的感言，她提到“除法人生”，从二十岁起回顾经历的风景、走过的旅程，她说50岁的自己要以25岁的心态继续成长、前行，文字朴实打动人心，让网友们颇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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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2015年探班《花儿与少年》时的初见。有一天，我们一起在芒果台看样片，我问她，“老有人质疑你脾气不好爱撒娇，你可介意？”她眨眨眼睛，梨涡浅笑，“我本来也有撒娇的土壤呀，我还没长大……”
永远年轻，期待成长，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总能从她脸上捕捉到青春之光。
19点30分，江对岸洪崖洞早已灯火辉煌，起雾了呢，下本开场。
“晚上的机场有种梦幻特质，旅客像梦中人，看得到身影晃动，看不见脸，像进入永无止境的夜”。
五号病人的感受，在夜晚的剧场特别能有体会。提前做过功课，我知道入夜以后才是真正属于许晴的时刻，“人生如梦”，传说中的最美顾香兰就要来了。
天仙阁高朋满座，许晴幽幽的说，“钱老板，对不起，路上耽搁了。”她的第一句台词，不卑不亢，沉着有力，继而与王德宝也初相逢，她微微欠身施礼，“王二少”，一字一顿，呼吸间仿佛异香扑面。
这时台上一幕颇有趣，听到香兰喊出自己的名字，王德宝呆住了，时间竟已凝固。
这也是许晴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她从虚幻的回忆中现身，化作现实里活生生的人。
眉眼低垂，身姿优美，无懈可击，仅仅两句过场般的台词，透着与人物身份相符的语气，你顿时知道与王德宝一样，有种说不清楚的魔力，这个女人，已进入你心底。
被法国伯爵赎身的顾香兰等来命运转折点。
这一段戏极具张力，许晴显然是懂得调动所有元素去完成表达的演员，这些元素，是幽咽的背景乐，是暗下来的光，是许晴与青年顾香兰扮演者谭卓隔着红毯的桥两两相望。
彼时莲花池观众正在做出两难选择，红毯两头两位女演员，该看哪一边？
目光似乎更多聚焦于许晴，她立在池边，身后的舞台深邃，一片漆黑，略显孤单，睁大双眼，不发一言，表情微微抽搐，情绪溢于言表，微动作的幅度掌握恰到好处，那场戏象征着新旧顾香兰交接，许晴是顾香兰的未来，在忽然亮起来的玫瑰般的光束里，许晴伴着顾香兰告别过去，此时无声胜有声。
最后一个场景中，黑色幕布衬着许晴玲珑的身影，高光的背景灯射来，本就是美人的许晴，忽然美得愈发太不真实。我似乎第一次在话剧舞台发现，美得太不真实，是种怎样的体验。
看着舞台上旗袍勾勒出许晴东方美人的曲线，不禁想到她的另一部作品……相似的旗袍扮相、相似的民国风，却有着不一样的精彩——正在播出的电视剧《老中医》。
这是许晴暌违荧屏多年的回归，与陈宝国、冯远征等老戏骨飙戏，她是剧中的一抹亮色，是穿行在两大医者之间不可或缺的绕指柔。
《老中医》里许晴依然是美的，却又不仅仅是美，与风情万种的顾香兰相比，她饰演的葆秀尤为独具一格，坚韧而有智慧。
葆秀出身中医世家，遇事沉着冷静，但面对意中人却难免慌张，既传统又不拘一格。最关键的，葆秀也是一个不认输的女人，这跟顾香兰，以及现实中的许晴，如出一辙。
同样是对旗袍的演绎，许晴的拿捏显然有自己的理解：
上海滩的顾香兰万千恩宠在一身，旗袍裹住的身体，是世人垂涎的美玉，莲花池中清晰可见，许晴的每套旗袍都做工精良，愈发衬托她身姿婀娜，那低头蹙眉，一颦一笑，高贵而美好；葆秀的人则粗中见细，端庄大气，这是个有勇有谋的女人，哪怕内心风起云涌，也不露声色，永远板直了腰杆，板直规矩，令人服气。
葆秀最让我惊喜之处，大概是她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与风情无关的许晴。
《老炮儿》《邪不压正》里那种烟视媚行全然不见，为救丈夫于冤案，她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化身家奴潜入死者府中，在斗智斗勇的过程中她又心思缜密，胆大心细。卧底、跟踪、跳河、庭上对质，将一个外柔内刚的奇女子演绎得丝丝入扣、十分饱满。
回到戏中，夜正深沉，《如梦》渐入佳境。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作别天仙阁，再登场时，许晴与伯爵已身在法国。她裹了一身油黑貂裘，顾盼神飞，欣喜雀跃，与之前判若两人。岂料命运如同老年顾香兰的诉说，那只美丽的小鸟，依然被关在笼子里，这个故事没有结局。
她在古堡阳台远眺湖水，听伯爵聊起古老的传说，她有些怀疑，真能看到自己？
她以为追随伯爵是选择了爱情，却发现内心其实满是孤单，她喜欢独自徘徊湖畔，渐渐迷失在了纸醉金迷的巴黎社交圈。“巴黎就要秋天了，我们在这里失去时间”。
低贱、高贵、风情、智慧……迷醉于巴黎这段戏，许晴忽然让角色亮了起来，解放天性，渐入佳境，长袖善舞，在各个场合漂亮穿梭。
追随萨尔瓦多、马蒂斯等画家学画，是许晴诠释的顾香兰一段传奇经历。
画画的戏份不少，对演员无疑是挑战。许晴演得令人信服，无论是手捧调色盘，还是画笔的握姿，甚至端详画布的眼神，活脱脱一位20世纪初的留洋女画家，灵气毕现。那神态，恍惚中我竟想起了巩俐的《画魂》。
那家艺术家云集的酒吧里，每个人都在张扬生命，桀骜不驯的自由，也成了许晴对迎来新生的顾香兰最淋漓的表达。与上海时期相比，顾香兰地位已有了云泥之别，但生活依然在宠爱中继续。许晴明显让顾香兰成长了，跟过去判若两人：
妓院里低眉顺眼，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贵为头牌也如履薄冰；混迹于艺术家中的她，却仿佛走进了新世界的大门，依旧妩媚的脸上多了某种自信，那颗不甘做男人玩偶的心，伴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愈发坚定。
“亨利，这就是生命，错过当下，生命离你远去。”
许晴身体里的顾香兰，肆意绽放着最美的生命，在尝遍世间快乐种种之后，却也发现原来终必成空， 于是有了落日黄昏之际，那些痛彻心扉的唱词：
“春天的梦，春天的心，遍地芬芳花开燕飞蝶舞”
“梦深不觉，春日已去，你我飘入梦中深深的迷雾，花落时节，梦醒时分，心孤独......”
被伯爵抛弃必须搬离古堡时，她让剧场再次弥漫起悲伤的情绪，与此前谭卓告别天仙阁一样，这次换做许晴，华服褪尽，赤足步出古堡，门外正大雪纷飞……
“你们放心，我会活得很好”，这句话在不同场合出现了几次，与其说是台词，倒更像许晴的自语。
我相信很多年后观众们回想起《如梦之梦》，最难忘的还是许晴贡献的这两组告别的镜头：
从站在天仙阁的彼岸回望来路，到走出古堡踏上一个人的孤独，许晴的眼中荡漾的清波，映照出角色内心波澜壮阔，单薄的黑色雪纺睡裙将娇小的身体包裹，美好得让人心碎。
此后，顾香兰扫大街、做保姆，在天差地别的身份切换中，许晴的表演显然愈发得心应手，不着痕迹，自然流畅。
我忽然才想起，她本来就是一位出道多年的女演员，爱惜羽毛，接戏不多，却留下了诸多经典角色。
只有深刻理解了角色，才能由内而外与人物精准契合。扮演顾香兰，许晴的美丽或许已经占尽先机，但只有真正看了表演才明白，她端着的一股“气”，更是征服观众的根本。
如何理解顾香兰呢？许晴曾说：
“她是一个变色龙，遇强则强，遇热则热，遇爱就爱，那是一种雌性的本能，她能给男人温暖和爱的怀抱，这种感觉一定是男人在别的女人身上找不到。
她要都是假的，男人都是傻子么，男人的需求是什么？难道就是性吗？你要给予这个女人性格，给予她独特的东西，她才立得起来。”
独特的东西，大概也只有许晴领会到了，路过身边时的淡淡香水味，告别过往时划过脸颊的眼泪，或是在处理不同情绪时只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悬而不落……
节制又精准的舞台发挥，让许晴与顾香兰从内而外成为绝配，毫无疑问，她的顾香兰是全剧最完整、合理与丰满的形象。
峰回路转，临近尾声，瘸着腿越洋追来巴黎的王德宝，成了顾香兰的最后归宿。
在巴黎那间阁楼上，许晴听到王德宝的敲门声，开始慌张地扑倒在地，疯狂找寻化妆品往脸上涂抹，这情景真实得难以言说，灯光打在许晴脸上，那种彻底的无助与慌张，竟有令观者心痛的力量。
接踵而来的那场戏在一间高级餐厅，繁华褪尽，许晴听到德宝请求她一切重来好不好，她斜睨着酒杯，忽然失声大笑，人生兜兜转转，仿佛是她对命运的某种回应。
她重拾尊严找到伯爵，为多年的冤家奉上最后一杯茶时，半屈体的大礼，则又让人看到几十年前红遍上海滩花魁的往昔。往事历历在目，仇恨与怨怼却已不那么分明。最后这段戏，许晴的表演简直入木三分，值得让人细细品味。
面对命不久矣的伯爵和蒙在鼓里的她原本喜欢的伯爵的家人，许晴要完成顾香兰最后也是最艰难的告别。她内心一定是无比挣扎，表面却平静如水，她刻意将说话和动作的节奏放缓，或许是希望伯爵永远记住这个颇具象征意味的最后一面，这颇具仪式感的最后的告别让整个剧场都愈发安静，所有人都被许晴一点点变化的身形、神情吸引，直到伯爵咽下最后一口气，观众仿佛也跟着长舒一口气。
似乎在顾香兰的故事里做了一个长梦，梦中那美得痛心的身影却总是许晴。我早知道她是《如梦》舞台上最美的尤物，却没想过她的表演会让我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她大概就是活着的顾香兰。
谢幕时她第一个走下莲花池，穿过红毯，走上舞台前区，掌声雷动，好多人喊着“许晴”“晴姐”，向她挥手欢呼，她依然梨涡浅笑，时而微微欠身，时而一个飞吻，留给午夜重庆一个带着香气的梦境。
是啊，在重庆，你终于遇到了一个春天的梦，梦里有一位被岁月恩宠的女人，她的存在就是美丽本身。
那种美丽就像全剧开篇那首偈语：“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
作者：欣之助
配图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