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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工具:为什么我们需要读德勒兹的概念?|蓝江

2017-01-08 第一哲学家


概念—工具:为什么我们需要读德勒兹的概念?|蓝江


选自《导读德勒兹》,重庆大学出版社,2014月8月。


唐代药圣孙思邈在其药理名著《千金要方》中曾记载:“有阿是之法,言人有病痛,即令捏其上,若里当其处,不问孔穴, 即得便成痛处,即云阿是。灸刺借验,故云阿是穴也。” 里面记载了中医中著名的阿是穴的来历。一位医者,被人邀去替人看病,病人曰腿痛。医者按照古代医经中所记载的穴位一一灸刺,均无效果,病人疼痛依然如故。 一时间,医者没了主意,他已经依循了医经上所记载的种种方法,均无效于病者。如今,他唯有抛开医经,让自己面对这个病人。他将手顺着病人的腿部依次缓缓向 上按,按到某一个地方的时候,突然病人大声喊道:“阿,是”,此处正是病人最痛楚之处,医者随即拿出灸针,朝手指所按的位置刺下去,病人的疼痛顿时疏通缓 解。在一些传说中,还记载着,病人问道:“医生,这是什么穴位呀!”医者笑笑答道:“此乃阿是穴”。


阿是穴的故事实际上隐衬出一个境遇。在这个医者之前,从来没有人知道阿是穴为何物。阿是穴的出现,完全是一种偶然相遇,它并非不存在,而是之前从 来没有在医经上被记载过,当然,涉及阿是穴的病理也没有被研究过。在作为医学知识的医经与实际的病灶之间,存在着一种距离,而在医者面对阿是穴疼痛的病患 之前,这个距离从未向人显现出来。当然,在医者拿捏到那个从未在医经上记载的疼痛的穴位时,医者和病患同时遭遇到了一个新的状态,这个穴位,不仅是一个没 有被医经记载下来的穴位,而且也是一个在之前的医理上被略去的穴位。换句话说,这个穴位不仅仅代表着一种医经内容上的残缺,而且也代表着之前支撑着医经的 医理体系的苍白,那种对医理的认识在根本上无助于处理当下最直接的病症,因此,这个穴位在一定程度上悬置了之前的医理,需要医者从全新的角度来看待它。这 个全新的角度是什么?很明显,就是命名,一个在之前从未出现过的词汇“阿是”成为了这个穴位的名称,“阿是”不仅仅是病人在那一刻的感叹词,最为重要的 是,它成为了一个空能指,指向了这种苍白的情境,并为之而命名,在医经和具体病症之间的距离最终被“阿是”的命名所缝合。


这个故事给我们讲出了一个具有当代哲学意蕴的道理。作为知识体系和概念体系的医经,为什么会出现苍白无用的情形?在一段时期,人们习惯于将这种体 系奉为圭臬,时时刻刻循规蹈矩地按照知识体系和概念体系来运作。而这种知识和概念自然被直接当成了那个被知识和概念在话语之下掩盖的真实的替代品。记得有 时和人辩论,一些人常常端出这样的话来,首先,你要定义一下你的概念是什么?如果没有清楚的定义,在他们看来,讨论是没有必要的。必须承认,任何讨论需要 一种共同的场域和背景来进行,但是,我们真的能绝对清晰地界定一个概念么?事实上,过于坚持清晰界定的人,在德勒兹看来,其与真实是南辕北辙的。这并不是 说,德勒兹不求诸于概念,恰恰相反,德勒兹的概念比谁都多,都要复杂。但是,真正的问题是,我们对待概念的态度。概念,或者概念体系,是一种外在于生命的 东西,它们永远不能替代那个在内在性(immance)平面具有独一性(singularité)的生命的绵延和流淌,若非如此,事情就会被颠倒过来,亦 即,人们用一种人造的概念,让自己画地为牢,将自己的流动的生命禁锢在一个虚构的枷锁之下。


概念,在德勒兹那里,只是一种工具。借助概念,我们拾级而上,领略我们生命内在的无限,但是,我们不能将之颠倒过来,让其成为我们生命的囚笼。由 此,我们面对的生命原则是,让概念跟随着生命去运转,而不是相反。在“阿是穴”的故事中,医者正是这样来为病人治疗的,因为医者若盲从于医经,奉医经中的 概念为圭臬,最终的结果是,他只会对真正的病症无动于衷,相反,将病症还原为一个医经上现有的答案,而真正的问题并未在这个过程中得到解决。这是器物层面 上的错误,用一个陈旧的器物来面对一个新生的事物,一个新的生命的绵延,这好比当我们遭遇了上古的穷奇,而指望用我们手中的普通的兵刃来除掉他是不可能的 一样。概念就是我们手中的兵刃,只有在兵刃对路的情形下,我们才能去面对所要面对的敌人。概念亦是如此,当我们的生命在一个全新的维度中展开的时候,既往 的旧有的概念体系全部都遭遇到他们用途上的极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态度不应是简单的返还,即强制性用旧有的概念来还原这种新的生命的绵延,倘若如此, 不仅仅是工具上的错误,更重要的是,生命的新生在旧的工具下被彻底遮蔽,而生命的力量在旧概念的藩篱中遭到了卑劣的扼杀。


这或许是德勒兹和加塔利如此看重概念的原因吧!他们心目中的概念,绝对不是要求在生命创造出新的独特性之后,用所谓的清晰的概念来将它的生命力装 在不透风的箱子里。真正的问题在于,面对新的独特性,任何清晰的解释,任何可以让人一目了然的概念,都是在旧的概念框架下的还原和羁绊,新的生命并没有真 正在其间崭露出来,这是生命的悲剧。相反,我们需要的一种态度是,不是清晰地界定,而是一种从几近于空的能指上来命名,命名的独特性不在于其合理性,或者 可以在逻辑上得到清晰的展示,恰恰相反,新概念的命名,就是摆脱旧有的藩篱,它的空无的内涵,恰恰正是新生概念的最好的对应物,也就是说,这个从未出现过 的概念,才是真正符合生命绵延的概念,一种在生命存在的力量上得以真正支撑的概念。正如“阿是穴”在病人的“阿,是”的感叹中诞生一样,所有的新生,所有 的新的独特性,必须用全新的概念,一种无法简单在旧有语言体系中找到合理位置的概念,来说明。


于是,德勒兹和加塔利成为最著名的概念制造者。他们之所以制造概念,是因为,在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中,出现了太多以往的概念所无法包含和解释的东 西,所以要不断的创造出概念,才能去对应于生命中不断产生的新的奇迹。正因为如此,德勒兹创造出许多著名的概念,如分裂分析、运动—影像、时间—影像、块 茎、条纹、褶皱、游牧等如今已为我们耳熟能详,也正是这些概念,让我们见识到了一个在当代哲学中格外与众不同的德勒兹。譬如,面对电影这个新生事物,德勒 兹坚决认为,必须要生产出一种概念,来对应于电影的经验。因为任何电影之前存在着的概念,都无法准备描绘出电影究竟在什么方面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这或许 是德勒兹的电影理论为什么会比之前的结构主义语义学的麦茨更加沁入人心地表达出一种具有生命力的电影学说,而在麦茨的电影理论中,电影的活生生的东西被零 碎地分割拆散,这是鲜活电影生命的惨案。可以说,在这意义上,麦茨的电影分析在很大程度上并没有超脱罗兰·巴特的《明室》中对静态影像的分析,用结构性因 素去还原和拆分电影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种逆潮流而动的行径。德勒兹的出现,终结了这一切,在德勒兹的电影理论中,他使用了两个全新的概念,即运动—影像和 时间—影像,这样,才让我们真正领悟到,电影带来的革命性的新生究竟是什么。


当然,这并不是说,德勒兹和加塔利新生产出来的这些概念,在根本上,无法用语言来解读,否则,这种概念的诞生就完全没有必要了。也即是说,在新的 概念诞生之后,为了让概念成为新的独特性,新的生命的绵延的最适合的工具,就必须要对概念进行描绘,而不是界定。为了成为这个最适合的工具,我们必须在德 勒兹自己的文本中小心翼翼地寻找这些概念的踪迹,并在一个层面上,将它们缝合起来。所以,与其说,我们在德勒兹的关键概念中来理解德勒兹的思想,不如说, 我们在概念的碎片中,去遭遇那个用生命踽踽而行的德勒兹,在概念工具的折射中,我们看到的不是一具思想手术台上的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个鲜活的,并可以附身 于我们的生命,一个并非被概念体系的福尔马林防腐处理过的生命,这个生命,在概念中涅槃,并始终以一种重复的方式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让生命的烟火在苍莽 的世间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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