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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通往沉默的路越来越顺畅无阻

2017-02-17 地球人

上世纪70年代,勃列日涅夫统治下的“再斯大林化”时期。苏联作家叶甫图申科在西伯利亚的夏令营和一群青少年坐在篝火边,一位姑娘提议“为斯大林干杯”。

“为什么要为斯大林干杯?” 叶甫图申科问她。

“因为那时候所有的人都相信斯大林和他的理想,他们战无不胜。”她说。

“你知道在斯大林统治下,有多少人被逮捕吗?” 叶甫图申科问。

“嗯,大约二三十人吧。”她答道。

“大概两百人吧。”一位小伙子说。

“也许两千人。”另一位姑娘说。

将近20位青年学生中,只有一位说:“我觉得大约有一万人。”

叶甫图申科告诉他们,被逮捕的人据估计有几百万。他们都不相信。

“你们读过我的诗歌《斯大林的继承者》吗?” 叶甫图申科问。

“你真的写过这种诗吗?”第一个姑娘问。“在哪里发表的?”

“是1963年在《真理报》上发表的。” 叶甫图申科回答。

“喔,我那时才8岁。”她有点迷茫地答道。


沉默代替了事实,而沉默其实就是谎言


1963年是赫鲁晓夫反斯大林和斯大林主义的“解冻”时期,《真理报》允许刊登揭露斯大林时期阴暗历史的文章。可是,到了勃列日涅夫时期,为统治利益的需要而重祭斯大林的亡灵,出现一种新的遗忘:不只是要忘记斯大林的暴行,而且还要忘掉不久前刚刚发生过的对暴行的记忆和反思。这令叶甫图申科非常感慨:“今天的年轻一代没有任何了解过去悲惨事实的知识来源,因为书里和教科书里都是不记载的。就连那些曾在报纸上刊登过的文章提到谁死了,也还是对死亡原因保持沉默。沉默代替了事实,而沉默其实就是谎言。”

沉默的是谁呢?仅仅是报纸、教科书、官方历史书?还是整个社会都参与了这一沉默?美国政治学家密尔说过:人们“获得国家历史,并因此结成记忆的族群,其实都是与过去的一些事件联系在一起的。”人民“获得”的“国家历史”是记录下来或者说被权力允许记录下来的“事件”,而那些没有被记录或不被允许记录下来的事件,就此被从国家历史中剔除,也从族群记忆中排斥出去了。因此,对历史真实保持沉默,虽然是从改写历史开始,但最终却表现为族群的集体忘却。每个沉默的个人,都参与在以沉默维持谎言的共谋之中。


集体的沉默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记住的历史灾祸。这个灾祸我们记得吗?我们的历史中有许多强权迫使大多数人沉默的“事件”。这些事件固然不能忘却,但更不能忘却的是使大多数人从“被沉默”到“自觉沉默”的心理过程。这个过程,必须由每个现在正在“被沉默”,或者甚至已经“自觉沉默”的人,自己去回想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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