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裤子的云》——马雅可夫斯基之死迄今是个谜
本文节选自《腾讯文化》 原作者:姚望,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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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当这个社会逼得你无路可走的时候,不要忘记在你的身后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犯罪;记住,这并不可耻!”
它的作者,就是著名的俄罗斯诗人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1930年4月14日,他用一颗子弹击中了自己的心脏。
马雅可夫斯基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名字,贺敬之、郭小川、田间等著名诗人都各自模仿他的风格。1987年,海子在诗歌《马雅可夫斯基自传》中写道:“在我弃绝生活的日子里/黑脑袋——杀死了我。”两年后,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尽。
马雅可夫斯基(1893年7月19日-1930年4月14日),只活了37岁。他用自己独特的人生,演绎着革命、爱情和诗歌的故事。
穿裤子的云
1893的7月19日,在帝国边缘的格鲁吉亚,诗人出生于一个爱好诗歌的林务官家庭。他随家人移居旧都莫斯科,生活拮据。很快,年轻的马雅可夫斯基遭遇了激涌的社会思潮。在少年的眼中,社会是如此黑暗,革命是如此美丽。带着改造旧世界的热望,他参加了革命。他三次被捕,最后一次被关了103天。他在监狱里潜心读诗写诗,后来法庭念他年少无知,把他发回让家人管教。
马雅可夫斯基暂时脱离了革命,在诗歌中宣泄青春,因为“革命者们着眼于一线斗争,而在艺术领域是妥协的”。言下之意,他在艺术领域比布尔什维克们更彻底。1911年,他入读莫斯科绘画雕刻建筑学校。
而此前的1909年2月20日,意大利人马里内蒂发表了《未来主义宣言》:“英勇、无畏、叛逆,将是我们诗歌的本质因素。”
(年轻时的马雅可夫斯基)
马雅可夫斯基和布尔柳克等诗人小伙伴受此影响,1912年发表《给社会趣味一个耳光》,宣告了俄罗斯未来主义的崛起。他们把遵循传统称为“过去主义”,宣称“只有我们才能代表我们的时代的面貌……要把普希金、陀斯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等从现代生活的轮船上扔出去”。
1914年,他爱上了姑娘玛丽雅,但姑娘被嫁给了富人。失恋的沮丧化作诗歌,但书刊检察官删去原书名《第十三个使徒》和其中的六页诗。诗人以诗歌表达了愤懑:
“假如你们愿意——
我可以变成无可指摘的温情的人
不是男人,而是——穿裤子的云!”
《穿裤子的云》,就成了这首诗的传世之名。
(《穿裤子的云》漫画)
当时的马雅可夫斯基感觉爱情“已经让人偷走了”,他控诉这个社会,要“打倒你们的爱情,打倒你们的艺术,打倒你们的制度,打倒你们的宗教”。他批判,“死掉的语言的僵尸/在嘴里腐烂着”,要“撕碎他们的诗/不听他们胡说八道——”
他写道:“今天/应该用/铁护手/打碎世界的后脑勺!”
他还写道:“长着大翅膀的恶棍们! 蜷伏在天国里! 在恐惧的战栗中耸起你们的羽毛吧!”
这首激荡着青春荷尔蒙所有元素的诗歌,让高尔基感动得流了泪。
文艺街垒上的革命诗人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随着俄国革命情绪的蔓延,马雅可夫斯基感觉自己是“在革命中找到了精神出路,并站到了文艺街垒上的俄国青年诗人”。他写了一首诗鼓动革命:“你吃吃凤梨/嚼嚼松鸡/你的末日到了/资产阶级。”
二月革命爆发后,他率领着几个士兵把校长逮捕了,虽然不久前,校长还授予他勋章,奖励他的勤勉。
站在革命的潮头,未来主义者们激进地否定一切文化遗产。
从1919年10月到1922年2月,马雅可夫斯基在新政权一个通讯社的宣传部门工作。他画了将近500幅画,并给绝大部分画配了诗,有时一天要写七八十首配画诗。
(马雅可夫斯基创作的漫画)
其间,他写成长诗《一亿五千万》,内容是一亿五千万苏俄人民的代表伊万,挑战美国总统威尔逊。美国见武力不行,就派出民主主义、人道主义队伍和伊万角斗,但最终都被打败了。
听起来,这首诗很像和平演变失败的预言。
(《一亿五千万》海报)
他把这首长诗寄给列宁,并“致以未来主义的共产主义的敬礼”。哪知列宁并不感冒:“胡说八道,写得愚蠢,极端的愚蠢,装腔作势。”那时他是一个知名的文艺工作者,列宁是国家领袖。两人并没有很密切的联系。列宁一直对未来主义不待见。
另一位革命领导人托洛茨基,在1922的《文学与革命》中,则认为未来主义者有“乌托邦宗派主义的色彩”。
马雅可夫斯基接受了批评:“未来主义和苏联政府不能携手并进,现在我要与未来主义作斗争。”
1922 年3月5日,马雅可夫斯基写诗讽刺革命队伍中的不正之风,比如这首《开会迷》:
“我看见 会议桌旁
坐着的全是半截子的人
啊呀呀 见鬼啦
还有半截子在哪呀?”
“半截子”的意思是,公仆们为开会分身乏术。
对这首诗,列宁给予了有保留的积极评价:“我不是他的诗才的崇拜者,但是从政治和行政的观点来看,我很久没有感到这样愉快了。”诗人终于感到“我在共产主义上做出了成绩”。
列宁逝世六周年后,马雅可夫斯基应邀在莫斯科大剧院朗诵自己创作的长诗《列宁》:
“他的视线/通观/整个世界/他能看透/时间/掩盖的事物。/他和你/和我/完全没有区别/要说有/那就是/他的眼角/被深沉的思想/多打了几个褶皱/而嘴唇/也比我们善于讽刺/比我们坚决。”
那次斯大林等人出席了纪念活动,诗人收到了20分钟热烈的掌声。那会的马雅可夫斯基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尽管未能像死后那样成为时代的模板。
(马雅可夫斯基在诗歌朗诵会上)
马雅可夫斯基也经常出国宣扬苏联的软实力。在《苏联护照》里,他很自豪:“看吧/羡慕吧/我是苏联的公民。”
他还关心中国革命。1929 年,他在《致中国的照会》一诗里写道:
“中国人 让我们
和中国
一齐跟帝国主义者
算账”
诗人之外,马雅可夫斯基还是一位剧作家。他写过剧本《臭虫》。
(《臭虫》封面)
在这里,诗人想讽刺现实的小市民,在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危害性。但是多年后,这部小说居然有了反乌托邦的色彩。这不单是对小市民的讽刺,也是对一尘不染的社会的讽刺。
爱情
马雅可夫斯基的诗歌生涯一直需要爱情激发。他认为爱情是一切的心脏。
《穿裤子的云》写完之后,诗人很快又遭遇了爱情,他先和一位犹太美少女艾丽莎谈恋爱,然后恋上了艾丽莎的姐姐莉莉娅——一位有夫之妇。莉莉娅并不漂亮,但她对诗人很有杀伤力:“我没有大海/除了你的爱/……我没有太阳/除了你的爱。”她成了马雅可夫斯基的缪斯。莉莉娅的丈夫奥西普也很欣赏马雅可夫斯基,三个人曾经一度住在一起。
(马雅可夫斯基和莉莉娅)
而据俄罗斯第一频道透露,1920年,诗人曾和一位有夫之妇有染,有了一位私生子尼基塔·拉温斯基。后者成为了知名雕塑家。
1925年在美国时,他和美国俄罗斯移民女子伊丽莎白恋爱,并且留下了一个女儿叶莲娜。后者成为了一位作家。
1928年,诗人在巴黎曾经爱过一个法籍的俄罗斯少女塔季扬娜。离开法国回莫斯科的时候,他还给花店留下钱,让店家每天给姑娘送花。后来诗人想赴法和少女结婚,却意外地被国家拒绝出境。
1929 年,在莉莉娅介绍下,诗人又爱上了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已婚女演员波隆斯卡雅,希望她嫁给他。但女演员不愿意和丈夫离婚。波隆斯卡雅后来说,诗人对她的感情随时可能中断。
(波隆斯卡雅)
波隆斯卡雅知道马雅可夫斯基对莉莉娅的感情。虽然马雅可夫斯基曾经称莉莉娅为妻子,但是莉莉娅坚称他是她的情人。他们两人一度分手。
诗人苦苦地追寻着自己的爱情,这是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在《已经过了一点》中,诗人表达了对莉莉娅的相思:
“已经过了一点。你一定已就寝。
银河在夜里流泄着银光。
我并不急,没有理由
用电报的闪电打搅你,
而且,如他们所说,事情已了结。
爱之船已撞上生命的礁石沉没。
你我互不相欠,何必开列
彼此的苦难,创痛,忧伤。
你瞧世界变得如此沉静,
夜晚用星星的献礼包裹天空。
在这样的时刻,一个人会想起身
向时代,历史,宇宙说话。”
死亡
1930年初,马雅可夫斯基的身体开始变差。 1930年2月1日,莫斯科举办马雅可夫斯基创作二十年展览会。同仁对展览会非常冷淡,也没高官来捧场,马雅可夫斯基原还指望“表彰革命诗人的工作是苏维埃国家领导人的责任”。诗人很失落。
(马雅可夫斯基在纪念自己创作20周年的展览会上)
因为创作理念不同,俄罗斯无产阶级作家协会的一些人把马雅可夫斯基视为异己。这些都增加了诗人的负情绪。
这一年的4月14日,马雅可夫斯基约波隆斯卡雅在寓所谈话,但波隆斯卡雅急于去剧院排戏。
马雅可夫斯基哭着请她别去剧院,请她从那里离职。但波隆斯卡雅坚持要回去排演。马雅可夫斯基同意了,还问:“你有打的钱吗?”波隆斯卡雅说没有,马雅可夫斯基给了她20卢布。波隆斯卡雅刚走出房门,就听到背后一声枪响。马雅可夫斯基试图抬起头,但很快垂下了头。他就这样自杀了。
马雅可夫斯基自杀5年前的1925年12月27日,叶赛宁自杀,遗诗是:“死去并不新鲜/活下去,当然更不稀罕。”马雅可夫斯基在《致谢尔盖·叶赛宁》中回应:“死并不难/而活下去/则更艰难。”
但自杀时,马雅可夫斯基的遗言是:“我不劝别人这样做/但我没有别的出路。”虽然没有结婚,但他在遗言中把莉莉娅、波隆斯卡雅列为家属。他还在桌上留下了《已经过了一点》的诗句:“爱之船已撞上生命的礁石沉没。”
他的自杀原因是个谜。中国翻译家蓝英年认为:“这时单独的任何一次打击都不足以导致他自杀,但所有打击合在一起,他便经受不住了。现实杀害了骄傲、敏感、自尊心强的诗人。”
马雅可夫斯基被安葬在新顿河墓地的骨灰墙上。在那个年代,这并不是一个规格很高的葬仪。
他的诗歌仍有现实意义
诗人自杀5年后,声望到达了顶点——莉莉娅写了一封信给斯大林,呼吁纪念马雅可夫斯基。这正好符合斯大林重整文化圈、打击不服从势力的需要。此前的诗人样板是帕斯捷尔纳克,他由斯大林的政敌布哈林树立,也不温顺,而一个死去的诗人更容易被塑造。
斯大林批示:“马雅可夫斯基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我们苏维埃时代最优秀的、最有才华的诗人。”马雅可夫斯基遂成了苏联诗歌乃至苏联文学的样板。
(墓碑)
此后,马雅可夫斯基被迁葬到了等级更高的新圣女公墓,有了自己的墓碑。莫斯科的凯旋广场改名为马雅可夫斯基广场,地铁站命名为马雅可夫斯基站。诗人高大的雕像在广场矗立。
苏联解体后,诗人为之讴歌的革命已经红旗落地。他还是静静地躺在新圣女公墓,地铁站用的还是诗人的名字,雕像还站在老位置,但广场的名字已经改回凯旋广场。伴随着诗人的目光,这里有过普京的粉丝们手拿红心,支持普京;也有过普京的反对派们手挽手,誓要改朝换代。
我们再回忆起的马雅可夫斯基,已经不是那个标志性的诗人。这已经是一个告别革命的年代。但他诗歌中表现出的批判精神,在当下的社会依然有着生命力。
比如,他曾写诗黑美国,在《梅毒》中,描写一个患梅毒的富翁用金钱勾引贫穷的女子。
“空了许久的
肚子
和重量级选手——贞洁
格斗。
她
明确地决定:
‘No!’
却含糊地说道:
‘Yes!’”
不知不觉中,时光过去了88年。诗人身在美国的女儿,依然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