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才大略”汉武帝的真实面目：中国财政史上的一大狠角

中国历史上的统治者，对财税制度进行大刀阔斧的变革，给人民带来无限痛苦，给社会经济带来巨大灾难， 同时也给后世留下巨大影响的，首推秦皇汉武。但秦始皇留下来的具体资料不多，而汉武帝的故事则在《史记》和《汉书》以及其他历史著作中有较多记载，所以，我们能够更为清楚地了解到这个所谓雄才大略的皇帝，到底雄伟到什么程度。

秦始皇横征暴敛，奴役人民，“收太半之赋，法闾左之戍”，征发全国一半的男人进行大规模的工程建设和战争，如筑长城，戌五岭，修陵墓，攻匈奴，打南越，“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路，死者相望”，终于被人们推翻。

接下来的汉朝是在秦朝的废墟上建立的，汉朝的统治者自然知道，赋役太重，民不聊生，江山也稳固不到哪儿去。于是与民休息，无为而治，老百姓总算有喘息的机会。经过七十年的休养生息，到了汉武帝刘彻即位的时候，国家非常富足。富足到什么程度？历史记载说：“京师之钱类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为乘字牝者傧而不得聚会”。大意是说，首都积聚的钱非常多，连栓钱的绳子都朽烂了，仓库粮食多得只好堆放在露天，陈腐不能食用。家家都有成群的骡马，人们互相攀比，以致乘母马的人在社交场合都受到排斥。

刘彻即位当皇帝了，钱多任性，就开始胡折腾了。我们知道，秦汉时期，北方游牧民族匈奴力量强大，一直是中原的严重威胁，汉初刘邦虽然曾打算制服匈奴，却差点被匈奴俘虏，而吕后甚至还受到匈奴的调戏挑逗。但力量不如人，吕后也只能忍辱，实行和亲政策。这样也保持了汉匈之间总体上的和平稳定。汉武帝即位后，就不愿意接受这种既成事实，要想作出更张重新确定汉匈关系。匈汉关系的转折点来自汉武帝时期的马邑事件。马邑事件中，汉大将王恢设计“引蛇出洞”阴谋，诱骗匈奴入马邑抢劫财货，乘机伏兵袭击。匈奴人发现后没有上当，由此而断绝了与汉朝的和亲政策，双方关系迅速恶化。汉将擅开边衅，将本来还能和平相处的两个民族拖入长期的战争对抗之中。

从此汉朝与匈奴兵连祸结。战争是一种烧钱行为，打仗是需要人力物力财力的。战争对人力物力财力的破坏，比最严重的地震瘟疫还要严重百倍。汉武帝对匈奴以及周边其他民族发动的战争，很快就把他爷爷和他父亲积攒下来的巨额积蓄挥霍殆尽。于是汉武帝就启用兴利之臣如桑弘羊、孔仅和东郭咸阳，酷吏如杨可、杜周、张汤等，严刑峻法，利析秋毫，进行了一系列搜刮民财的财政改革。具体来说有如下几项：

——向儿童征收人头税。一种叫做算赋的人头税可能在秦朝就已经实行，汉高祖时期，是针对成年人（16-56岁）征收的，每人每年120钱。在汉武帝时，开始向儿童征收一种叫做口钱的人头税。每个3岁以上到15岁的儿童每年缴纳23钱，事实上不少地方孩子一出生就要求缴纳。23钱的口钱中，20钱用于奉养皇帝，3钱用于为战争购买军马。连3岁孩子也不放过。汉宣帝时期的大臣贡禹给皇帝的一个建议说：古代没有口钱，口钱“起武帝征伐四夷，重赋于民，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辙杀，甚可悲痛。宜令儿七岁去齿乃出口钱，年二十乃算”，这说明，针对儿童征收的人头税口钱，是从汉武帝开始的，而且从3岁就开始征收， 以致很多人家只好把孩子杀了，所以贡禹建议从儿童换了牙齿后的7岁开始征收口钱，而成人人头税算赋，也应该从20岁开始征收。贡禹建议从7岁换牙之后再征收口钱，大概是因为古代儿童死亡率极高，大多数孩子活不到7岁这样的现实。

——卖官鬻爵，纳钱除罪，入粟补官。入粟拜爵在景帝时已经实行，但汉武帝卖官鬻爵的程度和范围远远超过其父亲。设立赏官制度，每一级爵位明码标价17万钱，买了武功爵地五级的人，可试用为候补官吏。后来还允许小吏可以“入谷补官，郎至六百石”。有犯罪记录禁止做官或参与政事的人，可以纳钱赎取政治自由。买武功爵到千夫位置时，犯罪可以减二等。尤为稀奇的是，百姓向朝廷缴纳奴婢就可以免除终身的徭役，郎官向朝廷贡献奴婢就就可以升级，向朝廷捐献羊只的百姓，还可以当上郎官。一个放羊的名叫卜式的小百姓以财富资助朝廷，被赐为关内侯，官拜御史大夫，被树立成爱国的先进典型。汉武帝本来要借树立这个典型带动富人向国家捐款捐物，但富人并没有受到感动，反而纷纷将钱财藏了起来。

——征收包括动产和不动产在内的财产税。汉武帝树立卜式这样一个典型并未带动富人资助国家，汉武帝大概恼羞成怒，于是开始征收严酷的财产税。具体细则是，要求商人据实向政府呈报财产，有二缗（一缗为1000钱）财产的即抽取一算即120钱，税率为6%，一般小手工业者每四缗抽取一算，税率为3%。这叫做“算缗”。除官吏、三老和北边骑士外，凡有轺车的，一乘抽取一算；贩运商的轺车，一乘抽取二算；船五丈以上的抽取一算；这叫做“算轺车”，可能是历史最早的车船税。对隐瞒不报，或呈报不实的人，罚戌边一年，并没收他们的财产。对告发者政府赏给他没收财产的一半，这叫做“告缗”。禁止有市籍的商人及其家属占有土地和奴婢，敢于违抗法令的，即没收其全部财产。为了将这个制度落到实处，汉武帝任用了一批残酷无情的酷吏打手，派遣御史和廷尉去各地审理告缗专案，用雷厉风行和严刑峻法，搜刮了数以亿计的民间财富，将数千万奴婢没入官府，其他没收入官的土地、住宅更是不可胜数。没收性的财产税加上盐铁专卖，国家财政于是得到极大改善，而民间中等人家纷纷破产，老百姓有一点钱就立即吃尽花光，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此不再进行储蓄和投资。

——以皮币和白金币敛财。民穷财尽之时，皇帝和大臣们搜索枯肠，苦思冥想增加收入的手段。当时皇帝的禁苑养了很多白鹿，皇帝的私家库房里也有很多银锡之类。于是就想到制造皮币和白金钱。汉朝的诸侯们在重大庆贺活动中，要向皇帝进贡苍璧之类的玉石，于是有人建议皇帝说，可以要求诸侯们使用禁苑的白鹿皮作为苍壁的衬托。因为皇家垄断了白鹿，白鹿皮自然可以卖出高价。一张一尺见方的皮币卖价40万，而一块苍璧则不过数千钱而已。这当然是强迫诸侯王们出血。有一个人和当时官至九卿的大臣颜异议论说，一块苍璧不过数千钱，而衬托它的皮币却要40万，本末不相称。颜异动了动嘴唇，没有发表明确的意见。著名的酷吏张汤就指控颜异“不入言而腹诽，论死”，结果颜异以“腹诽”最被处死。“腹诽”之罪也从此登上中国历史舞台。如果说皮币剥夺的仅仅是诸侯王，受害的人数有限的话，制造白金币的影响就非常巨大了。所谓白金币，就是用白银和锡混合制造的钱币。白金币分为三品，币值分别为三千、五百和三百。这是赤裸裸的货币大贬值，是疯狂掠夺民财的行为，也引起疯狂的盗铸犯罪问题。因盗铸而被处死的达到几十万人，盗铸而自相残杀而死的人更是多不胜数。因为涉嫌犯罪的人太多国家不能完全判罪，不得不赦免自首的盗铸者，被赦免的就有百万之众。至于没有自首的不知还有多少人。可以说，实行白金币之后，大概进入了一个全民盗铸的时代。

—— 实行盐铁酒专卖。盐铁专卖在春秋时齐国的管仲即实行过，但后来并为大面积推广。汉朝铸铁煮盐的商人都发了大财，于是兴利之臣就给武帝建议实行盐铁专卖，由政府给民间发给煮盐的牢盆之类工具生产食盐，并对违反者予以重罪，“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左趾，没入其器物”，釱左趾，就是在左脚上戴上脚镣。主管官员的全国巡查盐铁专卖事项，在盐铁产地设立盐官铁官主持专卖事业。但国家垄断的盐铁专卖，生产的铁器质量低劣不能使用，盐铁的价格却非常昂贵，但官府却强迫老百姓必须购买。盐铁之外，对酒也实行专卖。盐铁酒专卖的后世中国财政史上具有巨大的影响，尤其食盐专卖，在从汉武帝至今的2000年时间里，有大致1300年时间食盐是专卖的， 包括今天在内。

——实行均输平准制度。均输平准制度，大体而言，就是国家以强权介入商品的流通买卖，贱买贵卖，赚取差价。

据统计，汉武帝于在位53年间，共发动战争达26次之多。包括对匈奴的数十次战争和对朝鲜、东瓯、闽越、南越、西南诸国和西域诸国等一系列战争，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几十年征战，50岁以下16岁以上的壮丁被征发当兵，青壮年妇女也要戍守边疆，致使“国内虚耗，户口减半”。放弃祖上实行的民族和平政策，擅开边衅，轻启战端，耗费全国无数百姓的生命和财产，去赢得江山疆域的扩展，这样的雄才大略，并不值得称道。

尤其值得指出的是，汉武帝聚敛的巨额财富，也不是全部用于战争经费，其中非常巨大的部分，用于皇家的奢侈享乐。他先后在长安建未央宫、甘泉宫、建章宫、蜚廉桂观、益延寿观、通天茎台等。史载：建章宫为千门万户，前殿高于未央宫，东为凤阙，高二十余丈，西为唐中，数十里，北为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南有玉堂、壁、神明台、井干楼等。他还多次“巡幸天下”，数次封禅，铺张浪费非常惊人。

汉武帝的穷兵黩武穷奢极欲给百姓带来严重的灾难，使社会经济处于一片萧条之中。晚年的汉武帝对此有所悔悟，发布了“罢轮台屯田诏”的罪己诏书，公开承认过去兴师不当，表示要禁苛暴，止擅赋 ，力本农。随后武帝封丞相田千秋为富民侯，意在“思 富养民”，使一度动摇的西汉统治重又稳定下来。如果说汉武帝比秦始皇有什么高明，那么，可能就这么一点。如果不是他在临死之前有这种自我纠偏的举动，汉朝的江山或许在他手上就完蛋了。

来源：人文经济学会               作者：梁发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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