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得05】木木的夏天
【偶得05】
木木的夏天
作者：刘宇灿 时间：20150412
木木说，他妈妈又喊他回家呢，声音里盛满了不可理喻的欢喜。这厮离家的距离不过是从巴掌大的泉州城的一端到另一端。天天回家的孩子，依然用忧伤的闽南腔诉说着乡愁。这让从远方赶来的我有些不知所措。也许应该把他拖出去当木头剁了，然后顺流而下飘向五湖四海。
南国的夏天，七月流火、八月流火、九月流火。没完没了的盛夏就像木木脸上没完没了的汗珠，风吹不干、雨打不散，就那么一粒一粒的在阳光下闪烁、跳跃。跟着这明亮的液体转过一个又一个街角，然后悲哀的发现，这厮的方向感好得令人发指。于是在这个迷离的夏天，在这座迷宫一样的城，我就这样被剥夺了迷失的权利。
大概是从凤凰木飘落第一片花瓣的时候，开始迷恋起这座城里狭窄的街道两边更狭窄的巷陌。像只老鼠一样，钻进一条又一条幽深的巷子，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门口停留、张望，无知、无畏。走着走着就上瘾了，那些打死都不相信的事情总会如此自然的发生。巷口点着长明灯的庙宇、老房子里缠绵的南音、斑驳墙壁下盘踞的老树根、树下牛吹得稀巴烂的老头和他的老狗……一段又一段旁逸斜出的风景在这个悠长的盛夏绽放。再次悲哀的发现，果然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别人家的。
木木的家，面朝大海的方向。院子里长满了会开花的树，从春天开到冬天，再从冬天开回春天。肥得不像话的叶子没心没肺的落，却永远都落不完。所以他永远都不用像个又酸又臭的诗人那样酸完了夏天酸秋天。他说他喜欢听窗外落雨的声音，滴答、滴答……青蛙落入古池中，扑通一声。他的早茶洒进月光里，我的指尖滑过一丝凉意。
木木问起我的家乡时，我有些惊慌失措。突然就想不起家乡的样子了。也许离得太远了，也许是这南国的烟雨太迷离，连记忆都迷失。开始拼命的回忆，我的家是什么样子呢？是像他村旁的海一样汹涌澎湃的黄河水？还是在麦田里东张西望的羊群？有没有告诉过他，他头顶的云彩像极了我童年的羊群，一片一片的洁白着，不知疲倦的飘来飘去。只是北国的夜太黑、太冷，羊们不得不在太阳落山时离开它们热爱的麦田回到黑暗的羊圈里，然后跟着月亮的方向，用眼睛继续游走。却永远都无法像南国的云彩一样在夜晚的蓝天下追着月亮飞。
南国的夜居然依旧是蔚蓝的天！？木木说，这有什么奇怪的，眼睛里倒映着银河的水。我们一起嘲笑文人的矫情时，我又一次悲哀的发现，在他眼里，我也是个文人。这篇啰嗦的文字起码证明我像个文人一样矫情。我能再矫情的说一句，我是只想刷新一下苍白的记忆吗？
木木有好强大的记忆。他记得那么多有趣的故事，记得经过的每一条路、遇见的每一个人。他记得一起踢球的小伙伴都散落在天涯的哪个角落，记得一起下棋的老头在什么时候去了天堂，记得那些留在他乡的每一个关于青春的梦。他归来的时候，记忆里的很多东西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可是他归来了，一切又都是从前的样子。妈妈做的菜还是从前的味道，几案上依然肃穆着各路神仙，童年的香蕉树还站在回家的路上，月牙一样的果子在傍晚的风里摇头晃脑。海岸线依然绵延得找不到边际，他归来了……
我的校园大概也像他曾经的校园一样美，所以他总是驻足停留。不知道每一个躲进操场听风的夜晚他都有怎样的心情，只是听他说起那些过往的美好，我的心里也会落一场雨。这奇异的南国的雨，淅淅酥酥，像仲夏夜的梦。
“到南方去、到南方去，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没有月亮……”
那个自称海之子的诗人留下了一切关于南国的美好，却独自长眠在北国寒冷的夜里。木木从来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藏着那个遥远的诗人所渴慕的一切，所以木木才是木木。而我只想睡在月亮的影子里，做一个悠长的梦。这南国的白月光，让木木的声音也幽远起来。他说他又想回家了。这个南国的死孩子！！
木木说我也是个有故事的孩子。可是我的记忆里只有一堆无法捡拾的碎片，像一地鸡毛，爱飘去哪里就飘去哪里。所以我才那么喜欢散落在在这座城四面八方、犄角旮旯里的旧石头吧。它们那么那么重，永远都不会被风吹散。让我坚定的相信着，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会说话。它们来自不一样的年代，有太多不一样的的故事，以不一样的姿态诉说往昔。或者横卧成桥，或者矗立成塔，或者雕刻成英雄的丰碑，或者堆砌成寻常人家的屋脊……
木木说他家的老房子也是用石头做的。我想他强大的记忆一定来源于这些同样强大的石头。夕阳照在石头墙上的时候，他可以踩着香蕉树的影子安心的回家。只是这厮从未告诉过我香蕉树会开出这么漂亮的花朵。他说他从没注意过这些花花草草的事情，可是那鲜艳的色彩明明印在他的背影里。
木木更喜欢仰望那些高大威严的存在物，比如一尊挺立在山巅隔多远都无法被忽视的雕塑。而我终究只是个女子，而且只是个小情小调、小里小气、小模小样的小女子，只顾低头捡拾这些石头缝里破碎的故事。自不量力的想要重新拼接它们的往昔，却只能把一双迷茫的眼睛丢给木木，丢给这个夏天。
更多的石头又变回了石头，比如城南那座倾塌的城门。满地石头在荒草里继续做着远古的梦。“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不知它们看过了多少个五十年，如今会不会疲惫的不想再多看一眼这个依旧繁华的城市，会不会再也不愿记起又一个轮回里所经过的那些红男绿女、善男信女、孤男寡女们千姿百态的脸。他们和木木一样有着疲惫而坚定的方向，只是木木的脚步没有那么匆忙，所以他才会听一个外地孩子好奇着他的城市里一堆烂石头的故事，絮叨着每一个破旧的巷子里破旧的梦。我只是个偶然走进这场故事的过客，而他的家就建在这苍老的故事上。
木木说这些石头完全沦为了一堆没用的石头，再也不复从前的威风。他的话音未落，又有一座石头房子轰然倒塌。是的，它们再也回不去了。马路对面咄咄逼人的摩天大厦已经亮起了诡魅的的灯光。华灯初上，这个城市依然光鲜亮丽。木木又要回家了，我还在街头徘徊，错过了一趟又一趟回去的车，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把被他清醒的方向重新迷失 。那是他的方向，我带不走。索性就迷失在这个古老的城市里古老的夏天。更愿意把它叫做木木的夏天，因为那代表着家的方向。
大概木木已经到家了。他可以用一杯清茶洗去城南老夏天的尘埃，重新汇聚一份属于自己的夏天的味道。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可以清晰的听见窗外落雨的声音 。滴答、滴答，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滴答、滴答……
晚安，木木的夏天。这故事还在继续……
作者寄语：本文手写于2014年的夏天，有感于一个泉州朋友对家乡的眷恋，对古城文化的忧虑，写下了这篇散文，抒发一己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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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宇灿，福建华侨大学中文专业在读研究生，热爱旅行、写作、音乐。写作以抒发个人情感为主，同时关注古城文化、乡村生活。微信号：1225732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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