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丨亏欠楚红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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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晚上吃完饭,梁七关了修车铺,把朋友黑子修好的电动车送城南家里去,半道烟瘾犯了,摸半天口袋没摸着,他把车往一个破落的巷子口烟酒档一扔,钻进灰扑扑门脸,要了一包南京红,出来的时候就被一双手给扯住了袖子。
“大哥,玩不玩?”
“嗯……什么价?”梁七用火机点着了烟,火光一亮,突得听到身边女子短促地“啊”了一声。
梁七抬起头,在路灯下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灯光昏暗,女人的脸阴晴不定。
“楚红?”
“梁七?……你……你比以前瘦了。”女人很快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厚重的粉底掩不住麻木和风尘,桃红色的薄短裙里的豹纹内衣格外扎眼。
“你这几年……”梁七顿了一下,把剩下的半句话连同口中的烟一起吞了进去,嗓子眼里一阵辣辣得疼。
“给我来一根”。楚红靠在电线杆上,眼睛冷冷地看着巷子前面的街道。
(二)
2002年的夏末,那时候的梁七写得一手好字,楚红常在H市三中文学小报上发表一些小诗。他俩都是校广播台的播音员。
楚红虽姿色一般,却有一头乌黑柔顺、如瀑如云的长发。她常常站在位于8楼西侧的广播台采编室窗前,念诗,练习发音。梁七趴在桌上编稿,时不时把玩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偷偷用余光看着傍晚的清风逗弄着她的长发,总抑制不住伸手摸一摸的冲动,这让他对她总保持一种渴望,这种渴望使梁七像发情的豹子,在青春期的草原上执迷于与楚红若即若离的追逐。
每次当梁七感觉心旌摇荡、把持不住的时候,就会溜到广播台的小阳台上抽上一支烟。烟是从他爸那偷来的烟丝,装在一个小铝盒里随身带着,用稿纸卷吧卷吧,就能对付几口。
楚红并不喜欢梁七抽烟,但她需要他,因为梁七能帮她抄诗。那时候楚红痴迷朦胧诗,梁七就时不时去市图书馆期刊室,从诗刊等杂志上,摘抄舒婷、顾城、北岛、食指等人的诗歌送给她。楚红每次接过笔记本,总是那一句:“梁七,好字配好诗,赏心悦目。”然后就是一弯浅浅的笑。每到此时,梁七就摸摸装烟丝的小铝盒,跑到小阳台上叭叭两口。
其实梁七知道,楚红早就心有所属,她常常跟他打听梁辉的事。梁辉父亲是学校里的特级英语教师,考试综合成绩从没跌出过年段前三。楚红常常对着梁辉痴痴得看,说他朗诵英语范文的时候特别帅,斯斯文文、气宇轩昂站在那里,很有种英国贵族的气派,虽然她也没见过真正的贵族范是什么样的。
梁七和梁辉也熟,梁辉是他表兄。梁辉经常给他食堂的饭票,接济他的饥荒。梁七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开了个修自行车的档口,除掉每月喝酒抽烟的钱,也实在匀不出几个子儿给他。
随着高考的日益迫近,楚红基本不再出现在广播台。梁七立在楚红常站的那个窗口,看楚红和梁辉在运动场边的紫藤长廊上耳鬓厮磨,看着他俩一起骑着自行车放学回家,他抽着自制的卷烟,落寞惆怅。
又是一个平常的傍晚,梁七放完既定的广播,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楚红打开门,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地走了进来。
“梁七,我怀孕了”。楚红直接坐在编稿台边,身体控制不住得瑟瑟发抖。
“能,能给我卷支烟吗?”楚红看着立在屋里发愣还没反应过来的梁七,双手对合拇指互搓着。
梁七低着头没有应答,从兜里拿出小铝盒,顺手把桌上的稿纸撕了一条小方张,准备裹个烟卷,突然虚掩着的小阳台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梁七突然意识到刚才审稿的老师“吴胖子”还没走,审完稿他就一直在那小阳台打电话、抽烟。
“抽什么抽,小兔崽子…”吴胖子一掌拍在梁七后脑勺上,小铝盒咣得掉地上,烟丝撒了一地,楚红从座位上惊了起来。
(三)
梁七高考失利,只能上了H市的职业技术学院,就读并不擅长的文学。他再次见到楚红,是在上职业技术学院一年后。
表哥梁辉不出意外去了离H市千里之外的B市,在那里的一所985研读金融。楚红被吴胖子带走后就人间蒸发了。后来隐隐约约听说楚红去了医院,医院出来没几天就孤身去了B市,在那里打工上班,等着与梁辉重聚。
那次之后梁七再见梁辉总是冷冷,对楚红的情况,梁辉不说他也不问。梁七有事没事还是喜欢骑着自行车,去市图书馆借书,用笔记本摘抄一些诗。日子像草原上的小溪流平缓向前,在流经之处偶尔逗弄逗弄落花,戏耍戏耍沉鱼,终是一些小情趣的事,无波无澜。
那天下完课回到宿舍楼下,他一眼就认出了楚红。虽然她剪掉长发变成了齐耳,还化了淡淡的妆容。楚红立在花坛边上,看着栽培的月季开得姹紫嫣红,跟着mp3里的歌低声哼唱。
楚红一抬头也看见了梁七,抿着嘴向他浅浅地笑,那一刻梁七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一个明媚的傍晚,她背着余晖立在广播台窗前,双手接过他的笔记本:“好字配好诗,赏心悦目”。
就这样自然得,楚红重新走进了梁七的生活。楚红只字不提梁辉,也不提在B市的生活,以及为何突然又回到H市。梁七淡淡地,似乎过去已如云烟散去。
楚红回来后,在H市一家公司做了一个前台,收入一般活儿也不累。她在梁七学校外当地村民自建房里租了一间单间,下班、周末都往梁七学校跑,跟他蹭食堂,蹭教室。同学都说他俩是一对,梁七和楚红听到一笑置之,不否认也不肯定。
楚红跟梁七那几个文学青年同学慢慢也都混熟了,参加他们自发组织的诗会越来越频繁,经常在某个夜晚,在8人间的集体宿舍里,烟雾缭绕,桌上放着刚灌满的两壶热水瓶,众人或立或卧,讨论着思潮,交锋着现象,针砭着时弊,有时言语不和立场不同,狗屎垃圾标签满天飞。楚红虽然言语不多,但梁七看得出来,她的眼神比在场任何人都热切、真诚,浅笑嫣然。梁七对这种讨论兴致不高,讨论到热烈处他就从桌上的烟盒里顺几根烟,出去趴在走廊上吞云吐雾。后来,楚红还与那几个文青搞了个叫《断翅鸟》的手抄诗刊,把一本线装笔记本拆了,每人分几张,把自己的不管是传统的,还是先锋的创作手写下来,收集起来再拼成一本,偷偷在内部传阅。每次出刊,梁七都帮楚红写好的诗,用漂亮的笔法给它抄写上去,剩下的就是顺一根烟,安静看着楚红忙碌着,癫狂着。
就在梁七以为他们的生活就会以这样的方式延续到毕业的时候,事情还是不期而至地来了。
楚红进了局子,被拘留半月,罚款2000。
事情其实很简单。H市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摇滚音乐会。楚红自己一个人跟着那几个文青去听现场,结束后几人余兴未尽在KTV里吸食了k粉,被临检的警察抓了现行。梁七本来就是喜欢安静的人,在宿舍正如痴如醉练他的颜体,然后就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
交了罚款几天后,梁七见到了楚红。楚红一言不发,眼睛里没有热度,松散得看着他。
“在里面也就半个月,出来那天我来接你”,梁七抬起头,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点。
“给我一支烟吧”,楚红终于开口说话。梁七赶紧往衣兜里掏,掏出一看发现已经空盒,他嘴里那半支烟,是最后一根。
楚红伸在半空中的手,突然轻轻地抖动起来,她猛地一个起身,转身往后走。在进门的那一刻,她回过头来:“梁七,再见吧!”
梁七看到楚红嘴角勉强拉起的一抹微笑,两颗泪珠从她眼睛滚落。
(四)
梁七还是没有等到楚红。她自己走了,没有见他。
最初半年,梁七四处游逛,各处打听,终究还是断了楚红的音讯。
转眼梁七毕了业,没找到像样的工作,反复几年辞了几次工后索性把老爹的修车铺接了,改修了电动车,慢慢也兼着卖几辆,生意不温不火。日子似乎陷入了轮回,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他去世多年的父亲,酗酒,抽烟,少言寡语,每天就着满脸满手的油污躺在破长沙发上打盹。
过了而立之年,梁七常常在睡梦里做同一个梦。梁七站在一个大大的舞台上,灯光绚丽,他与四周的人一起疯狂旋转、跳跃,无法停歇。直到一个遥控器递到他面前,他按一下暂停键,舞曲戛然而止,台上台下倏忽漆黑一片,没了观众,不用再在乎下一秒谢幕迎接你的是掌声还是倒彩,梁七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走下多年的舞台,在细微光亮的引导下,独自踱到阳台边,安静而轻松。拂面而来阵阵清风,头上繁星点点,银河灿烂。梁七悠悠地把亏欠时间的那根烟点上,猛吸几口,看着从心底走上来的,曾经的热望与热爱,化作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烟圈,蹦出嗓子眼,一圈,又一圈,浮现在面前,晕了开去。
(五)
“给我来一根吧”。
楚红靠在电线杆上,眼睛冷冷地看着巷子前面的街道。梁七正准备从兜里掏烟,楚红突然从巷子往街上走。
“算了,不抽了”,梁七看到十几米外,一个中年男人正独自往他们方向走来。楚红嘴角条件反射地浮起笑容,眼睛锁定着往那男人看。
“点都点上了,抽一口吧”。梁七没有犹豫,一步上前,挡在了楚红的前面,从自己嘴角取下刚吸两口的卷烟递了过去。
楚红愣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了手,迟疑地接了过来,夹在指尖猛吸了两口,眼睛冷冷地望着街那边,中年男人已经走了过去,消失在街角。
“好字配好诗,赏心悦目”。梁七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递给楚红。
楚红侧过头来,望向梁七。梁七则抬头望向夜空,一弯新月已升了起来。
【作者简介】
传,年岁见长的80后,偶尔写写东西,把丢去的东西捡回来。
【本文编辑:吴金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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