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卓伟丨与家人诀别
百度“诀别”： 诀别，多指不再相见的分别，从感情色彩上讲，含有很大的悲壮成分。
在我们这个被称为“省尾国角”、“军事咽喉”、“人文历史深厚”的小岛上，有一些感人的“诀别”故事，反映了岛人的艰难、时代的变迁、人情的冷暖……
第一段：听过去
听爷爷一辈讲，我们这个小岛以前基本上居住的都是世代“讨海”（捕鱼）的渔民，依靠变化无常的大海吃饭。那时候没有机器，都是木制小帆船。出海也没有天气预报，靠的是一些有经验的老渔民“看天”来判断。这些老渔民根据经验对天气的判断本身的主观性和偶然性很大，相互之间也存在较大分歧。这样的条件，对这个一年有3个月的台风多发月份和平均180天的大风期的小岛上的渔民，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每到了为生计不得不出海的多风时节，虽然有岛上众多寺庙可以祈求，但渔民们出海前还是多了一些意味。渔民是最讲究“彩头”的，一般不会明显地表现出来，但很多人在出门前还是忍不住会凝视家人和抚摸自己的小孩。于是，“凝视”和“抚摸”这两种肢体语言，就成为了很多渔民与家人诀别的方式和最后的记忆。
每当站在一边是现代的美丽的广场、宽敞的柏油路、矗立的高楼，一边停泊老旧的木质机船的前江湾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大风大浪间含泪焦急等待家里壮劳力的妇女小孩，有的人，等来了家人终于破涕为笑，有的人，是在用眼泪和哭声向家人诀别…这样不断重复的诀别场景深深的烙刻在了我们每个渔民后代的血液里，成为了发奋读书、离开海岛谋生发展的动力和每次灾难来临时对远方亲人的深深牵挂。
第二段：听故事
听父辈讲，由于岛上多为渔民，文化人较少。因而这些文化人的一些表现就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同村一位读书人，饱读诗书，自幼丧父，家境贫寒。与高龄老母相依为命，是个性格清高的大孝子。文革期间误入“东方派”与“红旗派”武斗且不幸成为了战败一方。每当被战胜方抓去批斗的时候必穿上自己唯一的一件平时洗干净放在家里的新衣服，被批斗时一语不发、目光坚毅。但每次出门前都含泪跪拜失明老母。把它看作与家人的最后诀别。
终于有一次被批斗后不堪精神上的受辱和肉体上的折磨，穿着他那件不知哪里弄来的干净新衣服，违背“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离开了他认为的肮脏的人世独自去了另一个世界。
为自己穿上寿衣和隔空跪拜老母就成为了他与家人诀别的方式。
他的表现，让见惯为生存和生活的无奈而与家人诀别的渔村人，感受到了还有一种似乎有些陌生的东西：一个卑微的生命，也有活着的尊严。
第三段：听过去
听奶奶讲，她的父母多病早逝，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为了避免被饿死，她卖掉了自己才几岁的弟弟，并与买方订了“永不相认、再无瓜葛”的契约。在那个外地人买方带着弟弟离岛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这是她与弟弟的最后诀别。
然而，她被带到泰国的弟弟成年后，凭着自己对海岛和姐姐名字的记忆，写信（我们这里叫“番批”或“侨批”），找到了姐姐。在那个我们家最困难的年代，每年都寄钱（外汇券）回来，直到他获悉我奶奶去世和我们家里生活已经改善的消息。
每次我不解地问奶奶，她卖掉了弟弟，为什么弟弟不怪她的时候，她总是喃喃地回答我：他那时已经懂事了。这时候，在她噙着眼泪的眼睛里，我都能读到那种原始的、割舍不掉的骨肉亲情。
她每年的春节和元宵都盼着弟弟的来信，并吩咐我父亲按照她的意思写回信，在奶奶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总是念叨身边的家人和远方的弟弟，带着亲情和不舍作最后的诀别。
她诀别的是亲人，永远带着的是亲情。
第四段：看如今
一邻村老头，年轻时由于一些机缘巧合，做生意赚了不少钱。生了四、五个孩子，也置下了很多家业。老头老伴去世多年，一辈子非常节俭甚至到了吝啬的程度。孩子都已长大成家，本想可过几年安稳日子、享享天伦之乐。
怎奈这些孩子都没什么出息，天天围着他的那些财产争斗不断、尔虞我诈，都已反目成了仇人，伤透了老头的心。
老头咽气前，专门让人把他银行里的存款全部提取成现金，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自己床前，并叫来了自己所有的子孙。
这个平时以吝啬出名的老头，现在手里抓着大把的现金，连数都不数，一边逐个数落每个孩子为了争夺财产的种种不孝、不义行为，一边按照自己的意愿随意抛撒分配自己手中的钞票。看着家人毕恭毕敬地站在自己面前，一个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些钞票，着着实实地过了一把“花钱瘾”。也了却了自己“人走了，钱没花完”的遗憾。
吝啬老头以对家人的数落声和大把抛撒现金的潇洒动作完成了与家人的诀别。
他诀别了亲人，与亲情无关。
近闻本村一年迈老人，不堪忍受自己家人的抛弃甚至虐待，在路旁一小树上吊。有人说，或许，她是为了让人尽早发现自己的尸体而不选择在自己家里的吧。
是啊，在这个越来越以金钱为上的冷漠世界里，失去了爱与亲情，她拿什么来面对这人生永恒的孤独、疾病和恐惧……
我好奇的是：如果她在天有灵，她的魂灵，有没有兴趣在自己的葬礼上听听儿孙们大声宣读他们的行孝事迹、看看他们嚎啕大哭的表演；会不会在每逢自己的忌日吃着儿孙们孝敬自己的祭品，拿着他们烧的纸钱，在天上保佑他们健康长寿、保佑他们升官发财。
【作者简介】
黄卓伟，非典型潮汕男，喜挖陈年旧事、好编陈年故事。微信号：hzw5205139
【本文编辑：吴金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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