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进党发展的世代脉络

台北城市科技大学副教授郑明德长期研究民进党，对于民进党“世代”发展脉络有其观察。他认为，蔡英文2016年5月，以党主席身份公布新的中央党务主管名单时，特别提到新任秘书长洪耀福，第一次使用“中壮世代”四个字，并指这意味着民进党“中壮世代”已做好“全面接班”的准备。本文分析了民进党世代发展脉络、派系关联及蔡英文政绩对民进党派系发展可能产生的影响。

洪耀福出任民进党秘书长，中壮世代接班。

文

郑明德

 民进党的“世代”分类

长期以来，民进党内最受关注的权力结构，除了派系就是菁英世代。从过去迄今，主要有美丽岛世代、党外编辑作家世代、海外“台独”世代、辩护律师世代、六〇社、学运世代与幕僚世代。这些世代，除了六〇社，其主要特征就是形成过程中，都经历重大的政治事件，拥有自身独特的政治经验。

作为最资深世代，美丽岛世代领导党外运动的进行，经历《美丽岛》杂志、美丽岛事件、后续监禁或海外逃亡，构成该世代最特别的政治经验。创党后，逐渐出狱的世代成员担任党主席、秘书长领导职务，成为主要的当家世代。

1980年，美丽岛大审。

美丽岛事件中被判重刑的八名主犯，左起为张俊宏、姚嘉文、施明德、黄信介、陈菊、吕秀莲、林弘宣、林义雄。

党外编辑作家世代，最早期是参与党外运动辅选的研究生与大学生，即当时的党外“新生代”。美丽岛事件爆发后，更大量的党外杂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该世代多在党外杂志担任编辑与作家。党外杂志成为他们最重要的参政管道，也发挥极大的影响力。其推动的批康或倒康浪潮更导致康宁祥等人的选举失利。往后，该世代组成党外编辑作家联谊会，继续在党外阵营发挥重大的影响力。创党后，世代成员担任诸多领导职务，也是主要的当家世代。

大量党外杂志在美丽岛事件爆发后出现。

海外“台独”世代，又称“黑名单”世代，其成员多是二二八事件后或1960年后离台的留学生或商人。他们在日本、美国、加拿大及欧洲等地成立台湾独立运动的组织，并出版相关刊物。该世代努力的目标，是推翻国民党政权并推动“台湾独立建国”，加上曾在美国各地从事爆炸攻击，自然成为台湾政府眼中的判乱团体，并进一步列为“黑名单”，不允许其返回台湾。1980年中、后期至1990年代初期，随着台湾政治自由化与民主化，海外“台独”世代逐渐展开迁台的工作，其言论、组织被法制所容许。高举台湾独立理念，海外流亡及返乡，是该世代的特殊政治经验。

辩护律师世代，经历美丽岛事件的刑事辩护过程。近代历史演进过程中，律师职业就与民主运动密切相关。因其擅长法律、文字与语言的自我主张、经济余裕偏好追求政治理念与权力等，律师是西方近代民主运动的先驱者。该世代参与极为敏感的军法审判，不仅见证战后台湾政治发展的关键时刻；往后参政，更继承党外运动的香火，同样在党外阵营发挥重大的影响力。

当年美丽岛事件大审辩护律师团。

六〇社，指1960年代出生的世代，纯粹是年龄相近的世代，年龄介于律师世代及学运世代之间，没有特殊的政治经历与经验。

学运世代，又称民进党“第三代”。这主要指美丽岛世代是第一代，辩护律师世代是第二代，学运世代是第三代。该世代经历1980年代中后期及1990年代的学生运动。特别是1990年3月，因“国民大会”代表扩权等引发的学生集结，形成战后台湾最大规模的学生运动，即“野百合”学生运动。1992年“立法院”进行全面改选，提供更多的政治机会结构。毕业或退伍后，学运世代多进入“立法院”从事助理工作，开始实际的参政。

1990年台湾野百合学生运动。

幕僚世代，是最年轻的世代，主要经历2000年“中央”执政的幕僚职务。2000年至2008年，是民进党史上的第一次“中央”执政。“中央”执政需要极大量的幕僚人才，该世代应运而生，也被刻意培养。

民进党世代的恩恩怨怨

综观1990年至2008年的民进党发展，充满世代冲突的现象，主要集中于美丽岛世代及辩护律师世代之间。

1990年代，律师世代尤清、陈水扁、苏贞昌及谢长廷开始担任台北县长、台北市长与高雄市长。凭借民选威望与庞大的执政资源，律师世代的权力地位大幅度提升，并威胁到美丽岛世代的进一步发展。 

律师世代陈水扁、苏贞昌及谢长廷等人。

同时期许信良、施明德及林义雄先后担任党主席，又与前述几人爆发政策、人格及执政路线的争议而陆续退出民进党，这些争议包括：金马撤军、党外角色、核四与“立法院”席次等。

美丽岛世代施明德、林义雄、许信良。

而蔡英文及学运世代的崛起，主要来自于律师世代及美丽岛世代的提拔，因此没有前述世代冲突问题。除了陈水扁执政中、后期爆发弊案，部分学运世代成员对其有所批判外（例如新文化论述、新民进党运动、党是会议及党务革新等），整体而言，前述世代之间的关系较和谐。

2008年后，部分律师世代及美丽岛世代成员选择离开领导职务，而党内势力顺势忽略他们，使蔡英文、六〇社及学运世代有进一步承继的空间。

历经2000年至2008年的连续执政、2005年及2006年的县市长及“直辖市长”选举，经由职务安排与选举竞争，民进党的世代已呈现稳定及可预期的状态，六〇社及学运世代（新潮流就是学运世代的大本营）未来将扮演举足轻重的接班及当家角色。

蔡英文2008年担任党主席成为民进党“中壮世代”形成的主要推力，“中壮世代”成员多集中于2008年后迄今的中央党务主管、“总统府”副秘书长、行政及立法两院副院长及不分区“立委”，是年龄相近或同侪团体概念的世代。整体而言，是年龄比蔡英文小的世代。

蔡英文与“中壮世代”结盟，整体集结成党内的新兴派系势力——“英派”。

民进党派系的类别

一般而言，政党派系主要有三种： 

一、派系集团或趋势：指在政治意识型态、人事及政策上有共同利益的一群人所组织的集团，但集团缺乏正式的组织，集团成员较未意识到正式组织的存在。这种派系缺乏结构，通常因议题、选举而非正式地成立，缺乏认同符号、办公室总部、例行会议、成员甄补及内部运作规则等。 

二、私人的侍从团体派系：指经由隐性人际关系及政治动员结构所形成的派系。内部领导者与追随者之间，有上下垂直联系及利益结合的关系此种派系较具有内部认同与运作方式，制度化及结构化程度较高。 

三、制度化或组织型派系：指正式化派系或已发展派系，有正式的组织名称、人事安排、办公室总部、成员甄补与内部持续运作。该派系的制度化及组织化程度，有时会超越原政党的建置。

依前述概念细数民进党的派系，美丽岛、新动力及绿色友谊联机是第一种派系集团或趋势。可以泛称为美丽岛系统的这些派系，是民进党内较资深人士的集结，主要是美丽岛当事人与其家属或长期友好人士。其内部关系多是长期友谊与互动，无正式的组织章程，结构也简单。

陈水扁派系(扁系)、游锡堃派系(游系)、谢长廷派系(谢系)、苏贞昌派系(苏系)是第二种私人的侍从团体派系。这些派系，多是2000年“中央”执政后的特殊产物。因担任“总统”或“行政院长”所带来的庞大威望与资源，以“天王”为核心的派系逐渐形成。其形成的主因来自于陈水扁的平衡操作，他刻意让游锡堃、谢长廷及苏贞昌担任“行政院长”，使三人处于同样的立足点进行竞争。这样的操作，让党内出现恐怖平衡，有利于陈水扁自己处于稳定的高位。

“台湾独立建国联盟”、正义联机、“台湾福利国联机”、新世纪及新潮流是第三种制度化或组织型派系。正义联机、“台湾福利国联机”及新世纪都曾有正式的组织章程，是制度化或组织型派系。但随着以个别领导人为核心的派系崛起后，这三个派系已走向没落。2008年，新潮流改名台湾新社会智库 (外界依旧习惯称新潮流)，目前是党内最制度化且组织结构最复杂的派系。 

“英派”在复杂派系整合中崛起

“英派”属第二种私人、侍从团体派系，类似2000年后的“天王”派系。2008年后，前述“天王”派系因领导人入狱或选择未参与党内竞争，蔡英文及六〇社、学运世代的侍从关系开始形成，“英派”逐渐崛起。

“英派”的形成有一段复杂的演进过程。郭正亮就指出，民进党派系起源，主要成因之一就是其菁英世代。美丽岛世代出狱后，借由各地的人士集结与担任党主席、秘书长职务，与创党后担任诸多领导职务的党外编辑作家世代，成为民进党的两大派系。美丽岛世代成员组织的新潮流派系，迄今仍是党内最坚强的派系。 

海外“台独”世代回台后，党内外视之为独派，在意识型态、媒体及海外颇具影响力。往后，辩护律师世代组织正义联机与“台湾福利国联机”。凭借其公职上的权力地位，两派系的影响力日益增加。

1980年代后期，个别派系组成来自于个别的菁英世代的情况开始出现变化。以美丽岛世代为例，姚嘉文担任党主席时，就与新潮流结盟，往后还加入“台湾福利国联机”；近年则是独派代表。

陈菊长期的新潮流色彩2008年后还是南部新潮流(南流)的主角。

1999年，张俊宏另组新世纪派系发展；其余美丽岛世代成员另组新动力派系。 

2000年第一次“中央”执政，吕秀莲为正义联机成员。六〇社及学运世代，原分布于各派系，特别是多数集结于新潮流。2008年后非新潮流的六〇社及学运世代成员，经由蔡英文的刻意提拔，集结成为“英派”。 

近年，扁系及游系逐渐合流，已集结改名“正常国家促进会”。谢系因领导人谢长廷担任驻日代表，派系实力大幅下滑。苏系因领导人苏贞昌未担任任何党政职务，派系实力也大幅下滑。 

2016年5月前后，观察中央党部党务主管的任命(洪耀福、高幸雪、李俊毅、孟义超、宋岫书及赵天麟等)与新北市党部主委的竞争(“正常国家促进会”余天与新潮流陈文治，最后余天胜选)，可以发现民进党内的新派系生态。

整体而言，英派、“正常国家促进会”、绿色友谊联机及谢系是党内执政派，新潮流及苏系是党内在野派。不过，新潮流在“行政院”副首长及公营事业职务方面，仍颇多收获。

“中壮世代”能否接班需视蔡政绩 

“中壮世代”的影响力仍有待评估。首先，该世代的主体性较弱，依附于蔡英文过深，因此仍有类似过去依附于资深世代及主要派系的包袱。

其次，执政成败也是判断该世代能否进一步发展的重要指标。执政成绩佳，该世代接班自然顺遂；执政成绩差，自然不利于该世代的接班。目前，执政时间尚短，此方面评估，仍有待累积更多信息后方可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