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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崧舟:格调,教师发展新高地

王崧舟 星教师 202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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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格调”?

子路问孔子的志向。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这是孔子的格调。这里的格调,表现为一种思想格局。

陶行知兼任新安小学名誉校长,题写了一副对联:“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这是陶行知的格调。这里的格调,表现为一种道德境界。

王冕画梅,只有墨色的浓淡干枯,绝无颜色的绚丽多彩。他说:“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这是王冕的格调。这里的格调,表现为一种审美品位。

于漪为了备好一堂课,常常要花上十几甚至几十个小时。她用“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来鞭策自己。这是于漪的格调。这里的格调,表现为一种文化底蕴。

乔布斯生前拥有的物品非常少,除了一年四季要穿的黑上衣,就只剩一套昂贵的音响。他说:“所有复杂无趣的设计,都来自内心的不自信。”这是乔布斯的格调。这里的格调,表现为一种人生信仰。

我所理解的格调,表现为这样五个维度:格调的认知维度,指向思想格局,对应价值的真;格调的意志维度,指向道德境界,对应价值的善;格调的情感维度,指向审美品位,对应价值的美;格调的历史维度,指向文化底蕴,对应价值的适;格调的超越维度,指向人生信仰,对应价值的神。


需要说明的是,通常我们将价值分解为真善美三个维度,这是基于西方文化的主流观念。但是,钱穆先生站在中华文化的立场,提出真善美适神五个价值维度。他认为,现实世界不存在绝对的真善美,有一个度的把握问题,只有通过文化的调适,真善美才能引入我们的生活。他所讲的神,既不是宗教意义上的造物主,也不是神话语境中的人格神,而是指人类的普遍心灵,也是指宇宙万物的整体意识。正是人人皆备的神性,使真善美处于永恒的超越中。

格调,是五个价值维度在人格上的彰显与统一。人格越是在正向的维度上,格调越高;越是在反向的维度上,格调越低。

理解了人的格调,自然也就理解了教师的格调。

一个有格调的教师,他的思想格局是有广度的。蔡元培先生执掌北大的时候,以“兼容并包”“和而不同”的办学理念,成就了他自己恢弘辽阔的思想格局。那时候的北大,保守派、维新派、激进派,都有同样的机会争一日之短长。背后拖着长辫子、心里眷恋帝制的老先生与思想激进的新人物并坐讨论,同席笑谈。

据北大校友回忆:“可能有一些学生正埋头阅读《文选》中李善那些字体极小的评注,而窗外另一些学生却在大声朗读拜伦的诗歌。在房间的某个角落,一些学生可能会因为桐城派的优美散文不住地点头称道,而在另一个角落,其他几个学生则可能正在讨论娜拉离家后会怎样生活。”这些完全不同的价值取向和学术生态,在同一个地方安全而自由地交错重叠。这在北大历史上、甚至在中国历史上都是空前绝后的。正是蔡元培先生的思想格局,奠定了北大“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精神底色。

一个有格调的教师,他的道德境界是有温度的。提出“活教育”的陈鹤琴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国儿童教育的实验研究。弥留之际,他用颤抖的手写下“我爱儿童,儿童也爱我”的绝笔。

早年,陈鹤琴先生在自己家里创办了中国第一个幼教试验基地——南京鼓楼幼稚园。从此,他家的客厅成了12个流浪儿童的课堂。他架起小黑板,摆上小板凳,让女儿当小先生,教流浪儿童识字、唱歌;他和孩子们一起做识字游戏;他在音乐声中拿起“新年老人”的拐杖,走到台前,表演自己最拿手的“小兵丁”。有人在背后议论:“堂堂大学教授,搞娃娃教育能有什么出息?”陈鹤琴先生却说:“我就是要从小孩教起。”

道德不是用来说教的,道德境界也不是靠说教来成就的。正如陈鹤琴先生自己所言,要“做中学,做中教,做中求进步”。一个“做”字,使教育永远处在光彩照人的鲜活过程中,也使儿童永远处于主动发展的活泼状态中。

一个有格调的教师,他的审美品位是有高度的。李叔同先生在音乐、书法、金石、绘画、戏剧、文学上都追求至善的境界,不臻于极致绝不肯原谅自己。在精神上更是严于苛求自己,事事务求完美,绝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他在浙江一师教音乐和美术的时候,全校几乎所有学生都爱上了这两门功课。他的学生吕伯攸回忆:“他是我们最敬仰的先生。我们对于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是高不可攀似的。我们虽然从来没有受过他的调责,可是,对于他教的功课,谁都诚心诚意地只想做得好。目的并不在分数,仅仅希望他,不要为了自己的功课荒废使他感到一些不快。”

没有教育者高品位的个性,就不可能有深入人性的真正教育。李叔同先生以自己臻于化境的审美品位,向我们生动地诠释着这样一个极为朴素也极为深奥的道理:“我就是教育”“我就是课程”。

一个有格调的教师,他的文化底蕴是有厚度的。苏霍姆林斯基在《给教师的建议》中,写到一位有着33年教龄的历史老师执教的一堂观摩课。那堂课上得非常出色,老师讲的每一句话都具有巨大的思想威力。以至于听课的老师都和学生一样,屏息凝神,沉醉其中。课后,有人问那位历史老师花了多少时间来准备这堂课,他说:“这节课我准备了一辈子,而且,一般地说,每堂课我都准备了一辈子。但是,直接针对这个课题的准备,也可以说是教研室里的准备,则仅花了约15分钟。”

对此,苏霍姆林斯基深有感触,他建议广大教师:“要做自己教学科目的主人,让教学大纲和教科书只成为你最基本的知识,如同字母表对已掌握修辞学奥妙的人一样。”他甚至建议:“要孜孜不倦地经常充实自己的科学知识,在你讲授基础知识的那门科学方面,你的私人藏书应当非常多,多到你能够在4∽5年中给你的学生每人每个月提供一本新书阅读。”

按照这个建议,我粗略地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授课班级有78位学生,5年是60个月,那么,涉及我所教学科的私人藏书,至少需要4680册。虽然我的私人藏书量接近2万册,但是,就我执教的语文课程与教学论而言,或者范围再扩大一些,就我执教的一级学科教育学而言,我还是没有达到4680册的藏书量。

一辈子教书,一辈子学教书,一辈子读学教书的书,真的是没有止境的。

一个有格调的教师,他的人生信仰是有亮度的。夏丏尊先生是一位“以宗教的精神献身教育的”的大家。他前半生以教书为主,兼以写作;后半生以写作为主,兼以教书。他将教育当作英雄的事业来从事,并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他所崇敬的英雄般的事业。

统编语文教科书在六年级的“快乐读书吧”中,专门推荐了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的日记体小说——《爱的教育》。最早将此书翻译到中国来的就是夏丏尊先生。他为此还专门写了译者序言。他说,第一次接触《爱的教育》时,自己流着泪用了三天三夜把它读完。书中一个个充满爱的教育的故事,令他对当时的教育现状感慨万千,他说:“学校教育到了现在,真空虚极了。

单从外形的制度上、方法上,走马灯似的更变迎合,而于教育的生命的某物,从未闻有人培养顾及。好像掘池,有人说四方形好,有人又说圆形好,朝三暮四地改个不休,而于池的所以为池的要素的水,反无人注意。教育上的水是什么?就是情,就是爱。教育没有了情爱,就成了无水的池,任你四方形也罢,圆形也罢,总逃不了一个空虚。”

他提倡爱的教育,对学生既严格要求又关怀备至,被学生亲切地称为“妈妈的爱”。弥留之际,听到陪护人员说要去叫大夫,他竟然用尽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力气,突然坐起来,大声说:“不是叫,是请。”

爱,就是夏丏尊先生的宗教;爱的教育,就是夏丏尊先生的终身信仰。


教师格调,以宏阔的思想格局为广度,以纯粹的道德境界为温度,以卓越的审美品位为高度,以丰盈的文化底蕴为厚度,以超拔的人生信仰为亮度,是真善美适神五个价值维度在教师人格上的彰显与统一。

做一个有格调的教师,既是教师专业成长的大方向,也是教师生命发展的大境界。

有人说,做有格调的教师,太难了。普通教师,连合格都勉为其难了,哪还讲什么格调?殊不知,没有格调,何尝不是另一种教师格调呢?

记得自己早年刚做教师的时候,一直信奉纪律严明、教师权威,而对孩子的犯错缺乏一些基本的理解和宽容。有一次我上《落花生》,请学生讨论:我们可不可以做像桃子、石榴、苹果那样的人。我的意图很明显:做一个有用的人,才是这篇课文的主旨。至于是否体面,毕竟还在其次。结果,连着叫了五位学生,都说不可以。

我非常生气,问学生:你们吃过桃子吗?你们吃过石榴吗?你们吃过苹果吗?既然你们都吃过,那么,你们说,桃子有用吗?石榴有用吗?苹果有用吗?既然你们都说有用,那么,像桃子一样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做?像石榴一样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做?像苹果一样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做?

最终,答案是统一了,教师的权威也巩固了。但是,学生的思想不免有了偏枯的颜色,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也只能僵持在冷冰冰的征服与被征服中。这是格调低的表现。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我的教学思想慢慢变得成熟起来,我的心中真正有了学生的位置。而且,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课堂是学生的,课堂也是我的,但归根结底是学生的。

教《普罗米修斯》的时候,我让学生提出自己最真实的问题。就有学生问:宙斯是众神领袖,神是爱人的,那么他为什么不允许人间有火呢?还有学生问:宙斯是众神领袖,大力神救了普罗米修斯,他为什么不管不顾呢?

学生的问题,尽可能放手让学生自己思考、自己解决,这是我的教学信条。当然,先学后导,顺学而导,导的责任与行动,我也是不会缺席的。学生的潜能令人振奋,在讨论大力神解救普罗米修斯而宙斯却不管不顾时:

有的说,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是宙斯的儿子,所以就网开一面了;

有的说,大力神救普罗米修斯的时候,宙斯并不知情,等知道结果时已经来不及了;

有的说,大力神为了救普罗米修斯,专门找了一个替身,宙斯以为普罗米修斯还一直被绑在高加索山上呢。

我既充分肯定了学生的思考,对他们的参与状态表现出由衷的喜悦;又顺着“替身说”的思路告诉学生,在古希腊的神话传说中,的确有马人喀戎作了普罗米修斯的替身这一情节。我最后告诉学生,如果不是因为普罗米修斯对人类的大爱,大力神是不会出手相助的,马人喀戎也是不会为其牺牲的。所以,无论宙斯最终管还是不管,普罗米修斯是一定会得到拯救的。真正拯救他的,是爱,是他对人类的大爱。

那时候的我,不再迷信权威、迷信对权威的服从、迷信服从权威所带来的高效率。我的思想格局开阔了许多,自己的内心也变得越来越柔软。我想,这是自身的格调在提升吧。但同时,我总是隐隐觉得,自己的课堂还是少了一点什么。

不久前,我拿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给六年级的孩子学,总有借班老师不放心:会不会太难,孩子跟不上。我心说:只怕不是孩子跟不上。于是我宽慰他们:一路走,自有一路风景在。

要论写月色,《记承天寺夜游》当得起“独步天下”。苏轼的文字美到令人绝望:“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教学时,我问孩子们:月色在哪里?有的说:庭下没有积水,积水空明写的就是月色;有的说:庭下也没有藻荇,藻荇交横是竹柏的影子,有影子也是因为有月色。这层意思,孩子明了。我说:既然积水空明写的是月色,藻荇交横写的也是月色,那就把“月色”二字加进去吧:

加还是不加?一石激起千层浪,课堂顿时风生水起。听听孩子们怎么说:

不能加。加上“月色”,读起来就直白了;加上“月色”,神秘感就没有了;加上“月色”,朦胧的意境就没有了;加上“月色”,后面的“盖竹柏影也”就说不通了。

不能加。不加“月色”,给了读者想象的空间;不加“月色”,读起来会有一种期待感;不加“月色”,文字才显得含蓄,读起来才有味道;不加“月色”,说明苏轼那一刻完全忘我了,融入在月色中了。

更有学生说,联系上下文就知道,上文写了“月色入户”,下文写了“何夜无月”,中间的“月色”就可以省去,这样表达更精炼。

孩子们的心,我如实观照、了了分明。孩子们的见解,远远超出我的经验判断和想象,甚至超出了专攻古文的专家学者。一位研究苏轼的教授现场听完课,感慨地说:最后一种见解,就连他也不曾想到。

有人说,那是你引导得好。我只能说,罪过啊罪过。有时候,引导是一种干扰、一种搅局、一种遮蔽。我以为,师生一场,有比引导更真实的生活在,那就是——彼此放心。

与“放心”相反,则是:牵挂、记挂、担心、操心、顾虑、焦虑……

每一个反义词都充满了煞气。煞气导致我们的课堂星辰殒落、黑雾弥散。如何化煞呢?唯有“放心”。放心的课堂,“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这才是课堂上该有的生命格调。你放心,孩子自然放心。孩子放心,天性自然流动。天性一旦流动,哪还有什么是非成败、优劣好坏?正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我们但知格调是“有”,有思想格局,有道德境界,有审美品位,有文化底蕴,有人生信仰。却不知格调也是“无”,这“无”,不是空无,不是虚无,而是对现有格调的一种永无止境的超越。在超越中,我们无心可放,却处处放心。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我以为,这是教师的大格调,大境界;也是教师的大自在,大幸福。这样的格调与境界,我虽不能至,但我终身向往之。


来源:本文根据王崧舟在第七届中国教育创新年会·小学课程周主题日演讲内容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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