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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生也能读懂“大文学”——张学青的别样阅读课程

2016-02-01 星教师

张学青


江苏省特级教师,长期致力于语文阅读教学研究和儿童阅读课程建设,构建了儿童阅读课程体系,包括诵读课程、师生共读课程及名家文学阅读课程等。出版专著《张学青讲语文》。




“沿路有无数人家的桃树、李树,果实全把树枝压得弯弯的,等待我们去为它们减除一分担负;还有多少黄泥田里,红萝卜大得如小猪头,没有我们去吃它,赞美它,便始终委屈在那深土里!”

读到这样的句子,你的嘴角是不是会扬起微笑?

这段文字出自沈从文先生人生最初二十年的回忆录《从文自传》,是说他和顽童们星期日去苗乡赶集时怎么解决“瘪肚皮”的。慷慨的地母,捧出了好东西馈赠了她的孩子们;而巴不得被吃的桃李果实和红萝卜,又是那样可爱。这样的文字,如果没有人去读它,赞美它,便也始终“委屈在那深土里”。

2011年,在钱理群先生的感召下,我与一帮朋友做了一套小学生名家文学读本。在我看来,小学的文学教育是不可或缺的,目前风起云涌的儿童文学阅读,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然而,这些儿童文学作品,大多来自国外作家的创作。我们能不能向小学生提供很中国、很文学的作品?尤其是到了小学高年级,他们的阅读“牙口”渐好,能不能像成人文学“挺进”一下?我们把目光投向了活跃在上个世纪的中国的文学大师们。

2014年春天,我带着六(6)班的同学开启了一段《小学生沈从文读本》的阅读之旅。这个班,是我从四年级一手带上来的。


听见封存在文字里的声音


阅读沈从文的作品,对小学生来说是一种挑战。不过,我一直以为,读半懂的书于学生而言意义很大:通过挑战自己的智力去够到高处的“苹果”,其收获不仅在于摘到的“苹果”,更重要的是增长了学生“够到”的能力。

这次阅读旅程的挑战,首先来自于沈从文先生的文字。

文白夹杂的语言形式,加上陌生的地名、名词以及湘西凤凰的口语、习俗,学生读起来有一定困难。“买这本书是在寒假里,打开来读读看,不会的生字、不懂的句子那么多,勉强读了几句,磕磕绊绊的,很吃力,就不想读了。”这是薛梅启旸同学的初读体会。

沈先生的作品,要克服阅读理解的困难,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是:朗读,出声地朗读。出声地朗读所产生的效果,有时真让人意想不到。

我有个学生叫顾肖泳。一次,语文家庭作业要求完成阅读练习卷《谁也不能给你施舍未来》,第二天他交上来的卷子开着好几处“天窗”。他说不懂,做不来。我把他拉到身边,把文章给他慢慢地读了一遍,然后一题一题把要求读下来,他居然都懂了。由此可见,出声朗读,尤其是融进了教师情感和理解的朗读,可以带给学生立体的阅读体验,从而增进对文本的理解。另外,部分学生的读不懂,实际上是没有能力让自己静下心把文字认真“过一遍”。

初读《小学生沈从文读本》,第一编《顽童自传》中的第一篇《我所生长的地方》,是由我朗读给学生听的。朗读的速度稍稍慢于平常的语速,遇到长句、特殊的句式或者关键处稍作停顿,以使学生体会如何正确断句。之后的《逃学》《捉蟋蟀》两篇,由我和优秀学生接力读;再往后,渐熟渐顺,则全由学生接力读。在早自修及阅读课上,我们出声地朗读了第一遍和第二遍,其余三遍则在课余由学生自己读。

著名的语言学家克拉申曾提出过一个“窄读”(narrow reading)的概念:为了保证可理解性输入的效果,需要让阅读的题材相对集中:比如围绕一个作家来读,围绕某个系列读,这样就不会遇到很多生词或者减少因不熟悉背景而造成的理解困难。

从我们的阅读实践看,的确如此。一个人的语言文字有一个人的独特体系和语言密码,名家作品尤其如此。在一个月里,我们集中读沈从文的文字,熟悉了他的话语方式,熟悉了他所写的故事和背景,朗读和理解可谓是“渐入佳境”。

“‘石罅’、‘扳罾’、‘田塍’、‘傀儡’……这些词你能一个不差读出来吗?骄傲地说,我能。‘辰州府总爷巷第一支队司令部留守处那个每天派我钓蛤蟆下酒的老军官的儿子’,这么长的一句话你能顺口地朗读么?骄傲地说,我行。读了《小学生沈从文读本》后,现在读语文书上的那些课文,简直是张飞吃豆芽菜——小菜一碟。”这是胡钰熙同学的感受,以致于后来有同学把能站起来读当作一种荣耀:“我多么想站起来朗读啊,为了朗读,我提前查了字典。”


贴地的人和水上的人


整个读本,学生最喜欢的莫过于第一编《顽童自传》里的故事了。在《顽童自传》里,一个乡下孩子充满野性与纯真的生活,在今天,即便在农村的孩子,也已经不多见了。学生喜欢这一编,含着对沈先生童年生活的无限向往。

谈到如果和童年沈从文一起玩最乐意干的事,学生大多选择捕鱼、划船、游泳、斗蟋蟀。“游泳”高居榜首,我想可能是沈先生把游泳写得特别好玩:重要的不是游泳本身,而是和谁一起游,又游出了怎样的故事。在读沈从文的日子里,课间我班的男生们会在教室里喊:

“熊澧南,印鉴远,你见我兄弟吗?”

“我们不知道,你不看看衣服吗?”

我暗暗发笑,有时也忍不住喊一声“熊澧南——”,他们就会顺着喊“印鉴远——”。

在选入的作品中,沈从文的笔下出现了各色人等。我请学生用图示法将各样人物进行归类整理。(以下为庄雨静同学的归类图)

 这样的归类整理是有意义的。通过这样的整理,我们可以发现,沈从文的笔是那么钟情于乡下人:贴地的人和水上的人。

怎样理解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我们把阅读重点放在《“古罗马战士”老纤手》一文。《“古罗马战士”老纤手》是从《湘行散记·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选出来的。老纤手是这样出场的:

“一个老头子,牙齿已脱,白须满腮,却如古罗马人那么健壮,光着手脚在河边那个大青石上讲生意来了。”

结合日期(一月十八)以及文字中“气候干冷”的描述,当我们读到这个七十七岁的老人“光着手脚”时,心中不免要“嘶”一下的:不冷么?

然后关注这个老头讲生意的细节。为了“一百钱”(折合银洋约一分一厘),与船上的水手“大声嚷着而且辱骂着”,但看到三个水手把船开到急流里去了,“不再坚持那一分钱,却赶忙从大石上一跃而下,自动把背后纤板上短绳,缚定了小船的竹缆,躬着腰向前走去了。”

待到小船上滩,“那老头就赶到船边来取钱,互相又是一阵辱骂。得了钱,坐在水边大石上一五一十数着。”

从这些细节里,我引导学生们理解生活在底层人们的“讨生活”,理解一个年近八旬老人对生存的努力执着,从而理解生命的美在于无论何种强力摧压,仍有不可阻遏的活力。这也是沈从文先生着力要表现的主题:美在于生命本身。

关于文中的两次“辱骂”以及水手们的糙话,是阅读沈从文作品无法绕过也需要特别关注的地方。我引导学生注意作品中这样的文字:

他们并不是吵架,不过在那里“说话”罢了。这些人说话照例永远得使用几个粗野字眼儿,也正同我们使用标点符号一样,倘若忘了加上去,意思也就很容易模糊不清楚了。这样粗野字眼儿的使用,即在父子兄弟间也少不了。可是这些粗人野人,在那吃酸菜臭牛肉说野话的口中,高兴唱起歌来时,所唱的又正是如何美丽动人的歌!(《辰河小船上的水手》)

水手们为什么要说糙话甚至相互“辱骂”?结合作品的背景,同学们展开了讨论,大致说到了这样几层意思:水手们大多没有念过书,上过学,没有受过“文明”的教育;当地的习俗让大家习惯了“辱骂”,觉得这是亲切的表示,如果规矩寒暄了,反而不习惯了;水手的工作条件是恶劣的,对于这些随时都可能被激流带走的水手来说,辱骂不单单是一种习惯,更是一种心理发泄。

最后一层意思,作品中没有直接讲,是同学的创造性理解,我以为这是把自己的心放到作品中才会有的理解。之后,我再组织他们讨论:“有人说,水手间的相互辱骂以及野话、粗话都应该删除,否则,作品就不纯洁,不适合学生读,你是怎么看的?”

有的学生觉得很对,接触了这样的字眼,容易跟着学;但更多的学生认为,这样写,首先保持了水手间对话的真实性;其次,这些野话和粗话,是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水手和他们的生活的,刻意地去删除,去美化,会使这些水手丧失本真的一面。正如周作人先生在《药堂杂文》的序里说的,文章里“有时有些粗话俗字”,是出于“意思怎么样写得好就怎么写”。

至于我们日常生活中要不要学这些话,我引用了第一编中《一个姓文的秘书》的话提醒孩子们:

“莫玩这个,你聪明,你应当学好的,世界上有多少好事情可学!”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这是沈从文先生墓碑上镌刻的两句话。通过阅读沈从文,学生对人性的理解也有了某种开启。这是李淑寅同学的一段阅读感受:

春节过后,我买来了《小学生沈从文读本》。也许是因为好奇,我打开了这本书。读完第一编和第二编,我很惊讶:怎么写的是逃学、打架,还有那些水手,说的是骂人的字眼呢!当我在老师的引导下再次阅读时,我对沈从文笔下的人有了新的理解:这些低贱的人,我们不能去唾弃、侮辱他们。他们也是为生活所迫。要是我们处在他们的环境里,可能也是这样。他们是真实的,他们的身上保留着原始的真与美。我居然喜欢上了那些吃酸菜臭牛肉说野话唱动听美丽的歌的水手了。

而庄雨静同学说到自己喜欢的人,是《滕回生堂的今昔》里的“寄父”,喜欢的缘由却是在这样的细节里看到了人真实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一面:他不许儿子挂肉钓鱼,以为那是取巧,不是男子汉所当为,然而对因此钓来的鱼,有时不问死活掷到河里,有时也会把鱼煎好来款待客人。

感谢沈从文先生。借助这些作品,学生们开始懂得人远远不能以好人坏人穷尽分类,尝试着去理解人性的丰富与幽微之处。


有意思的组织,有意思的语言


沈从文先生对于“做文章的技巧”是有自信的,他在西南联大教书,不擅于讲而擅于写——我讲不好,但我可以写给你看。阅读沈从文的作品,我们便可以带学生一起来研究学习文章的“组织”。

比如,他写小时候和朋友们偷着划船,遇到不同的船主人会采取不同的应对策略。作者用两条线组织文章,一条线写船主的表现,另一条线写“我们”的表现。

在《游泳》里,作者写游泳的过程,是哥哥和“我”之间“看护”与“反看护”的过程。“见招拆招”的行文线索,游泳因此显得情趣盎然,深受学生的喜爱。

在《离家》一文里,作者是以离家的心绪变化去组织文章的,全文因此摇曳多姿。

至于《边城》开头一段的引入技巧,则更像高明的电影艺术家:由茶峒引出小溪,由小溪引出白塔,由白塔引出人家,由人家引出老人和女孩,然后写到女孩翠翠。我们的目光就在作者的“组织”下,一点一点引到那个情境,那条小船,那个老人和那个女孩。

这样的组织技巧,有心的学生讲过以后就会模仿。马超群同学写的周记《背元素周期表》,就是依照自己背元素周期表的心绪变化来组织全文的。学了《一个爱惜鼻子的朋友》,讲到文章如何处理主角和配角的地位以后,范吴斌同学写了一篇《一个叫迮何的同学》,开头是这么写的:

班里有三位同学,和我关系最为要好。一位是薛梅启旸,是我们以前的美术老师的儿子,现在就坐在我后面。一位姓褚,叫褚康,比我大,从小和我生活在同一幢楼里。还有一位是迮何,长得出奇的高,额前发梢为“V”字形,眼睛往里深凹,眉宇间长着一颗痣。奶奶字认得不多,总把“迮何”叫成“炸何”,又被我传到了班级中,从此,迮何变成了“炸何”。

除了学习文章组织上的技巧,阅读沈从文的作品,还有一个重要的角度,就是要带学生欣赏他语言的独创性。沈先生是“写景圣手”,他深研过传统绘画,写起景来,不着痕迹,轻轻几笔,就把一个景色的精髓勾画出来了。

遇晴明天气,白日西落,天上薄云由银红转成灰紫。停泊崖下的小渔船,烧湿柴煮饭,炊烟受湿,平贴水面,如平摊一块白幕。绿头水凫三只五只,排阵掠水飞去,消失在微茫烟波里。——《泸溪•浦市•箱子岩》

我和学生一起读,一起品,品尝文字里的芬芳。这时节,我觉得我和学生、整个教室乃至于静默的桌椅橱柜,都浸润在文学的光泽里。

“树不甚高,终年绿叶浓翠。仲夏开花,花白而小,香馥醉人。九月降霜后,缀系在枝头间果实,被严霜侵染,丹朱明黄,耀人眼目,远望但见一片光明。”(《长河》)这样典雅端庄的语言,这样富有节奏与韵律的语言,我们就出声地诵吟,直到烂熟于心。

“船停时,真静。一切声音皆为大雪以前的寒气凝结了。”“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翠翠》)声音为“寒气凝结”,眼睛是“光光的”……每每读到这些让人过目难忘的语言,我和学生们就一齐感叹。“沈从文只念过小学,他对汉语的贡献比所有念过中文博士的人加起来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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