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杀死“狐狸精”的故事

编者按

　　2020年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司法鉴定管理问题的决定》颁布实施十五周年，司法部公共法律服务管理局与法治日报社联合举办了“我和司法鉴定”征文。为进一步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法治思想，宣传司法鉴定制度功能作用，司法部公共法律服务管理局、普法与依法治理局决定在中国普法“两微一端”推出“我和司法鉴定”专栏，讲述司法鉴定管理者和司法鉴定人依法维护人民群众合法权益、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的精彩故事。

杀死“狐狸精”的故事

　　作为吉林省公安厅安康医院的一名法医精神病鉴定人助理，在参与鉴定工作的三年时间里，我接触到了一千多起案件，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起故意杀人案。

　　2018年秋季的一天，办案民警拿着厚厚的一摞资料敲开了鉴定接待室的门，委托我们为嫌疑人做法医精神病鉴定。和往常一样，我接过资料，准备开始工作。当目光滑过被鉴定人的时候，我们四目相对，大概两秒钟的时间，我莫名感受到了对方眼中的灵动，于是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起来。中等身材，相貌平平，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架在扁平的鼻梁上，厚厚的镜片下，一双有点深邃的目光正在环视周围的一切。被鉴定人似乎感觉到了我对他的观察，瞬间低下头将视线挪开了。随后，家属和办案民警陪同被鉴定人去候检室休息等待鉴定。

　　我开始整理受案材料，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案，被鉴定人在夜里用电脑线勒死了熟睡的妻子，次日到警局自首，说自己是精神病患者，在发病状态下勒死了心爱的妻子。我跟负责鉴定接待的小雅聊天：“我还是第一次遇见精神病人在杀人后主动投案呢！”小雅边敲键盘边附和说：“可不嘛，多新鲜啊！”

　　厚厚的一摞材料，足足有80多页，被鉴定人63岁的母亲的笔录吸引了我的注意。“儿子从小就很优秀，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大学生，现在在国企上班，还娶了个城里媳妇。他们俩感情很好，只是儿媳富裕惯了，花钱总是大手大脚，打扮得也花枝招展，他俩有时会吵几句嘴，也都正常。好日子没过几年，我苦命的儿子就得了精神分裂症了，整天胡言乱语，总说自己看见鬼了神了的，还总说他媳妇是狐狸变的，哎！怎么能出这事啊，造孽啊！”

　　再往下翻，是被鉴定人大学同学的笔录。“我这个老同学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小，上学的时候，我们谁要是有什么好事没想到他的话，他都会生气。毕业后听说他工作不错，又娶了个漂亮老婆，层次不一样咯，也就不怎么联系了，倒是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病。怎么能干出这事来呢？太可惜了。”

　　我心想，这肯定是个处处要强、事事要尖的人，受不了什么委屈，有仇必报。这时门外有人大声说道：“请保持肃静！”我一个激灵，继续翻阅手中的资料。

　　在看到小区早餐店阿姨的证实笔录时，我觉得有些不同。“他是我们店里的老顾客了，基本每天早上6点40，都穿得板板正正的来这喝一碗粥，再吃四个包子，我们家的包子最好吃了。他不爱说话，闷头吃完就去上班了，也没看出有啥异常，但总也见不着他和他媳妇一起出门。哎，你别说，我倒是看见有好几次一辆奔驰车送他媳妇回家。”

　　我仿佛看到了早餐店阿姨八卦的样子，估计她一定没想到这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是杀人凶手了吧？小雅停止了打字，长叹一口气：“完事了，鉴定可以开始了。”我赶紧整理下手中的材料，随老师一起去检查室进行精神检查。

　　民警搀扶着被鉴定人走进检查室，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灵动，坐稳了之后，精神检查开始了。令我没想到的是，不管老师提出什么问题，他都目光呆滞的摇头，或是哼哼唧唧地说“不知道”。很显然，精神检查并不顺利。当我以为今天的检查不会有什么进展的时候，老师问道：“你为什么杀了你的妻子？她有外遇吗？”被鉴定人这才开口说话：“我和我妻子感情很好，她没有外遇。我前年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还住了院，我经常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和我说话，让我做事，控制我的行为，我还能看见鬼，和人一样的身子，只是脸很奇怪，像各种动物。那天晚上我半夜醒来，看见一个狐狸精躺在我身边，我听见有人告诉我，这个狐狸精把我妻子杀死了，让我杀了狐狸精，于是我就拿电脑线把她勒死了。”被鉴定人的描述，完全符合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各种精神症状，而且曾住院被确诊过，无疑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了，我心里已经有了鉴定意见，于是开始四处张望，看看窗外，又摆弄摆弄手指。大概40分钟，精神检查结束了。

　　到了讨论的环节，我胸有成竹地率先发表意见：“精神分裂症，无刑事责任能力”。老师皱了下眉，开始分析：“从材料来看，亲属证实被鉴定人有精神疾病史，并且平时有异常行为，而同学、邻居等表示没发现有异常，社会功能也正常，目前也不排除被鉴定人的妻子生前与其他男性有暧昧关系。”

　　我似乎意识到被鉴定人可能做了大量功课，在效仿精神病人的症状，才会说出刚才那一段看似滴水不漏的话。老师顿了顿，接着分析：“为什么被鉴定人说自己住过院，却没有提供住院病历？这一重要资料，不可能不拿给我们参考，所以住院经历很有可能是被鉴定人编造的。”

　　我恍然大悟，从我第一眼看见被鉴定人，就觉得他的目光灵动，在我们对视的时候，他第一时间逃避了我的目光，在精神检查中回避各种问题，却唯独将杀人原因讲述得那么细致。而家属的证词更可能是为了帮助被鉴定人逃避法律责任，谎称他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同学和邻居的证言却恰恰道出了实情。

　　鉴定结束后，我不得不钦佩老师的专业能力和敏锐的洞察力，也清楚地认识到，我距离成为一名真正的司法鉴定人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我热爱这份工作，也愿意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成为一名优秀的司法鉴定人。

　　（作者：佟佳琪 系吉林省公安厅安康医院司法鉴定人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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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稿：邹冬华

编辑：王佳茹

核稿：路双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