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佛要依解而行——季谦先生略说学佛与佛学
(2013年6月28日,季谦先生莅临白羊沟培训学校,参加师资四班结业仪式,午饭后,师范二班冯文举老师向先生请益……)
问:师范班最近学习儒释道西,涉及佛学方面较多。学员中有学佛的,有些还比较深,他们有些质疑我的讲法,说:“你是从理上讲,也没有读过佛经,也没有实证,我怎么相信你说的理是对的呢?还有,教授讲佛学,讲分别、立异处较多,是不是分别心太重了一些?”一些学员不大容易接受,我自己也没用实证,不太好回答这些问题。另外,佛学的讨论还牵涉到信仰,往往会夹杂意气,很难如理讨论,该怎么办呢?
季谦先生答:是的,牵涉到实践性的问题,尤其是宗教徒,容易在“解、行”两者之间起疑惑,但这是两个不同学问的领域,要分清了,才好讨论。佛家有所谓“信、解、行、证”,其实,儒释道西四家只有佛教四者俱全,儒家没有“信”,但是有“解、行、证”;道家没有“信”,也不注重“解”,只有“行”和“证”;基督教有“信”有“解”,而解得不透,也没有“行”、“证”——凡西方一神教都没有“行”、“证”;西方哲学呢,也没有 “信”,更无所谓“行”、“证”,只有“解”。所以啊,“信、解、行、证”四方面都具备的,只有佛教。
凡是宗教,都必讲“信”,而且以“信”为首要。佛教如果从“起信”开始讲,就是宗教,狭义的宗教。《华严经》说“信为道源功德母”,起信为要,但是,佛教不只是狭义的宗教,它还有广义的意思,所以还讲究“解”。如果纯是宗教,纯是宗教的情感,容易走入狂热,只是信,只要信,就完满了他人生的道。狂热的佛教徒,宗教情绪也很高,也认为“信”就行了,可以不必“解”。想要从“信”直接发为“行”,认为更容易取“证”。不过,从“信”直接落实于“行”,并不是最恰当的修行法门和步骤,因为你没有“解”,只有“信”,那你信什么呢?就皈依嘛!所谓“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我常常这样考察:皈依佛,是要听佛说法,跟着佛修行。但佛是已经不在了,所以只能皈依法,就是皈依佛留下来的教法,就是要读经典,依经典。但既是初学的凡夫,是读不懂经典的,要他依何法而修?所以不得已,只得皈依僧。皈依僧是为了皈依法,皈依法是为了皈依佛。皈依就是“信”——在自己不知不明的情况下,只能“信”了,不信,连起修的机会就都没有了。不过,一般僧人教徒弟“信”了以后,也是希望弟子能“解”的,“解”就是听闻佛理了解佛理。“了解”有两路,或由所皈依的师父讲给你听,教你修行的法门,或许自行读佛经,读佛经不只帮助你了解佛理,也可以指导你的修行。所以或听或读佛理,虽然不是直接的“行”,但它既然是人生的活动,也可以算是一种“行”吧。而这以解为行的行,是相当重要的。虽然学佛的目的在“证”,但有“行”才有“证”,而如果不解而行,违背了佛理尚不自知,岂不是王阳明所说的“冥行”?冥行,怎么算作“行”?怎能谈到“证”?所以,有修行人喜欢说他们是注重信、行、证,他们是“学佛”,而一般学者专门解佛经,只空谈道理,是“佛学”。我认为“学佛”和“佛学”是不相妨碍的,甚至“学佛”要以“佛学”为基础。现在教人信佛的人,常常看不起佛学,教人不必研究佛学。但我想请问:你没有佛学,你怎么学佛呢?现在有些佛教徒,信了他的师父,以为他的师父有佛学,他就不必再研究佛学了,跟着师父走就可以了。我看这不是最好的信佛的方式。
不过,人生常是不得已的。比如说,有些人他自己读不懂佛经,他也不能分辨这个师父所说所教是对还是错,于是就只好先信再说了!但是,他若信错了,怎么办呢?(冯:有可能错。)当然有可能错,而且可能性相当大。佛教徒皈依的誓愿是由皈依佛而皈依法,而皈依僧,但是实际的修行之路,是要从皈依僧,再皈依法,再皈依佛,“僧”反而是修行最重要的基础,是修行的指路人。僧要教人,就必须能“解”。而僧所教的,是对是错?影响那么重大,一个信徒对于师父,不可以只是“迷信”,应该有个考察的方法才好,怎么考察?用“法”来考察,亦即用“佛理”来考察。所以,信徒也要有“解”的能力。我想,最好的情况是:师父能解,他的解是对的,你也能解,你又知道你的师父是对的,于是你信心可以是坚定的。所以,在修行的道路上,“解”是重要的一环,否则,生命随时在不安中,只是勉强不顾,依其“信心”,自以为安而已。
解了以后,才能依解而行,你不解而行,那很危险的。“行”了以后,目的当然在“证”,不过,谈到行、证,路途遥远,天下有几个修行人能真修?真证?所以,信佛学佛的人,他只应该问别人——不管是僧人,还是学者——所说的佛理是不是合理?而不应该问他们有没有“证”。如果是合理的,你的“行”就可以照这样做,照这样做,就会有机会“证”;如果别人所说的是不合理的,你不知而照着做,就永远没有“证”的机会。所以,不是只有“信”,就直接可以发为“行”,不是行得用力,就能得“证”,最重要的是要行得对路。要行得对路,是要靠“解”决定的,甚至要信得对路,也是要靠“解”决定的。台湾有一位相当有名的“圣严法师”,写了一本小书,叫《正信的佛教》,流通很广。如果信得不正,怎能叫做信佛?怎能叫做学佛?有些教徒逢和尚就皈依,就信,传了法门就修行,自己也不能判断是不是“正信”、“正行”,生命交出去了,但都混着日子过了,何时能证?想来岂不可怕?所以,“解”是很重要的,能自救,能救人。
有许多佛教徒不屑于学者讲佛学,说:“你也没有修证,怎么可以讲佛学?”其实,学者如果是依佛的经教而讲佛学,讲得对,讲得好,则有其贡献,可以指导人去正信,去真修,而达实证。学佛的人,应只问他讲的佛理对不对,而不必问他有没有自己证悟了,他不一定要有证悟才能讲。你可以可惜他为什么不去证悟,但不能否定他佛学的成就和贡献。一个“佛学”不深的人,他说他认真在“学佛”,但所学的也未必就是真佛,甚至走到哪里自己都不知道,怎可讥笑那依佛经讲佛理的人呢?至少他是清明的,维持那一点清明之心,便是人生的一种修行,便是生命的一番证悟。
至于说“佛学”学者,好分辨、判别,是一种执着,我们可以有两种方式回答。首先,从佛教跟别的学问的比较,当然是不一样的,把它们分别开来,这个分别是对的嘛!难道你的学问跟别人一样吗?佛教跟基督教一样吗?本来就不一样,就着不一样,而说它们不一样,怎么叫分别心呢?第二,在佛教内的比较,佛门广大,有各个派别,其各自契入佛理的深度不一样,把握佛理的面向不一样,当然也需要分辨开来。如果分辨得恰当,也不妨碍你修行,而能让你知道你现在在修什么法门,别人在修什么法门,各门有什么特性,各自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这样清楚明白,不是很好吗?难道糊里糊涂才好吗?天台判教,最善分别,但它的分别,最大的意义是希望认识各法原是一法,要人不要执着于任何的法,它的分别是为了不执着。你说你没有分别,其实是你没有能力分别,你说你不执着,把所有的法都一样看,譬如你说三教合一,你又说禅净密合一,其实,你只是糊里糊涂地打成一片。你这样认为它们合一,反而是造作的、执着的。我们是一方面知道教法有很多类型,而各有它的观点也各有它的价值,让它们各归其位,各得其所,这样反而是不执着的。法无定法,为什么要执着呢?所以,分别不是为了执着,你不分别反而会执着,(冯:那是执着于不执着)对!那是没有道理的不执着,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可执着的,什么是不可执着的,他要么是糊涂的,要么是以自己为标准,认为别人都和他差不多,这反而是一种贡高我慢。
若问,佛经那么多,谁能够把佛经读完呢?要研读多少佛经,才能算解佛理呢?其实,一门学问是有它的要点的,而那些要点也很简单!譬如,佛之教法,最重要的就是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四圣谛(苦集灭道),信佛的人都应该承认的,懂了这些,就足以把握佛教的“特色”——因为别的学问从没说过这种道理,这是佛教独特的见地,也是佛法的精华所在。信此,便是正信;依此而修,便是真修;体悟此理,便是得证。不过,大道至简,原则只有这几条,引申开来,便无穷无尽。三藏十二部经,说来说去都在说此一个道理。现代世俗流行的佛教,往往不见得合乎这些基本原则。现在佛教界的领袖,尤其在台湾,他们并没有在发扬佛法,他们在发扬儒家。(冯:人间佛教)诶,人间佛教就是在发扬儒家,所以,佛学是没落了。什么叫佛法?终南山苦行的那些尼姑、和尚,可能他们所行才是真佛法;在民间讲救济的、慈善的,那都不是佛法的本色。佛以“空”为主,牟先生说“证如不证悲”,佛以证“空”、证“如”为主,不证慈悲,也就是以“厌离”为修证之正因,而不是依“爱众”起修。但是,佛教受中国文化影响,受儒家影响,也有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所以讲孝道师道,讲扶贫救困,这本是人类共同的道德大愿,儒家即以此道德意识立教。而佛教的本意,是要渡彼岸的,自了而后能起悲心,救众生是佛法的终点,怎么可以作为起点呢?佛法的修行次第是要先自度了以后,证了佛法,而且证了大乘佛法,才领悟到,佛与众生是同在的,那时候才可以起“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再来行菩萨道。若还不是菩萨,是不能以行菩萨道做主题的,你以凡夫而专行菩萨道,会障碍你的修行……
(有人来催先生午休,谈话中断……)
文字整理:(师范班)冯文举 修订:王财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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