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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耻的身体:欲望刻度逐日细致

徐敬亚 诗歌杂志 2021-10-05



我们无耻的身体·


·徐敬亚










  虽然出生在北方,但我一直怕冷。而且我有一个毛病,在说到人类早期文明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在第一时间里想到天气,一想到天寒地冻下的古代的猿人,总是周身发冷。

  作为文明一分子,我可以被迫承认达尔文所说的一切。但作为一个真实的动物,我总是从肉体的感觉上对所谓进化产生怀疑。

  据说最早的人类,300万年前从非洲出发,最终繁衍了全世界。又据说北纬30度是人类文明的发祥线。埃及、印度、古巴比伦……而北纬35度的古希腊又恰好与中国的中原几乎南北平行。看来北纬30-40度,可以看做是人类最早的大本营。

  就说我们熟悉的中原吧。这块东起大海,西至贺兰山,南止黄淮,北截燕山的土地,大约60多万平方公里,气候并不优越。春有狂风,夏有暴热,秋天萧瑟,冬又寒冷。

  我在中原曾生活过几年,每当天气阴晦,总是想起衣不蔽体的古人。每年的冬天,中原至少要下一场大雪。身上一丝不挂,腹中又无充足食物……不知道一代代的猿人、直立人、智人是怎样活过来的。

  地球变暖,已经成为人类生活中可怕的词。但我一直是一个从情感上热爱温暖的人,甚至可以说,我是一个对“变暖”肉体地幸灾乐祸的人。热,并不可怕,人类具有充分的汗腺功能。而冷,却是疼痛,需要咬牙忍受。从东北跑到深圳仍觉得冷,再到海口,每年仍有几天冷得让人不快。看来,只有将来到三亚去了。

  我想说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身体已经成为了一个可耻的温度计,无比灵敏。

  西伯利亚寒流和关岛寒流的双重吹拂如此强大。连北纬20度的海口也无法幸免。每年冬天,当寒冷一天天逼近,总是让我记忆深刻:当室内温度在零上24度时,毛巾被要换成一层薄被。降到20度时,需要再加一层薄被。最冷的16度出现时,薄绵被必须加到三层。然后天气开始转暖,温度每升高三、四度,便依次一层层地脱蜕。

  尴尬的是,温度不可能按照每层绵被的比例下降或升高。常常,它只升高一度——我无聊的身体,立刻发出信号。半夜里醒来不是热就是冷。这时候,小数点应该出现了,即1.5层绵被、2.5层绵被,这连沉溺于前所未有享乐的人类制造商们都无法满足。这时,毛巾被充当了增删的小数点。看来绵被要按照1.6、1.7、1.8……来生产啦!

  极端的例子是:当温度一丝一毫不变的时候,我的身体感觉却仍在变化——即温度计连一度也没有升高或下降的时候,某些夜里我仍感到微汗或微冷。天啊,这是什么狗屁金贵肉体!难道你的上面要包裹无数层经过精密调整的蚕丝吗?难道棉被的层数要按照圆周率3.1415926和3.1415927之间来计算吗!

  我不想批评天气或绵被,对苍老和睡眠的话题也不感兴趣。我要指控我的肉体,这个可耻而可怜的原告,这个不断寒冷与温暖的过程,足以证明一个成语:欲壑难填。

  回忆整个童年、青少年,哪一个有被子盖的中国人不是全年依靠那惟一的一条硬帮帮绵被!下乡插队和上大学,都随身一个行李卷,一个搪瓷脸盆。那年月,自然界也是春夏秋冬啊。我们是怎么活过来的。

  40年前,在延边春天那冒着潮湿地气的田野上,我们每一个插队知青都可以在“歇气”中呼呼大睡。那鲜嫩的腰,那露在外面的肉,怎么也没受那呼呼地气的寒?那当年手掌上的血泡与老茧哪里去了?骨头与血肉什么时候再次变得像女人一样白嫩与柔软?

  有茹毛饮血的古猿人,在寒风中一群群奔跑而过,它们指着一具具白细的骨肉喝问道:你们,就是我们最后的进化吗?

  从什么时候,我们的身体一天天变得无比娇嫩。我们享乐的指针,总是不断地微微摇晃。在我们堕落的天平上,欲望的刻度一天比一天细致而缜密,我们不断倾斜、不断平衡、不断再度倾斜……

  整个世界苦难的总量,一定不会减少。而我们抵抗苦难的能力却一天天下降。当享乐之风吹遍国土,我们卑鄙的肉体总是笑容满面地迎出门外。

  愚蠢与满足总是相伴而行。每当肉体恣谑横行时,灵魂往往沉默而麻木。

  风云际会的自然界,早已成为我们旱涝保收的仓储。神秘灵动的动植物,只是我们保护的对象。而遥远的夜空和闪闪的星斗,对于万家灯火的现代人来说,早已成为童年的记忆。

  有一天我对一位深圳朋友说,昨天晚上月亮与金星靠在一起……他忽然大加感慨:“哎呀,我已经有几年没有看见月亮啦!”

  月亮,仍旧高高地挂在天上。任何一个人类,只要仰曲颈椎骨,马上就可以看到。

  我们的脸,不止用来微笑。我们的手不止为了伸出索取。我们的皮肤天生为了出汗。我们鹿一样的听觉与嗅觉……我们神秘的第六感……哪里去了!

  天气预报代替孔明登台祭祀而每日东风如期。高悬全球的无数卫星代替了千里眼与顺风耳而一切了如指掌。在频频爆炸般的信息面前,所有人对所有观念所有道理都一清二楚的时候,当每一个肉体都成为“大明白”、“大忽悠”、“全知道”之际,我们那命悬一线般的、灵敏颤抖的感觉哪里去了?

  我仍然最后说到诗!

  当昔日梁小斌颤抖着写道:“一条长春藤向我爬来”。

  今天,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与我们灵魂相反的方向爬去?











· 诗让我们认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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