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诗→·女性肉体有很多用途
玛格丽特·阿特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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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
性
肉
体
警 句
你是一片大海
你的眼睑
遮住了海浪的喧嚣
我触摸你的双手
为你变出
居住的小岛
不久你会变成了
泥土:一片知名的
土地,一个新的国籍
唐平平 译
▎ 1
我同意,这是个热门话题。但这是唯一的热门话题吗?环顾一下,范围广泛得很。就拿我做例子吧。
我早上起床。我的话题感觉就像地狱。我用水喷洒它,刷它的各个部位,用毛巾擦它,给它施粉,涂油。我把燃料倾倒进去,我的话题就走开了,我条分缕析的话题,我有争议的话题,我内容广阔的话题,我一瘸一拐的话题,我近视的话题,我有脊背问题的话题,我不规矩的话题,我粗俗的话题,我凶残的话题,我变老的话题,我不值得考虑但不管怎样仍然无法顶替的话题——它穿着待大外衣和破损的冬靴,沿着人行道疾走,仿佛它有血有肉,看那里有甚么好找的,一只鳄梨,一名高级市政官,一个形容词,总是饥肠辘辘。
▎ 2
基本的女性肉体是伴随下列附属物而来的:吊袜带,紧身衬裤带,硬衬布衬裙,背心式内衣,衬垫,奶罩,三角胸衣,无袖宽内衣,处女区,细高跟,鼻环,面纱,羊皮手套,网眼袜,三角形薄围巾,束发带,“快乐寡妇”,服丧佩带物,贴颈短项圈,发夹,手镯,珠串项链,长柄眼镜,羽毛围巾,黑色眼影膏,随身粉盒,镶有适中饰条的“莱克拉”弹性连衣裤泳装,名牌晨衣,法兰绒睡衣,花边连裤内衣,床,头。
▎ 3
女性肉体是透明塑料做的,一接上电源就亮起来。你按一个按钮去照亮不同的系统。循环系统是红色的,适合心脏和动脉,紫色适合血管;呼吸系统是蓝色的;淋巴系统是黄色的;消化系统是绿色的,肝、肾则呈水绿色。神经呈橙色,大脑呈粉红色。骨骼是白色的,一如你会预期的。生殖系统是可自由选择的,并且可切除。它随着或没有随着一个胚胎一起出现。这可由父母的判断。我们不希望吓唬或伤害人。
▎ 4
他说,那些东西我屋子里一件也不想有。那会给一位年轻姑娘一种美的错觉,更不要说解剖学了。如果一个真实的女人像这样被造出来,她会直挺挺扑倒在地上。
她说,如果我们不让她拥有一件跟别的姑娘一样的东西,她会感到太惹眼。那会变成一个问题。她会渴望拥有一个,她会渴望变成那样一个。压抑产生升华。这你知道。他说,不只是那些尖尖的塑料奶头,是那些衣橱。那些衣橱和那个愚蠢的男性玩具,他的名字叫什么,那个被内裤粘着的东西。她说,最好是在她年轻的时候就做好这件事。他说,那好吧,但不要让我到。她喘嗖嗖下楼,像一支标枪被掷出去。她一丝不挂。她的头发已被切断,她的脑袋被前后倒转过来,她不见了几只脚趾,她全身被纹上紫墨,呈云形花样。她撞倒杜鹃花盆,在那里颤抖了一阵,像一个拙笨的天使,她跌倒了。他说,我猜我们很安全。
▎ 5
女性肉体有很多用途。它被用作门环,拔塞器,腹部滴滴嗒嗒的挂钟,灯罩的支撑物,轧碎坚果的钳子——只要握紧那两只铜脚你的坚果就会出来。它举着火把,扬着胜利的花冠,长着铜翅膀,托着一环霓虹星;一整座一整座大厦建筑在它一个个大理石的头上。它卖汽车,啤酒,修面香液,香烟,烈酒;它卖食谱和钻石,还有透明小水晶瓶子里的欲望。那推出上千各上产品的就是这个面孔吗?你打赌说是的,但不要产生任何有趣的大念头,亲爱的,那个微笑是廉价的。
它不只卖,它还被卖。金钱流进这个或那个国家,一箱箱飞进去,实际上是爬进去,是被所有那些未满十三岁的玉腿诱进去的。听着,你想减少国债,不是吗?你不是个爱国者吗?这井就是那种精神。这井就是我的姑娘。
她是一种自然资源,非常幸运是一种可以更新的自然资源,因为那些东西很快就耗尽。他们不把它们制成它们原来的样子,伪劣商品。
▎ 6
一个加一个等于另一个。在女性身上,快乐不是一种需求。雌鹅求偶更强烈。我们不是在谈论爱情,我们是在谈论生物学。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女儿。娲牛不一样。它们是雌雄同体的,并且干活是出入成仨的。
▎ 7
每个女性肉体都包含一个女性头脑。方便。能办事。刺激一下它你就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旧流行曲。短路。恶梦。
不管怎样,这些头脑每个都有两半。它们是由一条粗绳连接起来的;神经系统的线路由此流向彼,电讯的火花来回冲击。像浪潮上的光。像一场对话。一个女人如何懂得?她听着。她收听。
至于男性头脑,那可是另一回事。只有一丝儿联系。在他们自己封闭的公寓里,这里是空间,那里是时间,音乐和算术。右脑不知道左脑在干什么。但擅长有目的的地做事。擅长在你扣动扳机的时候射中目标。那目标是甚?那目标是谁?谁在乎呢?重要的是击中。这就是为你准备的男性头脑。客观的。
这就是为什么男人如此悲伤,为什么他们感到如此隔绝,为什么他们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孤儿,在深深的空虚中到处闲逛 ,无依无靠。什么空虚?她问道。你在说什么呀?宇宙的空虚,他说。而她叫一声天呀,向窗外望出去,试图掌握它,但不顶用,树叶中有太多的沙沙响,太多的声音,于是她主产,你要不要来一件一文治,一件蛋糕,一杯茶?而他因为她不理解而咬紧牙关,心思恍惚,不只是孤独,而是很孤独,迷失在黑暗中,迷失在头颅中,寻找那另一半,那能够使他完整的双胞胎。
结果是:他已失去那女性肉体!瞧,它在阴暗中闪耀,在前面很远的地方,一个完整、成熟的幻象,像一个巨大的甜瓜,像一个苹果,像一本低劣色情小说中“乳房”的隐喻;它闪耀如一个汽球,像一个浓雾弥漫的正午,一轮水汪的月亮,在它那光的鸡蛋中微微发亮。
抓住它。把它放进西胡芦里,高塔里,大院里,寝室里,屋子里,房间里。快点,拿一条皮带系住它,一条链,一些痛苦,把它安顿下来,这样它就再也不会离你而去。
——《密执安评论季刊》的来信
(黄灿然 译)
“睡”之变奏
我愿意看你睡觉
这也许从没发生
我愿意看你
睡觉。我愿意睡觉
和你,进入
你的睡眠当它那光滑幽黑的波浪
翻卷在我的头上
我愿意和你穿过那片透亮的
摇曳着蓝绿枝叶的树林
带着湿漉漉的太阳和三个月亮
走向你必须下去的山洞
走向你最强烈的畏惧
我愿意给你那银色的
树枝,这小小的白花,一个
将庇护你的字
从你忧虑的梦的中心,从忧虑的
中心。我愿意跟随
你踏上那长长的阶梯
再一次并变成
载你归来的船儿
精心地,一朵火焰
在两只捧着的手中
你的身体躺在
我的身边,而你进入它
轻柔的就像吸进一口空气
我愿意是那空气
在你的身体里仅仅
呆一会儿。我愿意是空气不被注意
又那样必需
(沈睿 译)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1939— )加拿大诗人、小说家、文学评论家,曾经担任加拿大作家协会主席。她是加拿大近二十年来最负盛名的作家之一,已出版14部诗集、11部长篇小说、5部短篇小说集和3部文学评论等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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