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篇→她跟春药和诗歌一样性感:90后|中国女诗读本
90后
中国女诗读本
第一辑
▎ ll 庄凌（山东）
人生如戏
上表演课，老师要我演小三
开始我还有点不情愿
我嚼着口香糖对男人指手画脚
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
掐他的耳朵，摘老树的果子
女人拥有万紫千红的春天
才有资格拥有坏脾气
我排练了一次又一次
渐入佳境，我不是喜欢演戏
是喜欢上了这个角色
信不信由你
雪克： 90后美女庄凌的这首诗，我读后忘不了，特意去她空间找出来。一般的诗艺，不一般的细节描摹；一般的语言，不一般的入戏。时代性、原创性兼具。真作幻时幻亦真，到底是幻是真，还是由女生们自己来作判断吧。
▎ ll 庄凌
启蒙
二嫂的老公在外打工
有个男人来二嫂家玩
我在门前洗头发
他看了我一眼
我急忙捂住刚刚鼓起的胸部
一天夜里我陪着二嫂看电视
这个男人又来了，还带来一瓶雪花膏
他和二嫂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我隐约听到风暴的声音
夜里我莫名其妙梦到这个男人
雪克： 一幅真实、生动的市井风月图，无须解读。要说的是庄凌年纪不大，却能敏感地抠出这原生态的画面，难得。什么弗洛伊德，什么黄色杂志，都TMD故弄玄虚，中国孩子的性，更多是被这种场景轰开的，这是多么尴尬并值得关注的现实！
▎ ll 小棺木（浙江）
最好的关系
最好的关系
从来都不是父母
不是朋友
也不是爱人
而是
你想让我开心
我也想让你开心
雪克： 小棺木，一个叛逆的笔名，写一手叛逆的好诗。这一首语言平实，甚至稚嫩，却戳中了芸芸众生的某个痛穴。爱是什么？说到底也没那么复杂！如果你也写诗，并且喜欢写天涯海角、心心相印、相濡以沫、执子之手，对不起，你必须向小棺木学习！
▎ ll 文西（湖南）
模 特
大街上的禽兽
衣冠楚楚
漂亮的婊子
裹得严严实实
只有你一丝不挂
用裸体接近世界
他们摸你脸蛋
强奸你臀部
你的脑袋断了
乳房成了两个窟窿
橱窗外欢声笑语
你性感的骨骼
被丢进垃圾桶
雪克： 文西悲悯的目光落在模特上，意象之所指，岂止是模特，简直就是生活中那些木讷、坦城、没有心计的人。世界永远是虚假的、需要伪装的；活得滋润的，永远是衣冠楚楚的禽兽和裹得严严实实的漂亮婊子！
▎ ll 高短短（陕西）
男 人
一个男人面对着我们
当然，我们可以想象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他穿着新的羽绒服
个子不高，金属边框的眼镜
语言滞腻，甚至有点结巴
工资条，圆珠笔，玻璃杯，半片没吃完的面包
早起的十五分钟，寒风里，勉强地行走
夜晚的麻将馆，夫妻生活
额头的虚汗，日益透支的健康，未完的发言稿
孩子的哭闹，窗外摩的喇叭无休止的响
去痛片，结婚戒指，妻子提前到来的更年期
一个男人应该具有的片段和琐碎
他都应该具有
他是晚餐之前的归人，行为的主语
二十年前误入歧途的高材生
美丑的批判者，是说出之后就不存在的句子
是一个活脱脱的人间
他正在走向我们，缓慢的
或者，他就是我们其中的一个
雪克： 高短短写了一首不算短的诗，你读出什么吗？诗中的男人似曾相识吗？对，她详细地给我们描绘了一个底层的小公务员，或一个小职员。不，简直就是在写你、我，和我们身边的更多人。看来，怀才不遇是一个群体，也是一种宿命。高短短的语词背后，是同情，更是叩问！
▎ ll 璐小猫（福建）
猫 语
家门口总有一只流浪猫
它喵呜一声
便会有一群流浪猫聚集
我便称它猫王
猫王隔三差五会喵呜一声
接着开始开会
它先一圈圈绕着
而后便用特有的猫语说起教来
我实在是不懂猫语
但是我总会搬板凳坐在那边开会
猫的会议很短
在我意犹未尽之时结束
雪克： 90后的极趣味和敏锐猫眼。90后容易反感当下的各种貌似正经的游戏、各种装，转而寻求宠物带来的愉悦。你看，璐小猫还看不够猫们的游戏，猫们已散开了，也就是说，明天「我」依然会和猫们玩，世故的大人们，你们该干嘛干嘛，别理我也别烦我。
▎ ll 记 得（江苏）
情 事
我仿佛看见，一个女子
对着镜子涂口红，画眉
嘴里哼着轻快的调子
屁股翘起，跟着节奏
扭动妩媚腰肢
准备奔赴与情人的约会
今日阴天，廉价香水味
在潮湿空气中愈加浓烈
每一颗水分子包裹着的气息
像是一支开的旺盛的玫瑰
在吊灯下迷人的影子
而之前的一小时
她和姐妹裸露着身子
嬉戏，大闹，发出尖叫
仿佛与情人在酒吧里的调情
和床上的呻吟
雪克： 当代某个阶层女孩子的两面人生，被记得这首诗概括了。尽管我们只读到细节与表征，但对待自己情事的女子，认真的姿态纤毫毕现，诗的上半节，为约会做该做的事，和所有正常生活的女生无异；下半节则是这个女子当下的生存状态。妓女也好，三陪女也罢，她们也应该拥有她们的爱情，这一点谁也不应该怀疑。该怀疑的，是谁、是什么环境造成这些女子的双面人生？当这个问题一出现，诗的弹性就出现了，诗外之意的沉重，直接把我们压进失语的思考状态。
对了，这位诗人现在还未满18岁。
▎ ll 苏陌年（重庆）
如果我是个男性诗人
我说过的那个女人，就是
隔壁隔壁隔壁的那个女人啊，她
跟春药和诗歌一样性感。她
游过来，像蛇
她的樱桃叮当作响，桃花已绽，未
施脂粉
她上楼去，看见我
我感到流走的忐忑从她腿间淌过，残余
沐浴乳凉爽的丝滑
她像薄荷，被我的夏天熟悉地拨来拨去
她像我，跟野猫一样羞怯
我感到我手中的笔更加坚硬，像一幅
盖世诗歌的草图
她已到达楼顶
“饥饿是空洞，需要填补的
黑暗的
无人居住的空洞。”咀嚼完最后一片面包
手心还有一点潮潮的奶酪
雪克： 如果我是男性诗人，这一首的暧昧已经饱和，无需多说。可苏陌年是个90后的女孩子，她对性感的认知却能旁门左道、男女混合、阴阳杂糅，甚至以性去指认性，这就把「这个女人」写得格外的立体。需要指出的是，诗中的这个女人是活的，不是雕塑；是可感的，不是镜花水月；是可爱的，不是让人仰视的。正是这些元素，构成了本诗的诗性魅力。
对了，这位小女诗人同样仍未到18岁。
▎ ll 向 茗（江西）
裸体
这并不是肉眼所能看到的
露骨。她
坐在矮凳上。轻薄的丝纱
被遗忘，铅笔淫秽
从唇开始
途径喉咙，胸
一直往下。我不是唯一一个
给她的身体支起玻璃框架
想象在海里作画被包围的人
浪潮在玻璃中沐浴，泡沫丰盈
海藻爬上暗礁，泥沙沉淀
重心开始下降。我看见周围
推搡着的身影
发出玻璃碰撞的声音
她是独特的。她是
我笔下的唯一部分，脐带属于我
也属于更多人
我用笔纪念
一个房间，缓慢而微弱的叫喊
她必须承受分娩
来自本体上脆弱的一小半
每画一笔
仿佛就痛一次，她羸弱的坐姿
还要承受怎样的击溃呢
我们留恋存在的一切
仿佛向日葵爱上阳光，她在面前
毫无掩饰
她闭上眼，我就想到母亲
雪克： 我们所说、所认为的好诗，绝不是什么高屋建瓴声震寰宇之类，而是，事还是那些事，情还是那些情，你必须写出人无我有来的东西，最好形成自己的诗歌气质。本诗，可能更多的人会把标题定为《模特》而不是《裸体》，但显然，祼体的切入就不一样了，焕然一新了。诗人作为一个画徒，或旁观者，她用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去介入，在虚实的置换之中，挖出模特不为人见的光鲜后面生命的痛感。
▎ ll 蒋静米（北京）
植物观赏学
去年飞来时他还是一只燕子
后来变成了一把古琴
他原本以为此物即是此物
并不想山中有峰回路转
也好
他是看过兴衰的
那时河道里到处生长油黑的头发
发间有苍耳和小粒桂花
任何的风、雨、朝代的更换
都能使他惊醒
一个手持利斧的人忽然跪下
说这里有流水和巍巍青山
雪克： 北岛如是说，作为90后的大学生，蒋静米的诗是我所见中具有巨大潜质的，诗行间传递的一种陌生的声音，让我对她满怀期待。本诗，蒋静米还是让古典停留为古典，现代停留为现代，但结尾的一个手持利斧的人忽然跪下/说这里有流水和巍巍青山//，让前面的琴发出不同寻常的鸣响。高！
▎ ll 康 雪（湖南）
不婚
孤独有时是卷心菜。有时只是一些
薄皮核桃
一边剥，一边吃。吃完
就没了。这时她是一个贱贱的
不婚主义者
放浪不羁地，爱自由
可她更爱孩子。看每一只包子都觉得可爱
看每一只包子，都觉得
它们在替自己，未婚先孕。
雪克： 康雪的笔名叫夕染，这两年突然惊艳的女诗人。我曾说她诗歌的最大特点：有匠心无匠意。匠心体现在她构筑的诗行中，不读到最后，你几乎摸不到她的脉象，而每每读完，你要么讶异于她的出其不意，要么会心一笑。本诗，简单、常见的物，她随意就抓住了；接着，用细节导出「不婚」的概念；最后，用包子导出未婚先孕。一气呵成，语感极佳。读完，一个生活态度独特又爱心满满的女孩，活脱脱地站在我们面前。
▎ ll 徐 娟（安徽）
下颌留小撮胡须的男人，让我砰然心动
下颌留小撮胡须的男人
面若敷粉，媚眼如丝的男人
体毛浓密
眼袋肥厚的男人
男人、男人和另外的男人
离开的、没出现的和不在场的男人
我偎着下颌留小撮胡须的男人，咕咕地絮叨
我所有的见闻
描述玛格丽特的中国情人
在酒吧，混迹于老男人身侧
遇见古代书生
他说我的金钟罩太硬
裙袂有小幅的风
我从不对他们提起
萨宾娜有个黑色的圆礼帽
她喜欢赤裸着身子
戴它
她跟托马斯做爱的时候当着镜子里的观众
注：萨宾娜，托马斯为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人物。
雪克： 90后美女徐娟的诗。作为一种自我情感的流露，她没有忌讳什么，铺陈过程尽显学院派的优雅，中西合壁而不生硬。徐娟的有效介入揭示了一个问题：中国的大叔与玛格丽特之间存在文化的差距以及由此引起的情感落差。就诗论，如果不写得太满、结尾再俏皮点，更好。
▎ ll 余幼幼（四川）
成长
很害怕，也很矛盾
即使隔着避孕套
也不敢去触碰
我觉得那块橡胶
怎么也装不下两个人的不成熟
我们还是别做吧
不要试图把大腿掰开
母亲听到后会哭的
因为这不像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那么干净
原本那么纯洁
雪克： 90后女诗人凌厉直指生命本质的，不是一位，而且一群，余幼幼是其中的出类拔萃者。本诗，写了女孩子必然遭遇的一个坎。性，本来是自然而美好的，但在中国的语境下，牵涉太多、制约太多。当所谓的干净、纯洁成为评判标准，以前的妈妈、现在的妈妈、以后的妈妈，都要为此付出代价，这是很沉重很值得省思的。
雪克：公务员。主编过《南方诗报》《大潮汕女子诗选》等，出版过诗合集和个人诗集。居广东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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