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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篇→原谅我爱着你,心眼太小了

诗歌杂志 诗歌杂志 2021-10-05




—— 中国女诗读本系列 ——





 

 

 中年的面孔


▎  ·纯子 (江苏·70后)

 

 

睡去的事物保持着安详的面孔
春风吹,樱花乱

 

想到黎明我就紧张
新的秩序势必带来新的不安

 

高枝上的鸟已不再展翅
远方对它而言,仅是遗失的大陆

 

低处的河流潺潺不息
偶有石头击水,瞬间就被淹没

 

中年正好夹在这二者当中
带着折叠之痕,却找不到返回的路

 

想到黎明我就紧张

夜过了一半,眼睛突然就瞎了

 

生活有它自己的圈套
春风吹,樱花乱,旧地无人还

 


陈朴 →  纯子是一位安静的诗人。这首《中年的面孔》,以“安详”开篇,转而顺势急下,以“春风”和“樱花”前呼后应,以“吹”和“乱”这两个关键字形象生动的对“睡去的事物”表达出了一种莫名的忧伤感。注意的是“樱花乱”而不是“樱花落”。一字之差,差之千里。如同“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之意境,不可取代。


 




 太小了


▎  ·敬丹樱 (四川·80后)

 


绿荚里的豌豆太小了
山坡上的紫花地丁太小了
蒲公英的降落伞太小了
青蛙眼里的天空太小了
我站在地图上哭泣,声音太小了
原谅我爱着你,心眼太小了

 


  陈朴 → 短不是词穷。和鲁迅先生一样,我们不能盖棺定论一位没有写出过长诗的诗人就不是一个优秀的作者。短是惜字如金,是取舍得当,是恰到好处,多一字太肥,少一字太廋。敬丹樱的诗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吃饭诗


▎  ·横行胭脂 (陕西·70后)

 


我不曾想过一粒粮食的温情

我辜负这世界对我的哺育,太多、太多

我没想过青春里用尽力气的爱恋和悲伤

皆拜粮食所赐

也没想过为了抵制中年繁茂的孤独

消耗了太多的甜品

借助甜品我才找到一个个温顺的良宵

作为一个酒饭之徒

无数次拿起器皿,狼吞虎咽

仿佛吃喝就是生存需求

不必对他赋予多情的意义

就如同活着

理所应当被太阳照耀

万物爱我,我皆无感知

我只存在于万物中

懒洋洋地活着

我的唇齿之间,并没有万吨痴情

需要滚烫地喊出

 


陈朴 → 两年时间未曾读到过横行胭脂的诗歌新作,我想这位居住在秦岭下的女诗人,也许已经被太多的人遗忘了。这首诗出于席间,成于心间。洞彻心扉,引人深思。

 

 




 写不好就不写了


▎  ·武强华 (甘肃·70后)

 


写不好就不写了
写了这么久,还是那个低头走在人群里
看见乞丐就望向别处,手在口袋里摸不着底气的人
还是那个按部就班,在领导面前低眉顺眼
摁住良心,爬在电脑前为文山会海制造讲话和数字的人
还是那个整天围着锅台,走不出去,只能在油烟中幻想远方
一日三餐嚼着稀饭馒头、白菜土豆和面条的人
还是那个逆来顺受,内心煎熬,恨不敢恨
爱不敢爱,想一个人却不敢给他写信的人
 
写不好就不写了
从明天起,做一个单纯的女人
关注服饰和容颜,屈从身体和欲望
写不好就不写了
四十不惑,到那时如果还不能从文字里抠出自己
就把爱情还给男人,把尊严还给汉字
撕掉画皮,重新做人

 


陈朴 → 武强华的这首诗真切而彻底的写出了当下中国女诗人的焦躁和现状,值得所有70后以后的女诗人来读一读。其美在于语言,其妙在于思想,其深在于精神。

 





 与子书


▎  ·臧海英 (山东·70后)

 


你依赖我,其实我更依赖你

你不在的日子,让我恐慌

你在的时候,又给不了你很多

两手空空,让我恐慌

暴雨的早上,你叮嘱我“路上小心”

今晚,又在街上摔身而去

和我当初对母亲一样

和母亲对我一样,我没法指引你

你的未来让我担心

我的明天同样未知

你还那么小,就和我一样

我把母亲经历的,再经历一遍

你,不要再经历我的一生

 


  陈朴 → 诗人给孩子写的诗,也许华丽的辞藻都是多余的,如此简单、自然、随意就是至真至诚的表达,当然,诗人和所有母亲一样,望子成龙的心迹也展露无遗。在诗里,有痛而不言痛,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功夫,不是每个诗人都可以练就的。

 





 这些年


▎  ·肖寒 (吉林·70后)

 


 1·

有时会信命,信佛,有时

什么也不信。话说得太多时

身体就会发抖

 

 2·

天一凉,腿就疼

掉了一颗牙,还殃及不到性命

身体里的一切

都卑微于人世

 

天气好的时候,穿喜欢穿的衣服

天气不好时,身体就会呈现出更多的病

荒芜、虚空、倾斜、摇晃

 

恨自己的时候

要比恨别人的时候多

 

 3·

出租屋十年,才买一个45平的二手房

漏雨、漏电、漏风

 

女儿快乐地玩屋顶漏下来的雨水

我拼命地

用盆、杯、碗去接

 

 

被飞驰而来的车,撞过两次

一次赔了一百元,用来修撞坏的自行车

一次赔了二百元,用来看撞伤的腿

 

真的爱过两个男人

真的伤过两次

 

 

拒绝过别人,也被别人拒绝过

早已学会了孤独

 

医院是最害怕去的地方

病了也不去,怕查出更多的病

怕伤,怕死

 

我能做的不多

有的事,我会全力以赴

 

 

身体里

始终有一列车在逆向急速地奔驰

内心里,始终有一个人

撕裂般地进进出出

 

厨艺不见长进

丈夫的嘴,却越来越刁

 

 

等女儿完全可以代替我活着

我就可以把活着

活得再轻一些

 


  陈朴 → 强大的落差感构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我不知道一些开豪车、住别墅的诗人看到这样的诗句是否会被折服。孩子幼小的无知和天真,对应出了诗人这些年在人间的沧桑和磨难,此情此景,非诗不能道也。诗人常常以灵魂的高贵自居,而在残酷的现实世界面前,对于很多糟糕的事情,诗人就像在手握刺刀的兵痞脚前专心画着几何图形的阿基米德,无所畏惧的坚持真理而对于恶魔的刺刀又丝毫无能为力。

 





 深 


▎  ·熊曼 (湖北·80后)

 


经过银行、地税、售楼部、婚姻登记所

阳光下,它们的招牌像无形的鞭子

 

大多数时候,人们彼此需要

但并不相爱——

 

经过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时

孤独的人在树下停顿了一会儿

 


  陈朴  诗人用一笔笔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一幅强有力的生活画面,形成了一种语言的立体感。一株桂花树,为一位诗人提供了一种恰到好处的诗歌创作良机。有情、有景、有味,有深秋的浓郁之气,也有渐寒的人世醒悟。

 





  父亲的假牙


▎  ·张晚禾 (90后)

 


曾经有人说,他给我的结婚嫁妆

会是满口的金牙。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那一天,父亲随手摘下他的活动假牙

递给母亲,母亲将它丢进一个

塑料杯里,动作游刃有余。那是

一块粉红色的牙具,镶嵌着3颗互不相连的

假牙,它们相互间隔着一颗假牙的距离

从未感受过彼此的触感,只是那样单纯地

庄严地间隔着,为了完成使命,为了

让自己在价值发挥的竞争中不至于败下阵来

那样认真,僵硬地间隔着,完成使命

那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也是我第一次

看到父亲的假牙,以及他摘假牙的过程

父亲脆弱地陷进了沙发椅子里

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假牙叹息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者他早已不具备

发出声音的权力,作为一个男人

早已不具备,为自己落一滴泪的权力

或许他更愿意成为自己的牙齿

躺在即将衰老的牙床上,为自己

研磨精神食粮,或者走完余下的生活苦旅

或者彻底地脱落,或者

作为其中最孤独的那一颗,把自己

深深嵌进自己的肉里


  陈朴  惯于先锋表达的张晚禾,内心深处也隐匿着每个诗人所具备的细腻感。这不是坏处,对于一名语言成熟、精神独立而又技艺不凡的90后诗人而言,她别具匠心的追求,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表现。

 





 与母亲一起洗澡


▎  ·庄凌 (90后)

 


在澡堂的更衣室我迅速脱光了衣服
母亲却行动迟缓如老麻雀缩着翅膀
母亲瘦得只剩下了骨架
干瘪的乳房如空空的袋子
那些乳汁,那些粮食,那些温柔
都被时光挥霍一空
母亲年轻时也是村里的美人
在正月的戏台上与一群大姑娘跳舞
一直跳到摇曳的红高粱地里
 
母亲背对着我默默地洗着
我也把身子背过去
不敢看母亲衰老的身体
那是我的明天,隐藏着死亡的气息
“凌儿,我给你洗背”
母亲转过身来,她鸟爪一样的手指
在我光滑的肌肤上温柔地擦过
带给我一种男人抚摸时的快感
我为这种快感感到一丝羞耻
我也转过身来,给母亲洗背
心就一阵酸涩,我看见大理石的花纹


  陈朴  喜欢这种沉稳而有见解的叙述,研究生在读,却没有一点学院派诗歌的味道,纯正、深邃、秉直、率真。有温度,有力量,不忸怩,不做作。

 





  大多数


▎  ·高短短 (90后)

 


我与母亲谈话的大多数时候

都是我在说个不停,我的一切她都感兴趣

我手机上的照片。网上聊天的内容。我的朋友们

她一个一个的,仔细辨认

我要跟她自拍的时候,她总是很害羞

总说自己老了没我好看

我们很少谈及那些与我们相关的男人们

我的父亲,她的父亲

我们总是回避这些内容

我不愿意告诉她我和父亲的隔阂

她也不愿意谈及外公的去世

我想她始终记得那些日子

和父亲吵架的时候,父亲拿起扳手敲她的头

外公最后的,在病床上呻吟的时光

母亲这辈子的泪水,似乎在我看到的时候

就已经消耗殆尽,只有一次

我和她在老屋后面整理玉米的新苗

父亲在家里做些木活,所以他并不知道母亲哭了

她就那样伏在背篓上,眼神空洞,对着我说:

就这样让我死了吧,喝点毒药也行

让我去找你外公吧

而大多数时候,她都很平和

心甘情愿地做着父亲的贤内助

从没人质疑过他们的感情出现过裂缝

有时候也包括我

 


  陈朴 → 看过不少当下90后诗人以父母、亲情为题材的诗歌创作,要么哀穷叹老、要么患病难愈,找不到内心的坐标系和根基。以至于大多数以此为题材的诗歌探索都成了被风吹散的炮灰。而高短短的这首有胆识、无瑕疵、重细节、见功夫。

 








  陈朴: 1985年生,陕西宝鸡人。有诗歌及评论见于《延河》《雨花·中国作家研究》《星星·诗歌理论》《草堂》诗刊等。曾获《诗探索》首届“中国新诗发现奖”评论入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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