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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篇→我知你是男犯如你知我是女囚

xk 诗歌杂志 2021-10-05






—— 中国女诗读本系列 ——








 


蔡小敏


▎  · 橘 子



她只是个孩子

有好年华,好皮相

多汁、柔软、脆弱,一季的宿命

向死而生

她有一瓣一瓣的

酸楚,一如我的眼神

她衣衫明艳,她糜烂,她坠落

她一直是人间的药引



  雪 克→ 这是写橘子吗?我怎么看到天使与精灵?看到白娘子、潘金莲、杜丽娘,看到张爱玲、三毛,看到当代的谁谁谁。好诗应该这样:让你恍忽之间突然想起什么。蔡小敏这首,不隐喻是具象的橘子,直接明了;可我更喜欢隐喻后面的诗意。

  赵卫峰→ 橘子皮也是中药,蔡小敏知道的,女性是人类的药引?蔡小敏也是知道的。……她知道得太多了,她是个明白人,所以佳作不断。或许可以说,对于诗人,蔡小敏比太多以诗人著称、自称或他称诗人的同行都更名副其实。


 



布面油画(越南)




飞马舞燕


▎  · 梦醒之二



我很喜欢的一个秘密

在里面总有一个真的故事

他轻拂你肩上的发

你回过头

或者,在那颗树下

刚好此时此分,他坐在那里

你坐在他的腿上

周围没有人,也视而不见

只有你和他在完成一次邂逅



  雪 克→ 这是一幅画,一个场景,温馨安静,以致,略嫌扁平化也不影响其让人流连。能将某个美好的际遇淡淡记录并说出的女人,我猜,一定是优雅、有主见的女人。

  赵卫峰→ 这样的镜头或念头,温婉、随意、和气,可谓小清新风格。诗可涉一切,小清新并不例外。关于“小清新”的解释,以为然:“她们有个共同的,和谐的美好心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这,本也是诗心与人心所向。






布面油画(越南)




阿 毛


▎  · 夏 娃



一根被随手卸下的肋骨,在昏暗处生锈,

被看一眼就流泪,


被抚摸一下,就发出嘎吱声响:

影子走过旧木地板,很快就坍塌。


那根肋骨,和丢弃她的身体互称为爱人,

从创世纪到现在,和将来。


多么脆弱的爱人,通过性生活,

流汗,治愈感冒和孤独。


世界还是太无聊、太贫乏,

致使更多的人,生而为敌。


妈妈,我不要婚姻。

橄榄花冠,也掩饰不住彼此的杀机。



  雪 克→ 不得不说,女性意识还是女性诗人来表达更显深刻。阿毛让肋骨继续肋骨,以此诉说女人在婚姻中的不幸与弱势。人类发明婚姻,婚姻会不会反过来扼杀人类呢?不会,但重挫个性、自由和创造力倒是真的。更诡谲的是,我们还乐此不疲地、一代一代地延续这种无聊无奈的生存形式。是也非耶?诗歌只提供参考,答案就在你自己的生活中。

  赵卫峰→ 这种标题,或说主题,很具难度和挑战性。读罢,大而不空,可见很专业的阿毛之练达与写作能量。


 


莫 莫


▎  · 女囚情书



我没见过你

你,也没见过我

不要紧,我知道你是男犯

正如你知道我是女囚

你还知道

我乳房的形状

大小、手感、温度

甚至红色草莓

饱含的甜美与芬芳

你文字里描述的

和它一模一样



  雪 克→ 莫莫以女囚为诗写主体的系列作品问世后,引起诗歌界的关注。与监狱的冷、硬、黑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作为监管人的女诗人的暖、软与阳光。莫莫有诗人的敏感,兼具炽热的人文关怀,因而,她触碰诗写对象的内心,赋予她们以柔情和温度。女囚的世界是寂寞、冷酷的,这一点与男囚并无二致,莫莫寻幽探微,帮助女囚在精神上打通与外界的联系。与其说诗歌写出女囚之所想,不如说为女囚建构了重新做人的各种可能。

  赵卫峰→ 不知作者是狱警,这诗会让人怎么看?或许会说,地球村就是一大监狱,里面总是关着两种人:男女……?





布面油画(越南)




兰 雪


▎  · 夫 妻



亲爱的

多年来,你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种花,种菜,种粮食

种风,种雨

种下一代

其实

你真正要种的

真正种下的

也许,只有一座墓碑

一座刻着你名字的黑色墓碑

关于这——

也许,连你自己

也未必

清楚



  雪 克→ 山东女诗人兰雪的这一首,属于泛滥的题材,也很适合泛滥的、高蹈的抒情,但兰雪没有。她用人皆知之的日常的事物和平实的语言,冷静地将其完成,呈现出来的夫妻之爱,充满生命的质感和履痕,深邃、脱俗。其实,我想说的是,这才是俗世夫妻的生活与诗意。那些什么山盟海誓、相濡以沫的语境都过时了,不宜在现代诗歌中堆砌这类成语了。

  赵卫峰→ 臆想死亡,及死亡之后的一切,是不少人做过的。墓志铭预想之类的诗作也不少。兰雪这首别出心裁。想想确实,草木一秋,最后,也就一个墓碑。人离去了,真的是身不由己,什么都不知。


 


苇 欢


▎  · 辩 论



你说:

光是一切存在事物的显影剂

比如

立竿见影

立草木见影

立猫狗见影

立鸟兽见影

立亭梁见影

立车马见影


我说:

立你

立我

爱不见影

恨不见影



  雪 克→ 苇欢是珠海80后女诗人。此诗发表在2016年《诗刊》4月下半月号,推荐者认为:“本诗之好就是一个排比层层推进,中间跳跃、转弯,而且结尾像一记有力的勾拳,干净利落,打完收工。”这种技术分析准确。我想说的是,阳光之下,无血无肉的影子,可能虚空得更可怕。所以不必为影子辩论,要为爱恨辩论。

  赵卫峰→ 当影非影,谈何爱恨……我看过作者其他诗作但个人并不喜欢这首诗。


 



布面油画(越南)




刘映辉


▎  · 眼 泪



最柔软的箭。射穿

最坚固的城防

左一眼梨花,右一粒

泣血的珠


王说你是克制、隐忍

以及雄起

将刀光剑影拴在门外

独自面壁,舐一口苦胆

朝着光阴又扬一鞭


而佛说你是悲悯

盛开的莲

缓缓放下的刀,合起的掌


庸常的人世

你无非是两坛新酿的酒

干一杯会醉

再干一杯,又醒



  雪 克→ 刘映辉的古典况味一直是浓浓的、美美的,她的语言一节制,画面就凸现古色古香的诗意。这首,她打碎典故,让笔下的眼泪兼具柔软和坚硬,你可以领略河山大气,又可以沉缅个人情感,这种对「不对等物」的娴熟杂糅,非驾驭语言的真功无以达到。

  赵卫峰→ 醉了醒,醒了醉;人世本如此;无非醉中心明白,或相反;无非难得糊涂……这种诗的表达,我个人不太接受。特别是“王”“佛”之类的字眼。


 


蒋静米


▎  · 植物观赏学



去年飞来时他还是一只燕子

后来变成了一把古琴

他原本以为此物即是此物

并不想山中有峰回路转


也好

他是看过兴衰的

那时河道里到处生长油黑的头发

发间有苍耳和小粒桂花


任何的风、雨、朝代的更换

都能使他惊醒


一个手持利斧的人忽然跪下

说这里有流水和巍巍青山



  雪 克→ 北岛如是说,作为90后的大学生,蒋静米的诗是我所见中具有巨大潜质的,诗行间传递的一种陌生的声音,让我对她满怀期待。本诗,蒋静米还是让「古典停留为古典,现代停留为现代」,但结尾的/一个手持利斧的人忽然跪下/说这里有流水和巍巍青山//,让前面的琴发出不同寻常的鸣响。高!

  赵卫峰→ 提到北岛,还真感觉到——如果隐去作者名字,这诗真有朦胧味;这里我不仅是指其生硬涩然。但潜质是明显的,90后如此,很难得了。





布面油画(越南)


 


刘 苏


▎  · 你摘下帽子向落日致意



你是一个小人物

谈不上成功

甚至连失败也不够格

这丝毫不影响

每个黄昏

你惊叹落日

和曙光一样美好

终于有一天

你忍不住

摘下了头顶的帽子

远远地向它致意



  雪 克→ 刘苏这首新作,安静而惊艳,锋芒都隐藏在叙述和细节后面,不俗的句子蕴含大美大智,从大处立意,从小处入诗,成功地赋予小人物以无私的温暖、以同等的瑰丽。是的,我们要谨遵神喻:太阳底下,众生平等。

  赵卫峰→ 日月之下,谁都是人物,但也不过就是人物也。刘苏的视角与切入方式,总有独到之处!她是那种对每一首都用心的秀才。



 


王林燕


▎  · 广场舞潜规则



不给领舞老太太好处

她们就故意挑刺

不给参演者演出机会

每回演出

县里发的演出费

大部分被领舞的私吞

一小部分像打发狗一样

每人买袋洗衣粉或餐巾纸了事



  雪 克→ 无处不圈子,无处不潜规则。这是中国潜规则文化对生活层面无孔不入的渗透。我们都有这样的错觉:为大利益而「潜」,理所当然;为鸡毛蒜皮而「潜」,我们往往视而不见或者参与其中。我要说,生活中这种圈子的所作所为,才是面目可憎的直接伤害。本诗的另一要义是:这种大妈类的虚荣,也属咎由自取。

  赵卫峰→ 注意到它,是因其标题。若不分行,它似乎不算诗;但读了,又觉得它又不能不是诗;如果大家也有这种感觉,那说明它是应该选的。





布面油画(越南)




烟 驿


▎  · 幸福有些晚到的想法



一棵草留在春天,另一棵去远行

一场秋雨让它们重逢


选择黄昏的裂缝拆卸鸟鸣

一边是牧野一边是烛火


打开日记阅读手写的故事

比时光更亮的是你微微摇晃的背影


有时是一片云,有时是个月亮

有时湖边,只有开了紫花的柽柳


你先一步走过夏天

跟我说一朵莲不小心错失的雨季


不知道岁月是否存在边缘

广场像面湖,生满野草


想起幸福就想起赶往故乡的马

鬃毛下悬挂一个叮叮当当的黄昏



  雪 克→ 烟驿是一个低调甚至是一个被喧嚣诗坛遮蔽的女诗人,她的诗好得那样安静、洗练而又一波三折、曲径通幽。本诗,我读过好久,为了找出来,又费了很大功夫。不多说,你读一下,就知道什么是意象诗的现代性,什么是现代诗的古典况味,而两者,又如何水乳交融。

  赵卫峰→ 第一段就很妙。光从外观看,它两行一段,每段都可独立存在、自在成形,情景融洽,多种手法合作,似无废话,好!



  


颜梅玖


▎  · 自我判决



我把事情弄糟了

就像蛋糕机弄糟了蛋糕,蛋糕又弄糟了鸡蛋

我承认我把事情弄糟了 

 

我讨厌洁癖般的道德,或者做道德上的选择

原来我喜欢轻音乐,现在我喜欢摇滚

我喜欢用玩弄对抗一切。包括对抗我自己 

 

这个世界我从不在场

在场的只是我的肉体 

 

我有猫一样的性感,蛇一样的冷酷

我活着就是引诱你 

 

和特别神经质的人一样,我对一切都具有耐药性

我偏执(精神分裂,几乎致命)

我完美(神经衰弱,近乎偏执)

我叛逆(歇斯底里,过度极端) 

 

我是你的爱情

我是你的悲伤

我是你的欲望

我是你的嘲弄 

 

有时候我在六楼的阳台上张开翅膀。风吹起头发,有那么一瞬,意识全失

我把白纸全涂黑,我说,“别轻视我!”

我模仿着我自己,躺在地板上,吐烟圈 

 

你给我咖啡,维持我的兴奋

你给我衬衫,维持我的妄想

你给我挑逗,维持我的激情

你给我借口,维持我的生命 

 

你可以爱我,但我拒绝你爱我的影子

你可以爱我的影子,但我拒绝你爱我 

 

我有多个身份:

冒险剧的女演员

欲望的主语

虚无的替身

红色的举动

三分之一的晚餐

在时间还未到来之前就结束的句子


(读 让•波德里亚《冷记忆》有感)



  雪 克→ 用恣肆的白描表达叛逆的情绪,批判的锋芒一直对准伪传统伪道德。这不是追求自恋、放浪的表现主义,而是有着对“肉体的先锋”的觉醒。这种诗写的功力在于,操控的不仅仅是情感,而是语言。

  赵卫峰→ 这位曾叫做玉上烟的著名女诗人一直在前进,一直置身当代诗歌现场前沿,不是没有道理的——聪明才智学养外秀集于一身……还值得赘言的是,她似乎是一位始终知道自己在哪儿和要去哪儿的诗人。





布面油画(越南)



 




雪克   业余分行文字爱好者,亦诗亦评。居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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