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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中的他们:广西诗歌选粹

诗歌杂志 诗歌杂志 2021-10-05







山水实景剧印象刘三姐





·

广西




朱山坡

朱山坡,1973年生,广西北流人,小说家,诗人,广西当代小说“后三剑客”之一。代表作有《拯救大宋皇帝》《大宋的风花雪月》《玻璃城》等。

  


 我想和每一个陌生人说话


我想和每一个陌生人说话,问她从
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如果来自成都,或将前往成都
我会向她打听和请她留意一个
叫何洁的姑娘   



◎ 我把所爱的人都带到桂林


我想把我爱过的和正在爱的人

都带到桂林

在漓江边看我们的倒影

或者幸福地死在那里


我相信这个世界美好的东西都很短暂

爱情也是   人死了什么都会没有

我十年的恋人去年在广州病故

我在漓水之上独念一篇悼文

不知不觉便痛昏过去

舟楫过了阳朔

我方醒

醒时已是黄昏


我珍惜每一次日出日落

我羡慕成双结对的暮鸟归林

我倚着我所爱的人

告诉她们

我们很快也会灰飞烟灭

爱吧,不管你现在的丈夫是谁

不管你将往何处

多少爱也不能让漓江泛滥

多少爱也不能在死后找到彼此

现在多么美好啊

我们抬头

便能看到一川逝水



一袋死老鼠


我对老鼠忍气吞声

很久了  是时候了

昨晚终于

谋杀了它们

清晨,下水道、阳台

床底、屋顶、厨房的缝隙

到处都是鼠尸

它们死得很难看

有的七孔流血,有的眼珠子涨飞了

它们死得并不轻松

有的还是孩子

毛发还没丰满

可能跑得也不快

我都把它们收拾到

一只塑料袋里

我首先想到的是

把这袋沉甸甸的礼物送给

我的邻居麻先科

一个骗子、流氓、政客

比一千只老鼠危害还大的人


但我还是决定不给别人增添麻烦

把它扔到

另一条街道的垃圾堆旁

离开的时候我才恶心地吐了

想到恶心,我赶紧

回头,厉声喝止正要打开袋子寻找食物的

一个疯子


我提着这袋子老鼠

穿街过巷,东张西望

直到晌午还找不到安放的地方



伊犁的白


太阳就是宇宙的中心
因为它是伊犁的中心
所有阴谋称帝的野心家
此刻都必须向它俯首称臣
从早到晚,太阳都虎视眈眈
像一个暴君,一个独裁者
监控一切,还要
将上半夜压缩,将下半夜恐吓
使月亮当不成配角
河流惮于长眠

这只是白天,所有的白都归功于太阳
连同酷热和火
雪亮的眼睛不能完全睁开
只能听信于慌言
以为洁白是一场奢华的爱
或是一场浩荡的恩宠

但白,只是白
无论多么白
都将被大地深处的暗填埋



宇宙的另一边

       

我将要越过最漫长的路去跟你汇合

途中会缺氧、摇晃、寒冷、孤独

睁开眼睛也看不到流石和尘埃

无数的星球排起队列

像我们曾经一起穿过的密林

但即使我误入歧途,它们也沉默不语


一切都命中注定

此路迢迢,我甚至无法告诉你

是否一定经过冥王星


但我会一路在想,你的那一边

日常都在干什么

那么辽阔,那么清澈

不应只有一所房子

屋前屋后,是否有树、蔷薇和湖泊

黄昏的山坡是否有马在走动

风吹过原野,远处是否有回响

梦醒之时,天际是否还有亮光


我将要越过最黑暗的路去与你汇合

途中,我要大声歌唱或恸哭

以此告诉你,我们越来越近

这一边,已经全部结束

一切都从你那边重新开始



刘频 


  刘频,男,60后,居柳州。作品选入多种选本。曾获广西人民政府文艺奖铜鼓奖、广西年度作家奖等。广西作协特聘广西文学工程诗歌导师。出版诗集《浮世清泉》《雷公根笔记》等。与友人创办广西“麻雀”诗群并主编《麻雀》诗刊。

  



  ◎叛 将


月光中出门的人

放弃了对驿外梅花的陈述

放弃了手中的红铜符节

他在倾听

虎纹在年代中流动的声音


月光中出门的人  手托死鹰

反动的马车隆隆驰过三千里江山

将沿途的风景悉数卖掉

他站在幽冷的河谷里憩息

被自己的影子 挡住去路



万物都成了我们的抒情对象


世界为我们准备了故乡,盐粒,果园,闪电

为我们准备了稻米,房屋,母语,道路

亲爱的,我们只需怀揣着爱,和树枝上的苦难

就可以赶赴自由的山岗,参加春天的合唱


那边,河流在加深,潮湿的森林在工作

天空从岩石的肉体中,撕开了亲人的蓝色

我们把毕生的诗歌,把祖国的善良

分给了母亲,分给了跟我们一路小跑的花朵


再见了,那些在切割玻璃时流下的血滴

再见了,那些为心灵而失节的忧伤泪水

从爱情的喷泉,涌出了黑暗中的建筑

使我们有勇气和铜像一起,幸福地哭泣


看,金色的树梢上,摇动着神的七颗晚星

大地的树根,从美德钻进了我们的脚心

春天的摇篮为世界准备了万物,亲爱的

万物都成了我们的抒情对象,成了我们自己


那一刻

让大地在我们广袤的灵魂中漫游,歇息

当暴躁的海水,湮没了往日的山岗

让我们站在滚滚波涛之上,平静打开死亡的封面




权杖退去

凯迪拉克和司马迁退去

铁轨上的无政府主义者退去

时间的假面舞会退去

皇帝退去,小人退去

江山和美人统统退去

——我在这里喝酒



在灰雨中


在灰雨中

我用捷克望远镜去运输鸟和闪电

波兰旧工会的武器早丢落一地。但

我所见过的火焰都是新的,都在继续迫害贵族

在蜥蜴的叶脉里,走动着红色高棉的特别法庭

在巴特寮通讯社里,我还会把手雷装伪成释迦果

我随一群武装人员从猪湾来到了越南

在湄公河上机帆船浓烟的掩护里

是我盗用国家名义走私的红木

我是穿浅色衬衫的修正主义者吗

当我扭断地拉那的山鹰,我就在东正教里犯困

在民主的白皮书里,我寻找一个丢失的零件

我又一次被划燃

冰凉的大火里,是远去的齐奥塞斯库夫妇

从反法西斯战士到社会主义领袖:恩爱的肖像

被我锁在多瑙河管理委员会的抽屉里

在苏联红军合唱团,我还要加固坦克的冷脚趾

更近处是朝鲜,三千里江山的狼

是苹果芯里二次核打击的血和恨

我练习穿一双人字拖,在国家与革命的污水中航行

我用发炎的脚趾,生硬地夹紧一个人字

远方总是反动的

我回头看见了巴黎公社的骨灰。欧仁鲍狄埃

我要用新经济把复活的骨灰,再狠狠烧一次

我要在老北京的正红旗下继续飘扬

在灰雨中



在石龙河边学习分辨滚滚洪水之上的男尸和女尸


此今想来,母亲的常识课教育仍有如滚滚洪水

“那激流和漩涡之上

仰面朝上的定是男尸,屁股朝上的定是女尸”


白花花的尸体,从象州,从柳州,从不知名的上游冲下来了

我的八岁冷静得几乎不像那个时代。我也抓住了

那些树木,家具,肮脏的漂浮物,裹挟着冲动的石龙河


何其迅猛的1971年。我努力的目光

终于分辨出了男尸和女尸,——那些肿胀的小白船

“造孽啊,那一具浮尸,竟在漩涡里兀自如时针旋转”

我当时突然惊悚起来,恍若失落于洪水中的一只语录本


“善良的尸体将被捞起来,有罪的尸体将被鱼吃掉”

而一个孩子在歪着头猜想它们落水的原因

洪流之上,一具男尸在仰望天空,一具女尸在探看河底


“河中间是飞的猛兽,近岸的河水倒是安安静静的”

又来了!一个,两个,三个......

那天,我在岸边顺着母亲的话,朝江心腼腆地指指点点

此今想来,我的左食指仍兴奋得有些许弯曲



在我死去时请允许我再流泪一次


那时,我躺在殡仪馆里,躺在鲜花丛中

用一生的爱,去接受死亡的现实

哀乐为我响起。在悲痛中,你们为我悲痛

我也为你们悲痛,为我们相拥相爱的时光悲痛

那灵堂的花圈和胸前的白花,告诉我

这是一个在生命的途中执手告别的春天


其实,我很好,我躺在人生无憾的答卷里

这一生里,我善良,正直,爱我所爱

那死亡的炉火等着我像凤凰一样展开翅膀飞翔

只是我困倦的眼睛一直在睁着,一直在望着远方

望着我的女儿走在安静的林荫路上

望着我的妻子在零零碎碎的家里整理着幸福

那一刻,请你们替我抹去羞愧的泪水


这是最后的泪水啊,我爱的亲人,我爱的世界

我爱得还不够,我想紧紧搂着你们不愿离去

我的爱是自私的、无限的

我想从冰冷的冰棺坐起来,牵着女儿的手

再一次教她一步步走路,一句句说话

再一次让她挽着我的手,在紫金花的大街上散步


我还想给我的妻子一个无法兑现的梦

还想用竹林里的那一滴清露,去搂紧她深吻她

还想和她一起在灯光下去谈论我的诗歌

还想和她一起生气,吵架,摔东西

她那提前苍老的幸福和痛,让一个死去的人

默然泪流满面。我想用最后的声音对她说

来世,会金子般珍惜;来世,要好好再爱一次


我的亲人,当你们走过我的遗像前

请不要哭泣,因为我也是忍着一生的泪水

让你们感到我最后的坚强

我会记得那往日里的恩情和欣慰,美好和快乐

不要哭,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祝福你们

正如你们此刻祝福我安息



广西北海

三个A


三个A,70后诗人、作家,有长诗《纪念》《遁》等多部。作品入选多种选本;主编《AAA广西诗歌排行榜》《中国先锋诗歌地图》(广西卷)。获得年度NPC李白诗歌推进奖。有诗歌被翻译成英、法、韩语并发表。




公牛的悲伤


公牛神情淡定

在乡镇街道上

悠闲反刍

仿佛某大明星

嚼着口香糖

公牛的脖颈

结出厚厚的茧子

坏掉的皮屑

在微风中飘零

它的两只眼睛

特别明亮

就算面对烈日

都没眨过眼

当它拉着

杂货车离去

整个街市

空空荡荡



悲伤的男人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

最幸福的男人

所以我很悲伤

我担心我的幸福

会像春天的花朵一样凋零

所以我不停地歌颂死亡

我想和死亡提前搞好关系

那样我便可以继续

悲伤下去。因为悲伤可以令我

感觉幸福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就像那天晚上,时间短得

我来不及悲伤,所以我宁愿

就这样悲伤下去,除非幸福

在路上改变了方向。



我有一把刀


它的前身是一块铁

那时候它在我身上

不会对别人构成威胁

自从它被我打磨成

越来越锋利的刀时

我的麻烦也越来越多

每次经过安全检查

我都被带去做笔录

解释这刀的来历与用处

保证我不曾杀过人。

我身上的刀就这样

一把一把地被没收

留下铁愤怒的独孤。



◎ 选举


投票结束

在点票的过程中

发现有人

在选票上

只画了

一把枪

并注明枪里

没有子弹



睡佛


一块巨石

从山上滚下来

一路上砸出了

无数个凹坑

多少树木

都挡不住

它巨大的惯性

最后飞起来

砸到农民

刚刚种植的

花生地里

像个睡佛


广西桂林


  据我的观察,广西诗人一直处于自然生长状态,外界的诗坛似乎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安静的写诗,自我欣赏,自我陶醉。这也许是一件好事,不必事事遥望中原,剑指北京,自由自在地生长,说不定哪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是的,大树总是长在大山深处。也有可能是坏事,由于缺少必要的交流,不知魏晋,最终因为环境的不适应而慢慢枯萎凋零。在一个开放性的世界里,我们更应该开放心胸,接纳更多对我们有益的东西。

  作为一个民间的诗歌群体,必须要有自己的个性,要有自己的核心理念和骨干力量,要培养出一批又一批新生的力量,要出好诗。没有必要面面俱到,更没有必要去追求什么“高大上”,我们的时间、人力和物力都有限,做好自己就可以啦,其他的就让政府和其他的社会力量吧!

  我所说的先锋,它不停留在技术层面,它是思想层面上的东西,就是说,你是否具有质疑、批判和创新的精神,就好像现在,智能手机已相当普及的今天,你生产出来的的BB机再好,也没有人买你的帐了。诗歌是一门不断创新的艺术,如果说散文是戍边的话,那么诗歌就是侵略……

                                                  ——周统宽


非亚


   非亚:诗人,建筑师,1965年生于广西梧州。1991年与朋友一起创办诗歌民刊《自行车》至今,2011年获《诗探索》年度诗人奖,著有诗集《倒立》《祝爸爸平安》,居南宁。




◎传统家庭


我们三个人,各自坐着:父亲,母亲,

和我,我们三个人,

彼此各自独立。


我们说着话,带着轻微的手势,

有时波动,有时起伏,

那穿堂而过的空气。


三个人,像三块无形的

磁铁,在房间,

连成一个整体。


幸福和安详,多么像

一对鸟儿,

落在我们的窗台。


这是平常生活的一幕:父亲,母亲,

和我,难得地坐在了一起,

感恩的光线,洒在地上。



为我36岁生日而作


早晨醒来在光线的抚弄中翻身起床,抖干净

衣服,穿到身上,刷牙洗脸在镜子前

凝视一会,把领带往脖子上套,

穿过一段潮湿的水泥路,在电梯里

沉默二十秒,多么难得在中午接到母亲和

妹妹的电话,晚餐,面对米饭鸡肉和蔬菜,

保持良好的食欲,在一段时间内没有说话,

打开电脑,却没写一个字,不知道该为自己

留下什么,转过身在黑暗的窗前凝视户外,闹钟的

嘀嗒声,让我度过了如此平淡的一天。



昨夜的一场大风


我喝多了,迷迷糊糊,但半夜的一场

大风,还是将我,从被窝里弄醒

它拿着铁棍,满世界乱跑,好像要掀翻

整个城市,以便找到

某个它要找的人


我睡在那里,一动不动

三个小时前,我从福建路回来

天空开始下雨……


我随便吃点东西,凌晨一点,

在卫生间洗漱完毕但仍不平静——

就像之后,一阵大风

从窗口冲进

它想发现并找到

隐匿于这城市的非法分子

或者把它认为不好的东西分离(比如一张

树叶一个死者一块砖),从窗口

扔出去。我躺在床上,在黑暗中

一声不吭——也许我就是

它今晚要找的非法分子

哦天知道,我只能在大风的

怒吼中,伸出手

抓住土地——那惟一可以

触摸到的东西



我喜欢的形象


我喜欢的形象是光头

胡须浓密下巴

用须刀剃出山羊胡子

头发要么很长要么中间

极短,两边剃得

精光,打上啫喱水

让它们爆炸

戴耳环,或高挺的鼻子别一枚

晃动的银质金属

穿皮衣,T恤,黑色

圆领衫

手臂纹上蝎子和

毒蛇的形象



一条鱼


我有一个朋友,有一天晚上来到

我的梦里


手里,拎着一条鱼,身上

冒着热气


房间里到处都亮着光,打开门

在客厅里,说


今天我们,可以干些别的

比如,讨论如何

吃这条鱼


它是我,在一条河里弄到的

足足有五斤重


我看着他,好像看到他身后

有一条路

通向了树林后面的河流


嗯,那里有鱼,他说,那里有一种

我不熟悉的生活


而我最大的问题,是从未像我这位朋友

从这个梦出走,离开这个

房间

到森林里去


广西贵港·桂平


  曾有学者指出,近些年来中国诗歌呈现了一种消解深度与重建诗歌的良知并存,灵性书写与低俗欲望的宣泄并存,宏大叙事与日常经验的写作并存多元共生、众声喧哗的态势。广西的诗歌创作尤是。随着广西社会多元文化格局的日渐生成与定型,诗歌写作的外部和内部环境日益宽松,以往单一的“民族性”及“地域性”写作逐渐为各种不同的写作风格、趣味为特征的“多元化”格局所取代。

  综观当下广西诗歌现状与发展态势,广西诗歌、特别是以青年诗人为主的写作显示了广西诗歌的发展后劲。广西当下的诗人与诗歌团体在写作中,相互取暖、互相学习,出现了共生、团结、活跃的共同提升广西诗歌水平的良好发展势态,呈现了多元发展态势。

  在20世纪80年代,广西就出现了一批在国内颇有影响的现代诗人。到90年代以来,更多的新面孔如刘春、非亚、麦子、罗池、盘妙彬、谭延桐、黄土路、阿权、戈鱼、魏雨、安石榴等开始在广西诗坛涌现。此外处于自发性的民间诗歌流派也日益活跃起来。正如诗评家陈祖君在谈到“广西诗歌现状”时指出:“在代表先锋的南宁‘自行车’和代表关注本土的北流‘漆诗歌沙龙’两极写作风格张力下,桂林的‘扬子鳄’仍然保持着传统的抒情品质,还出现了两大诗歌后起之秀——河池学院的‘南楼丹霞’和广西民族大学的‘相思湖诗群’。”

  广西诗歌走向了真正意义上的多元共生。一方面应和了当下中国诗歌的两种写作现状:一部分以知识分子写作为代表的具有建构意识与文化特征的写作姿态(以刘春、谭延桐、大雁、斯如、董常跑等为代表);一部分以“民间立场”与反讽戏谑为价值取向的“口语写作”(以非亚、朱山坡、吉小吉等为代表);还有,从地域性与民族性角度,从现实经验出发,寻找与挖掘广西诗歌的本土资源,使广西诗歌在全国的语境中获得了认同,并且建构了广西诗人不可替代的立场与文化身份。近几年,国内各大文学刊物在相继发表刘春、非亚、盘妙彬、谭延桐等人的诗歌的同时,也不断推出具有写作实力的朱山坡、吉小吉、大雁、黄芳、董常跑等诗人的诗歌,这些迹象,体现了诗歌界对广西诗歌的写作认同与广西诗人新的生长可能,使广西青年诗歌群体迅速崛起,成为广西文坛乃至中国诗坛的新生力量。

 多元共生态下的广西诗歌》/董迎春(摘要)


田湘


    田湘,中国作协会员,中国铁路作协副主席,广西作协副主席,全国公安诗歌诗词学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广西首届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著有《田湘诗选》《雪人》(汉英双语版)等诗集6部。主编《沉香诗选》。

  


雪人


一个人老去的方式很简单

就像站在雪中,瞬间便满头白发


没想到镜子里,有一天也下起了大雪

再也找不到往昔的模样


可我不忍老去,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我固执地等,傻傻地等

不知不觉已变成雪人


我因此也有了一颗冷酷而坚硬的心

除了你,哪怕是上帝的眼泪

也不能将我融化



沉香


被你爱

只因我受过伤害


刀砍  雷劈  虫蛀  土埋

在苦难中与微生物结缘

在潮湿阴暗之地

结油  转世

一截木头换骨脱胎

腐朽化为神奇


安神  驱邪  醒脑

把最好的眼泪给你

别人被爱是因为完美

我被爱是因为

遭遇伤害


多少眼泪

才能结油成香

成香  沉香

让你安神竟是我的心伤


当暗香浮动了你

我所有的不幸

都变成美丽的曾经



◎残花


一束开在荒野的花朵

我见到她时

正在一片片凋落


她初绽的含羞

和怒放的姿态

她曾经的孤寂与幸福

她为谁而开,又为谁而谢

无人知晓,也不忍探究

就像无须去探究一位迟暮美人的过去


一朵即将消逝的花

没有人来怜惜

我也无法替她说出内心

但我在见到她的瞬间心就痛了起来

好像凋落的不是她,是我自己

好像是我在这无人的地方

悄然死去了一次


没有人能阻止一朵花的衰败

正如没有人能阻止她的盛开



◎嗍螺蛳


美味总是让人垂涎

年轻时,我带上你

在路边摊嗍螺蛳


我告诉你嗍螺蛳的诀窍

最爽口的,就是掀开螺盖

嗍螺肉上的那点点汁

你照我的方法嗍了起来

多么鲜美啊,你一口一口地嗍

唇与舌忘情地游动

坚硬的壳里竟如此柔软

你一口一口地嗍

那种幸福感,那种满足感

我看见你的样子多么美


从此,每晚你都让我带你去嗍螺蛳

我也总是乐此不彼

但我从未告诉你

这就是我的初恋



◎大海不停地运送浪花


大海不停地运送浪花

她知道你想要:这盛开的孤独


这激情的泪,她知道你想要

这献给沙滩与岩石的祝福


太阳在清晨点燃自己

海鸥盘旋优美弧线

大海弹奏崭新的五线谱

她知道你想要:这恢宏乐曲


大海从未厌倦

不停地运送浪花

她知道你想要:这温情的玫瑰

她一直在阻止:这爱凋谢



◎高于春天的事物


太多的青草盖住了泥土

让我无法抵达事物的本质


万千复活的病菌守在路上

而我只看到万千盛开的花朵


太相信爱情已经被爱情所伤

我在春天注定成为失败者


春天只展开美好的一面

谁又能逃出爱的陷阱


每个春天我都会大病一场

没有一个春天能让我写出一首好诗


高于春天的只能是火,是死去的草木

是耕牛犁开大地残留的血迹

和那些在天空行走的灵魂


庞白


庞白,庞华坚,广西合浦人。出版有散文集《慈航》、诗集《天边:世间的事》《水星街24号》等。曾获“东丽杯”全国鲁黎诗歌奖、“中国·曹植诗歌奖”、中国报人散文奖等奖项,中国作协会员。居北海。



唯有山川可以告诉


那青翠的背影

枯萎的眼神,以及尚未相逢的

低声叫唤

在这个夜晚

安稳下来


这远远不是全部

深重的烟雨遮蔽着的山川

日渐隆起

那里埋藏着更多

我们从未启口的那些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山川已是我寻找到的唯一慰藉了

而且,唯有山川可以掠走

我们静的时间,乱的生命

激流般的对视

唯有山川可以,告诉我们

它的沉默



成为月光里的石头


在秋天,我无法动手给自己致命一击

草也一样

我们站在山坡上

英雄一样遥望远方

我们愿意等月亮西斜

让狗日的月光继续如水

浸没我们

把我们变成能致命的石头



◎从天上走过,他抵达破碎和宁静


他从屋顶走过

——一个白色的词

在黄昏,雨那样

滑过悬崖


芳香之处,他高于劫难一尺

他无意踩中的枯草

携他抵达宁静

也抵达了秋天的悲伤

和破碎



◎带刀慢行


他穿过街市山川

穿过河流草原

他碰到过很多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有男人,也有女人

有现代的,也有古代的

有高,也有矮


他不想跟谁动刀子,他只想找那个杀他的人

把刀子还给他。这把刀不能再杀人了

刀刃和刀柄已锈蚀得像腐木

如果用这把刀捅肚子

最多像用画笔在肚子上抹一下

留一道可有可无的黄色痕迹



◎喜欢那束光打在脸上


多么喜欢那束光,棍子一样打在我脸上

这让我想起童年

那些既平常又光怪陆离的往事

我为此相信一束光

是潜伏在时间深处的万千匹野马

不论有没有扬鞭的人

那些野马都会从苍茫大地纵情掠过

有时卷起漫天灰尘,有时只留下一道影子



广西河池



广西诗人首先跃入我眼中的关键词是:生活。在广西诗人的笔下,“生活”几乎等同于“物质”、“苦难”、“压迫”。诗人将生活对象化,让其成为独立于自我的一个存在,并且时刻准备与之作战。生活,让诗人感到焦虑、不自在,甚至是恐慌,不得不对它保持警惕。

广西诗歌的第二个关键词是:时间。康德说,人类具有先天的时空观念,即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总是先从时间、空间开始的,就是说我们对世界的描述起初总是这样的: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对于时间的思考,往往会引发对死亡问题的探讨。

广西诗歌的第三个关键词是:情怀。首先,是一种古典情怀。其次,是一种人文情怀。广西诗人的胸怀十分广阔,不仅装得下古,也装得下今,这表现为他们对当下社会的关注与审视,尤其是对底层人群或弱小生命的人文关怀。诗人并不总是在高高的云层之上舞蹈,沉醉于自我的世界,他们也关注这个平凡的人间,为那些“不能言语的生命”发声。

第四个关键词是:民族。广西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的省份,民族元素十分丰富。前三个关键词,或许只是一些普遍的写作特征在广西诗歌的具体体现,还不能完全标志广西诗歌的独特性,但我们现在所谈论的这个关键词——民族,绝对是广西诗歌的标志性符号。这也是广西诗人确立自我的一种有效方式,这种确立不仅是民族意义的,也是写作意义的。

当然,广西诗歌的特征不是以上几个关键词就能完全概括的,这四个关键词是笔者归纳出来的几个较大的公约数。实际上,广西诗歌呈现着多元化的写作风格,即便是同一个诗人,也可能有多种写作风格。而在诗歌技巧的方面,广西诗人对反讽、通感、陌生化等手法的运用可谓是十分成熟的。或许,你也关注到了所选文本潜在的某种划分,比如男诗人与女诗人的性别划分,60后、70后、80后的代际划分,但笔者并不打算在此花笔墨去加以对比区别,留给广大的读者去评论。

总之,广西诗人的作品所呈现出来的意义是十分丰富的。无论是对现代生活的审视与反思,对时间及其携带的死亡、青春、爱情意义的哲理思考,对古典情怀与现代人文精神的展现,还是对民族诗歌创作道路的探索,都表现出了广西诗人独特的书写经验和优秀的诗歌语言驾驭能力。 

  《论广西诗歌的几个创作向度》/李富庭(摘要)



广西钦州


黄土路


        黄土路,原名黄焕光,壮族,1970年生于广西巴马。著有小说集《醉客旅馆》、散文集《谁都不出声》《翻出来晒晒》及诗集《慢了零点一秒的春天》等。




 


你的亲人在天上住久了

会到地上陪你一会

他悄悄地来

洁白 轻盈  飘舞

像曾有过的灵魂

有时候他来一会就走了

有时候他会多呆一会儿

就在路边树叶上  麦地里

房屋上  街道两边

他以寒冷的方式存在

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有时候你出门不轻意踩着了他

心不由暖了一下



◎神的航班


有时候一架航班冲上天空

带着愤怒的情绪


这是神驾驭的航班

它要冲过云层,冲破层层的黑雾


阳光突然穿过窗舷

神的航班被点亮


汹涌的光

使乘客战粟


在云层和光线的世界里

神在分发着最后的晚餐


神在分发着阳光

在更多的黑暗到来之前



◎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
我就会死去

当我死去
请把我埋在离祖屋不远的树下

如果祖屋还没被拆迁
拿去建工业园或者,游乐场
请给我立一块石碑

如果可以,石碑上就刻几个字吧:
请保持安静



粟城


      粟城,男,真名粟利仁,1967年生于广西灵川。曾在《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潮》《青年文学》《黄河文学》《广西文学》等发表诗作,入选多种选本。灵川县文联主席。



   

树的眼睛不在额上

在每一片叶子上

树的身体看上去好像不能动

树呼出氧气吸进二氧化碳

与人类恰好相反

树的愿望藏在根部

或比根更深的地方


暴风雨的夜晚

它意志坚强

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不像人类

围坐在桌旁不知所措

真的  树不像我们

秋天临近

它就把自己最好的果实献上

不像我们

会因成熟而恐慌


树很快乐

每当风儿吹过

它就笑红了脸

每当黎明到来  阳光灿烂

我们就能闻到醉人的香味

从山冈到山冈

树的眼睛闪烁着朴素的光芒

树不像我们

到处流浪

几十年后又从异地回到故乡


树在画完一个年轮之后

就感到十分轻松

与人类的心情恰好相反

树不像我们

所以树对于我们的陷害

从不提防



两个字和一张白纸 


两个字

一个在纸的左边

一个在右边

一个胖点

一个瘦点

两个字都笔墨清晰

像是无意中被写在上面

却又充满巧合

两个字

现在我伸手去盖住其中一个

另一个便显得孤单


两个字

没有固定的距离

它们的中间

可以是一条直线

也可以是一条曲线

还可以使它们

成为圆上的两点

我去看它们

每一次的感觉都不同


再过了一段时间

或许更久

白纸已经变得发黄

而字不变

当我狠狠心

把下面的这张纸抽掉

天哪  我发现

落下来的两个字

什么也不是



三只鸟在天空高高飞翔


三只鸟 三个自由的精灵

从一棵树上同时飞起

愉悦的叫声

阳光一样洒落  荡漾


三只鸟越飞越高

在蓝蓝的天空

鸣叫  变换

三只鸟  始终呈三角形状排列

它们飞过一座山飞过一座山

越来越多的人都能够看到


三只鸟  它们突然收拢翅膀

低低的飞行

人们在工作中抬起头来

听见它们的叫声

像三位少女调皮的歌唱


三只鸟又迅速上升

在阳光下  三只鸟

三双银白色的翅膀



闪在县城出没


闪是一个具体的存在 一个少女

闪是我的学生 我还记得

闪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坐在四组后面靠窗的一个位置

闪扑闪的大眼睛总搅得我不得安宁

那时我已二十四岁

我在诗中不断说:春天啊少女啊

但闪的出没是抽象的

闪小学毕业后我常常遇见她

第一次遇见是在一封信里

以后的很多次遇见是在很多封信里

有时偶尔的遇见是在县城街头 那时她

已读了初中或高中 经常的遇见

是一张相片 闪明眸皓齿 在亮丽的春光里微笑

最近的一次遇见好像是在梦中

她挽着一个男孩从我身边走过 令我吃惊不小



广西南宁



吉小吉



      吉小吉,原名吉广海,笔名虫儿,广西北流人。2006年加入中国作协。广西作家协会理事,玉林市作协副主席,北流市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广西《漆》诗歌沙龙核心成员。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青年文学》《天涯》等发表大量诗文,出版过诗集多部,有作品被选刊选载和收入数十种选本。



论一种坚硬的柔软


除了巨大的书画功能,

一面悬崖峭壁和一张纸,

同样具有历史绵延的

柔软。此刻铺展在人们

面前的画卷呈现

单调的朱红色

是可以理解为心的单纯

和对子孙兴旺的执着和专一的。

面对场面宏大,密密麻麻挤满

弓箭鼓舞和站马步、手擎天的人。

他们今天已经走下悬崖

走出经卷书帛

拥挤在节日和火车站广场上。

去证实先人祈愿得以

实现的心,有一个无限

感慨的世界。历史一样柔软的。疼痛的。

    


论一种符号的持久魅力


符号和悬崖。在宁明江畔

是可以建立起一种正比关系的。

各式符号越发鲜红,

岩壁便越发陡峭。心雷同于

闪过一阵阵惊雷。

定定神然后再去仰望:

马步脚踏大地、双手擎举蓝天,

或腰挎长鼓、拉弓射箭,

或交欢狂舞、仰天长啸,等等。

——这些峭壁上的先人的影子

历历在目。深究它们如何

骗过太阳和风雨

历千年而仍在,

而仍然光艳夺目,神秘感是会

成倍增长的。先于我

或迟于我到这里来的人尤甚。

    


论一条叫明江的河流


与江河东流的经验之谈

在这里完全失效一样,

影子对花山的反叛

类似于逆向思维:

把山体倒过去,并深深置于水中。

明江因此藏着三千丈绳索

悬吊的身体

是极有可能的。

猜测他们全身赤裸

挥汗如雨,挥毫题画

把自己的影子画在

万丈峭壁上

是不够的。

要闯一闯九曲十八湾

这一个水的迷宫。

要深入一千年

触摸永不变色的

血。灵魂里

会有一股力量

涌上江面成为晚霞里的

涟漪。明江向西

而流的极其迷人

是无法忽略这一

富于感染人的情景的。

 


论关联性


因为事物与事物之间

有隐秘通道。

960万平方公里

与一间破烂不堪的

泥砖瓦房

因此不可分割。

所以:我所在单位的

同事们正在走村访寨的

忙和累

与山间小路上

一个背破书包光脚丫

小孩的跑

以及此刻阳光

深深落入泥土的深处

与一个国家的意志

与2020年,与一个也不能少

是高度关联的。还有

很多人的像我一样的心跳。



论不确定性


身体里的懒散

具有一间房子的四方形状

大小刚好18平方米

长度等于一个早晨

足够一个中年男人挥霍一次。

但一次显然具有偶然性

上述一切因此具有

不确定性

是幸福的。美好的。



论夜晚更像是夜晚


不相信已经凌晨四点。

但安静会加重黑暗的重量

会产生一种伤感的美。会成为

一个猛擂向我胸膛的拳头。

一些事情漏在心里多久

也会复活,也会被猛擂出铜鼓般的回声


我爬起床来,不知身在何处

是确定的。有风掀窗帘也是。

内心的某一声鼓点或许

会被谁在千里之外察觉也

是有可能的。而意识的模糊不清

会让心事更像心事

按亮灯。会让夜晚更像是夜晚

  


 广西柳州



  作为一个相对“特殊”的区域,当代广西诗歌的前沿部分显然有着民族性淡化、身份认同有意无意规避及对地域性的背离与疏远等变化,这给我们带来思考:区域地理环境、民族文化环境对诗人个体的作用、影响和驱动力,潜在且必然,是天生的与生俱在的不可分割的心理联系、精神支撑,而诗歌的民族性地方性表达的审美却已不能按陈规判断。

  其实客观看,变化是自然的也更多是“表面”和阶段性的。“民族性”是一类人们共同体的顽强的文化基因,其传承与坚守本身就有诸多表现形式,就诗歌而言,更应将之视为一种内在的精神密码。或说,数字化环境传播里少数民族集中区域的诗歌“民族性”呈示已趋于多向度多方式,从中,则可见扬弃、兼容与跨越。

  也就是说,一方山水养一方人,重在养心!诗人们的写作常以“个人性”呈现为主轴,并不特别指向“地方性”或“民族性”表征,却又较好地将时代文化、民族文化、地理文化资源进行对接渗透。这是时代环境需要是传播环境的客观催化,也是诗歌文体本身进步的必须。

  ——赵卫峰


高作余



  高作余,曾用笔名高作苦,《南方诗人》主编。诗文散见于《诗刊》《西北军事文学》《特区文学》《时代文学》《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广西文学》《青年作家》《十月》《作品》《滇池》《飞天》《红豆》《海燕》等,多有获奖,作品译为英文、阿拉伯文等。




我是谁的茶杯

在这逐客之后的客厅

在今年晕乎乎的所有夜晚

我身上有衣服在服从  有汗在夸口

有软和硬在参差不齐

   

昨天的碗  今天的筷

折戟沉沙

晚餐在背荫处瓦解胃口

在箫声的护送下

我们的人马在痛揍月光


然后留影  在大树之巅

我召集弟妹  返回童年  哄抢玩具

天天游山玩水  时时穿街过巷

小老鼠吱吱叫

象差点清醒的茶杯



晨  雾


翠鸟的清晨离水面很近

在水中 我留不住它们

你可曾记得推窗望月

再也不见清秀的群山


没有什么能吞吐天上的白云

地上粉红的狐狸

往往被猎人推入黑夜

说出真相的人比刀子要薄


谁能拯救大雾中的隐者

春天的飘带高过山岗

玻璃破碎的水底

人们彼此相拥相泣


树叶打开 那些幽闭的

用梦继续睡眠

雾中冲出透明的老马

我们靠不近那个地方



大雨中的青年


摔出一个大雨中的青年

摔他的脸:晚风破碎的地方

摔他的腰:挽住那些逝去的爱

摔他 把春天打青 夏天转绿

还要再转 远去的重洋转成明日的黄花


这就是大雨中的奔跑 青年奔跑

状如一匹病马在嘶吼 瘫痪 或腐朽

这就是运到他嘴边的海洋:破碎的鲜花

倒入太阳的昏厥 他就是那个在火中

熄灭的人 清脆的泪水搀扶着他


青年体内的大雨 比一片白纸要薄

它漫过三年的时光 它所谓的滂沱

被从缺口涌出的苍凉 握成了拳头(或草垛)

大雨奔跑 被大雨折起的广阔河山不眠不休

大雨奔跑 大雨在大雨里面奔跑


转瞬成空 吞下新鲜的坟墓、陈旧的泪水

雨中的列车在梦境中飞驰 一个人经历过的徬徨

和沮丧 如湿淋淋的鸽群

走失的田野继续走失 大雨摔打

它抹掉的脸庞在梦中多次重现

大雨倒下去的地方叫河流

它升起来的地方叫霞光 被大雨

揍得鼻青脸肿的人 已渐入中年



老虎荒凉


老虎荒凉,体内长出枯草

这只过时的老虎,长满青苔

猛扑之后刹不住脚,坠入白云深处

白云深处的老虎有着奄奄一息的幸福


在一个老虎消失的时代

野兔猖獗,满山蹦跳

草尖上的蝴蝶,用宁静的湖水

映照天地。老虎过于遥远

金黄难掩我心


老虎磨砺过的岩石荒凉,沼泽荒凉

陷阱荒凉,空枝无鸟亦无辙

寒风刺死的猎物在春天一一复活

老虎在北冰洋海底翻滚、奔跑

在奔跑中遗忘奔跑


今天下午,荆棘丛中,一只

被暮色包裹的荒凉老虎突然现身,一扭头

向我猛扑,撕咬我体内所剩无几的荒凉群山



你目睹的每一只老虎


你抱住的树是绿色的老虎,代替了

轻盈的蝴蝶,代替了

潺潺的溪流,你喝下的开水

是透明的老虎,不通晓隐身之术


今日,你心情不快,皱眉

沉思,你这只哲学的老虎,在村落一角

休憩。你内心餋养着众多老虎

其中一只,会吃掉你珍爱的绵羊


奔跑时,你是一只快速的老虎

休息时,你是一只腐朽的老虎

(一只老虎在慢镜头中不复存在)

因此,我无法等待,只能向前


冲上山顶的老虎,都会

在石头中开花。顺流而下的老虎

多半会与我相逢,而后不知所踪

我会抱紧那只落单的鸟,努力地、笨拙地

飞往潮湿的下一站


闲暇时,我就生火做饭

驱赶几只燃烧的老虎,端坐于

粮食中央。另外几只老虎丁当作响

在小镇闲逛,假装素未谋面



湖南锈才



   湖南锈才,本名曾昶。有诗发于《星星》《诗刊》《散文诗》《扬子江》《绿风》《诗歌月刊》《诗潮》《作品》《延河》《奔流》《山东文学》《广西文学》等。入选多种选本。曾参加第16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著有散文集《寂寞小河》、诗集《月光,穷人的利息》。



◎在膀子村不出外我想你没办法


右手三根手指,在一个小厂打工时

被机器咬掉三分之一,得了五百块赔偿

不是军人,身上却有十三处伤

那年在广东搞建筑,从十八楼的竹夹板上滑下

好在十四楼的一根木头挂了下衣服,侥幸

捡回条命。却从此遍体鳞伤

摇摇欲坠的土砖房,瞎眼的娘,咳作一团的爹

四十五岁,还没有女的愿嫁

卖猪凑了两千六,五个亲戚借了五千四

咬牙花八千买了个哑女作妻

生到第三个娃时,只回家看一眼

又匆匆东奔西走打零工

在北京通州修护城河,小时候整天唱

“我爱北京天安门”。现在离天安门那么近

也舍不得那几个车费没敢去

一个同事告诉他,花三百块偷偷去找了个小姐

他心疼了半天,只说出“你呀你呀......”

可那晚冲凉,实在忍不住了,他偷偷打了次飞机

花两块钱打了个长话回家,才知老爹的气喘

如割完的韭菜,割过又长。

大儿子头长癞子,没钱上医院

因为没吃营养,小儿无奶水可喝

火急火燎去找工头,想预支点钱

“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包工头

已经失踪两天”

秋风起,眼里一把沙

一头大雪的他差点摔倒。



◎月光,穷人的利息


晶莹。饱满。均匀。

今夜,月光肆无忌惮,在

放高利贷。

似晒着满满一坪纯白的棉花,忘了收捡。


约好狗娃和二蛋,要趁

村口狗儿打盹了,蛙声睡着了,无人看守

去偷偷撮一筐回家,

抚平

爹爹越长越长的气喘。



◎拔钉子


一枚钉子,像一根旗杆,揳在墙上

过去用来拉绳子晾衣服,方便得很

如今却因装修房子,它成了眼中钉


咬牙。用力。

用钳子把它拔出来,像拔掉一颗坏掉的病牙

墙上留下一个刺眼的补丁


钉子已经驼背,锈迹斑斑,弱不禁风

不禁想起它的从前,苗条,健壮,坚硬

以及它刺眼的,光泽


钉子拔出来,钻心地痛

有什么能够光阴不老

不被时光锈蚀……



那只叫小欣的宠物狗


拎着狗粮路过半边街时

手拿玩具手枪的半大小子对准他

作了一个瞄准的姿势


——“啪”

伴随一声脆响,那小子

作了一个倒地的动作,商铺里笑声一片

他没在意,继续赶路


打开房门,那只叫小欣的宠物狗没有摇尾迎上来 

猝然发现它倒在地上。



◎枯水期


再也不像从前,看见两只蚂蚁

抬着米粒往夕阳下的树洞走去,也会

落泪。看到老树的创口,有了

新的芽点,也会莫名激动

越来越喜欢吃五谷杂粮,甚至粥

喜欢细嚼慢咽食物,尘世。

头上已飘起小雪

额上的皱纹能搓成一根绳,直绞

命运的咽喉。

没有豪车,高尔夫和优质生活

常散步,爬山,流小汗

已经不谈理想

深夜,陷在香烟吐出的圈圈里,

孤芳自赏。独自

依偎在文字堆里

取暖。

时与友人街边酗酒,人生小醉

偶尔会趁着酒劲去歌厅,有时高八度上不去


接近秋天,天空愈加澄明

四十岁的男人,来到河边

河床愈来愈浅,隐约可见河的裸体,隐藏的伤

有浅浅的水,清澈见底

能望见

前世的自己。



盘妙彬



  盘妙彬,男,1964年生,广西区作协副主席。主要从事诗歌创作,参加诗刊社第20届“青春诗会”,作品入选《中国新诗总系》《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等权威诗歌选本,著有诗集《广西当代作家丛书·盘妙彬卷》《我的心突然慢了一秒》,居梧州。



杏树


这时候杏树金黄,龙袍加身,是皇帝

这时金灿灿的叶子开始落,没有风,北京空无一人


时分在傍晚,杏树站在路旁,庙堂在路的尽头

叫什么路,乌有路

叫什么庙堂,叫乌有庙堂


书本上说

从这条路走下去可抵庙堂

书本上没有说这个时候铺天盖地的红,堪是遮望眼


甚是目空一切

这时候杏树金黄,龙袍在身,是朕



尘埃之肯定


寺院的身体

我看到的时候很空,很静,肯定没有烦恼

时间有形到无形

一个老尼坐在走廊上打瞌睡

她的影子是她的房子


与寺院形式接近,内在趋于一致

老尼和她的睡很自在

肯定没有烦恼,午后的阳光斜过她


光线里浮着尘埃

大门敞开,向着山水和人世

多少人会明白

一个人的影子其实就是自己的寺院


空之中,静之中,没有烦恼之中

是肯定的尘埃



山楂树开花


一棵山楂树开满白花

在几万棵其它树中它爱着自己,表白,表白,遇到打柴人

坐到树下,放下的柴刀,佛一样


转过几个山

一个山洼里几百棵山楂树在一起开花,没有其它树

枝头上是白花,落地上是白花,没有一张叶子

它们爱着自己,表白,表白,其实是燃烧,燃烧

火中烧出白瓷

或者火中打出柴刀,放于一旁,佛一样


爱在今天,明天,第五天,以后的时间交给佛

以后长出的叶子会有自己的主张



小白船


峡湾里的白色小船,是一个一个人的,安安静静

也是白云上的,是白的

在暴风雨之夜,它是黑色的


我喜欢它出海的日子,或者去了别的地方

它可能上天,也可能在一滴雨里,不再出来


不看到它心事的人,不要再看

看到它波澜的如我,还要看下去

想下去

水边的石头无法省略,砌成方的,与世事两样

似乎,似乎它们没有心


在船的岸边

我增添绿树,房屋,街道,和爱情故事

风浪迟早会来的

我给了它一个人间



我血管里的鱼


西江上

船只不断来去,大船去广州,小船去青枫浦

药在我的血管里,它们叫军舰,它们去打仗


岸上青草,绿树,浮云几亩

我数着白发

沿着白线一条一条鱼上来,鱼为什么上来

鱼没有回答

鱼自己流泪


叶子跟着树往上,到了梢头

绿草跟着风,去了天涯

我从云端下来,唯一向下


有时候,我会打听我的军队到了哪里

有时候,我只是想想鱼



名古屋寺的钟声


雨一直下得黑暗

雨在挖井

这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很多年后

我听到名古屋寺的钟声在漫天飞雪里

一声一声地把那个冬天的雨从井里打出来


然后,樱花开

然后,遥远中国的一座古寺叫醒门前的落叶



     常听诗人畅谈,什么传统,什么先锋,什么口语,什么抒情,什么半身,什么口水。其实,哪首诗不抒情?哪件艺术品没有倾入人的情感?所谓流派,那是理论家为了研究方便而把一些材料分门别类的结果。而材料都是最先形成的,之后才有人去分拆解构它。如果先把自已局限在某个方框里,或者某个方向上。那么他的创造性先天就萎糜了。就像把个红著种在瓶子里,它就只能长成瓶子的样子。那还要菜地干什么?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我个人是偏向写抒情诗。并且坚信:“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任何妄想还原生活本来面目的企图,可能都会是失败和遗憾的艺术。现在很多诗歌,变得没有技术难度,没有门闩,都把还原生活当作借口。其实,真正的口语写作,是上等的艺术佳构,而非痴呆病症的垂涎三尺。

      文学艺术的生命,在于它的独特性。诗更是如此。这种独特性并非一个人拥有。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人发现或集中体现在一个人身上,而埋藏在很多人心灵深处,具有共性的东西。这种东西要么是不被人所认识,要么是认识到了的人不愿承认。最后,艺术家,文学家,诗人说出来了。他就被欢迎了。

       广西诗坛与全国诗界类似,山头林立,各自为政。这种现家说得好听是百花齐放。说得不好听是文人相轻。许多冠以某省(或中国,甚至世界)名头的团体,不过只是该省诗坛的冰山一角。其实,诗歌在一定的标准之下,殊途同归。都是探索人性,思考社会,关注世界终极目标。至于如何探索则是技术方法的问题。用锄头翻地,还是用铲子翻地,有什么错对之分呢?之所以争吵,更多的是那块地是谁的,或者我的地能扩大到哪里。

       如何放下利益,是我们作为一个俗世诗人所要处理的现实问题。兼容并包,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就像爱情容易,婚姻却并不容易。因为我们可以爱很多人,却只能跟一个人结婚。这既是世界的局限性,也是人的局限性。大同世界只能在艺术的边缘无限地扩展。诗正在朝着人性走去,正在社会裂缝处生根、发芽。

                        ——申海光


谢夷珊



  谢夷珊,笔名天鸟,70后,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北流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在《诗刊》《人民文学》《青年文学》《中国诗歌》《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扬子江》等发诗若干,入选各种权威选本。曾获《人民文学》诗歌征文奖、林白文学奖。




◎草香的原野

原野上的香从天空泻下来
放牧的姐妹听到奇特的声响 
我轻轻闪到一旁 
掠过村庄上空的是轻风与麻雀 
还有她们的心房被爱吹动 
在一条向谁都敞开秘密的路上 
这不是秘密,不需点破 
据说那个梦中的人 
散发着洋溢原野的草香
我轻轻闪到一旁 


◎在那蒙村度过的不寻常之夜

在那蒙村的夜晚,那片茂盛的芭蕉林地
一辆大型货车停靠在旁边
远方来的汉子,走进一间青砖瓦房
彻夜的灯光,引来夜莺的鸣叫
和一个寡妇寂寞的叹息
却又不能明目张胆面对他垂泪
她十六岁的儿子即将跟随货车
走南闯北,南风和雨水吹打芭蕉
她轻轻的啜泣让我心有所触
泪水柔软内心坚硬,往昔影子不会破碎
夏夜如此骚动又如此漫长
房门和屋顶溅落班驳的月光
我在那蒙村度过了不寻常之夜
清晨满载芭蕉的货车将女人的秘密运走


◎边城

河水绕过边城,去了开阔之地。
我确信整个河床在抬高,今夜鱼虾藏于水底
唯有月光,隐约照出一些漂浮的脑袋——

而明天不能遗忘它们
在这世上不仅鱼虾有未来,河流也有。
远离边城,一个人想法复杂并非痛苦的
谁伴随我有温暖的旅程

这河里的鱼虾没有国籍,只有故乡。


◎大米赞

有个人,怂恿我对大米说出谦意
他如此这般,我却嫉妒如仇
即使大米粗鄙,被一点一点消灭
可填饱人们的胃,也理所当然
少年时代,我渴望拥有更多的粮仓
矗立在故乡红米村的中央 
吆喝出一粥、一饭,饥渴难抵
那时,谁不为饱食一顿而暗自庆幸呢?
幻想大米,田野上少了拾穗的人
那就意味着已经接近丰年。为了逃避 
我们竟出卖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大米



◎伐木者的黄昏

我从下河赶往上游寻找父亲那个黄昏
是乘圭江河开往大双林区
运木材的机船,朝沱沱岭溯流而上。
激流淹没机船苟延残喘的嘶鸣
落霞与墨黛河水融入沧茫暮色
巍巍群山偶现小片枫林。
我身影愈加渺小,全然不觉得饥饿
森林如此壮阔,昭示我勇敢寻找亲情
我仰望山岚高处,传来伐木叮当
一间落叶飘舞的小屋,一群黑鸟
停泊的山崖。可惜这次
我依旧没见到逃避到此地的父亲
看不清落日下那些伐木者灰黯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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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张 东

特 约:吉小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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