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和他们:云南九零后诗选①
云南九零后诗歌小辑
苏仁聪 童七 夏跃锦 米吉相 任如意
柳燕 李昀璐
锁鹏 小玖 郑贤奎 童作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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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仁聪的诗
天 池
慢突然来,墨绿
湖水和雪岭云杉。神的梦境里有鹰
从高空飞过。我们坐在湖边
我们是碧玉上的一个小小瑕疵
杂草记
一点风就可以使山坡动起来
马唐一浪又一浪
黄背草带着强烈的故乡之感
那时我躺在它们的身体上熟睡
醒来看见黄昏在山中燃烧
秋天已提前来临,我在上山途中
时空错位,白茅已老
它们有夏天的萧瑟,它们的四季都是暮秋
细雨落了下来,背包带走一些飞廉花絮
它们使旷野更野
忍冬已长出圆形果实,静在湖边
不管山脉和湖泊之浩大
不管天空如何低垂,(此时它已低过
博格达峰)草保持它们的卑微与小
我爱它们,像爱我的母亲
风又一次吹,我要和它们一起
晃荡
在王母庙
游客太多了,多如蚂蚁
娘娘保佑,请给他们金钱,荣誉
给他们平安和长命百岁
也供奉观世音
财神和关二爷
进去时,我已没有下跪之地
这么多的人啊,难怪上山的石梯上
有那么多被踩死的蚂蚁
石 头
它们的缝隙让给了忍冬,林荫千里光
这是我爱的两种植物
它们的表层生锈,有铁的属性
龙柏细碎的枝叶沿着它们爬行
龙柏有奇香。所以我爱石头
尽管它们被风改变,像在大地上
苏仁聪,生于1993年。作品见《诗刊》《星星》《诗林》《岁月》《西部》《飞天》《散文诗世界》等。
冯娜→ “一点风就可以使山坡动起来……”(苏仁聪);此情此景,不能不让我顿生“强烈的故乡之感”。云南给予人的滋养是深切的,它从日常里来、从山川岁时中来,从悠久的民俗与风土中来,有心的青年会从中捕捉到诗意和意义的存在。譬如这一群年轻的诗人们,他们出手不俗,有诗心,有才气,有静中有动的的朝气,亦有一种云南山峦般的成熟与从容。
(冯娜,80后代表诗人,生于云南丽江,白族。中国作协会员,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中心特聘导师。著有《无数灯火选中的夜》《寻鹤》等诗文集多部。作品被翻译成英语、俄语、韩语等多国文字译介海外。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美国The Pushcart Prize提名奖、中国少数民族学会奖、广东省鲁迅文学艺术奖等奖项。曾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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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七的诗
深夜两点,有人在江边伐木
声音有力充满节奏
借着路灯驱逐开一片黑夜
手持斧头的人在这狭窄的光明里
继续用力,用力
江水淙淙,波纹倒映出星光
伐木者异常专注,并没有
看到身旁关于星空的深渊
我从梦里被惊醒
探头看到窗外的伐木者,正
抱起刚整理好的柴禾
走向更深的夜里
深夜过澜沧江
无量山中的饭馆
用老火腿做门帘
我每经过一次,帘上
又多了一道风尘
肤色黝黑的老板
用边疆普通话问我:
“啊妹,个瞧着?”
我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脸颊
想起昨夜骑着摩托,给黑夜
带来一束光,后来
又和那道光一起,消失在
深山里的少年
小卖铺杀人案
村庄的人显然没有见过这么多的
红色。那种铺天盖地虚张声势的红
来自一位七旬老人和一位怀胎八月的
母亲。显然,血不分老少
留在少年手上的,更像来自他的身体
没有人愿意知道事件的起因经过
事实上,当少年从噩梦中惊醒
他正躺在土主庙的角落里
身上除了血腥,还有刺鼻的酒意
他在清醒与宿醉中艰难往返
最终,在没命的奔跑中想起来
一个女人含义不明的微笑
他想起多年以前,这女人
在漫天的阳光里抽打自己的孩子
那高扬的鞭子,打得满天的
神灵都为之震颤
大地 却仍然没有一丝动静地
让丧家之犬继续丧家
童七,云南玉溪人,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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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跃锦的诗
妄想逃脱,我们背负的曲线
一座山连至另一座山
乌蒙磅礴,雨季的恒温失去常态
天气凉了,灌木已开始接受生命燃烧
夕阳败退,予我低至尘埃的卑微
落日终究是落日,头顶的肿瘤持续蔓延
我不着急全身而退,流水的脊梁坚硬而锋利
将天空,白云,草木收于腹中
在凤山,兼致近松
我们终究是抵达南风的渡口
上帝庙前,一棵松树就是一个沉默的借口
在凤山,信徒始终与我擦肩而过,不曾碰撞
或许我们真是无神论者。香火倒立,彼此作揖
近松,站立在风中摇曳的兄弟
原谅我无法传递八月的悲痛。林间的松针陆续落下
洁白的公路空无一人。灵泛的阳光折射云贵的少年
我们的对话,不断在山间传出祈求的声音
两个男孩,试图抹去蓝天,白云,森林抗拒的色彩
立在风中,如同菩萨塑身,让城市重新叠放
这片孤独的海面,已逐渐淹没我的眼睛
总有一块落寞石头,也已经砸向我们的背影
失望之城
比起昨天,我更喜欢今夜的星辰
好天气总是会孤立迷幻爱情的傻子
我已经明白,她已经在靠近我的前一天离开
也不会去追问,这个夜晚为何要陪我失眠
消失的星星,正如一滴滴沸腾的水,在卑微的地方
融化了我所有奢望的梦境,包括一句以雪命名的问候
我想此刻,没有什么比一支烟更能给足我安慰
毕竟,燃烧的尽头依然会产生灼烧肉体的反应
但她并不真实存在,而是我幻想中的米兰花
在某个盛夏的日子里,我曾以为拥有一株米兰
所有比味蕾来得更慢的节奏都会被我否定
可落下的事物开始泛黄,消失的音讯也就此终结
比起今夜的星辰,我同样喜欢昨天的夕阳
洁白无暇的云朵被我隐喻成她的名字
窗外,另一朵盛开已久的玫瑰却悄悄盛开
我并不知道,它安静了多少个季节
杀死他吧,这个躲避我怒火与愤恨的年轻人
我在昨天又一次问候难以抉择的自己
六月已不再是美好的六月,无法用美丽来回答一切
那半亩荒唐的爱情庄园,门窗都已经关紧
我已被一个不知名的对手暗地制裁
他拥有带刺的玫瑰,隐蔽的毒已经蔓延到她的世界
或许,玉兰花盛开的季节她便会消失殆尽
明天过后,我只剩下两个使命:
杀死拥有玫瑰的那个男人
忘记她视我为碳,为冰的日子
夏跃锦,云南宣威人,现就读于昭通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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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吉相的诗
卷珠帘
这整个夏天,我都在重复
一件自以为是的小事
把字写在本子上,把本子上的字迹清除
放下戒心,与一个凶神恶煞的酒徒对视
直到暮色压低我们的身体
灯光打开,这世界突然失明
我也顿时失明,看不见珠帘之下
那一段风花雪月的往事
卷起的心事,却塞满了整个人间
多情的君王登上高楼
亲自摘下暮色
扔给北来的风,暗自流下眼泪
这整夜的通明,也在夜里黯然失神
佛 谒
我们消耗过多的眼泪
那些无法弥合的伤口已经结痂
动之以情,所有干戈被化解
我们在佛前盟誓
这夜色深处的孤寂难支
语言沾带过多的露水,一滴化为汗水
渗透脊背。另一滴化为泪水
填补了眼眸八万里的空洞
腾云驾雾之能事,如今已窃取过多孤傲
在人间,我们只愿做个平常人
将往事交托给往事,将红尘托付给红尘
我
我仿佛是我,仿佛我不是我
我仿佛在人间,仿佛我在道场
我守不住我,我是我的敌人
我看不清我,我是我的影子
我一个人赶路,与另一个我举杯对饮
我低迷,与影子重叠
空中起舞的物种,终将归于尘埃
在两个相异的时空兑换孤寂
我们质疑眼角流出的泪
温度在空气中冷却,我们对视
深情已结冰。英雄的泪
与鲜血已填满江的空腹,历史难以还原
我仿佛是我,仿佛我不是我
在争吵,在重写……一切
都将从新开始
心中隐藏的,终将成为永恒
我从山中来,踏云而去
我从云上来,在雨中泥泞一生
我仿佛是我,仿佛我不是我
米吉相,90后,生于云南昆明,毕业于昭通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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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如意的诗
独身主义
我不想发觉周遭的空气逆流
可每个毛孔都警醒着
感知每一刻的温度
我朝向远方,紧握缰绳
用力消除这跟随已久的隐疾
多吃饼干来遏制鼻腔返潮
到处走动来
理清堆放杂乱的旧物
敏感的人只适合独身
我还是不能,使高傲的云朵
即刻降落
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分身术
恨不得在角色扮演里分身
做温柔的女儿的同时,也当体贴的女友
两种宠爱,一齐收入囊中
不辜负精心熬炖的鸡汤,也
得到甜腻的蛋糕。分身术
每周使用一次
假期,有效时间要延长
不用冥思苦想
在平衡木的两端摇摆
站到中央。左半边身体向左走
右半边向右走,分别成为
完整的我,面貌相同,性格相同
一个奔向海港,一个手持攻瑰
春
春风来了,我们就该停止想象
美的事物鲜活起来
白昼更长,野花开的时间更长
小溪流淌的时间更长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理应更长
蜜缚
暮年催人返回空白,味蕾衰老
白发就是往事,母亲从雪花上取暖
回忆琐碎又唠叨。听过多遍后仍插空播放
捂住耳朵不能免去烦恼穿过指缝
柿树上火红的心脏掉落。同时
手腕酸痛地垂下,伴着尘埃下落的叹息
蔫下去脾气和容颜证明她确实老了
看见那棵菟丝子寄生的槐树,我就想到
母亲也是那样,死亡开始倒数
此后,锁链比项链高贵。家的束缚
愿花一整个下午坐在取暖器旁
将过去无味的事物烤得发甜
任如意,云南曲靖人,1995年生,出版诗集《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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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燕的诗
蜘 蛛
蜘蛛悬挂于屋檐,忽然跳崖
找到木头 高粱 竹竿
开始在暴雨前织网,一个八卦阵
疾风把它的网吹破一个大洞
雨后,它开始缝补
夜的帷幕从山外覆盖而来
沙子知道答案
从哪里来,将到哪里去沙子知道答案。我从没有想过成为比沙子本身更伟大的事物一出生,就在成为沙子和泥土的途中奔袭夜以继日。在时间的某些瞬间遇见一些好玩的人,攀登一些雄伟的山和一朵盛开的路边玫瑰对视有时,也想把自己伪装成一粒金子,成为一个发光体也想假装成一粒种子,长成一棵丰满的树 沙子的本真,证明那不过是一场虚幻在前往沙子的路上,我打算,做最虔诚的那一粒
山 脊
山卧在那里,像个佝偻的老妪
弯曲的脊背。每天,都把一群赶路人
送到天上去。有时,是羊群与马匹
某个夏天,村里漂亮的女疯子
穿一袭红裙,在山脊上跳舞
我看见她抓住一朵云,真的去了天上
再没有回来。从那以后,山脊长出
一个小小的驼背,赶路的人
都绕着走。后来,那里长出一颗杉树
每年都在长大。风,常来帮她梳头。
屋外世界
风像个孩子,欢快地跑过铁皮屋檐
屋外,绿化树的叶子沙沙响着,它们
试图翻个身获得更多的日光
云们在天空练习着幻术,巨大的白色和阴影
大地一会儿躺着一会儿站着,原野在奔跑
此时,母亲在它的褶皱里挖掘,播种
有一些夏日的瓜果和秋天的金黄
要从她影子下的泥土中冒出来
此时,浙江海宁纺纱厂里的父亲,正推着运布车
纺纱机呜呜呜哒哒哒嗞嗞嗞漱漱漱工作着
此时,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物正在死去
柳燕,云南昭通人,作品见《诗刊》《草堂》《长江文艺》等,参加第十二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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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春→ “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清人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中提出的识观至今看来仍深中肯綮。
如果将上述时间横断面缩小,我们也可以说每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命运及苦难承担,也自有一代人的生活、价值取向与对世界的命名、思考及话语方式,没有谁会比谁更为轻松。
读罢这期“云南九零后诗歌小辑”,我惊讶于他们良好的语言素质与精准表达能力一一对日常细节的深度俯查与观注,对话语理性精神的平和•客观把控以及凭借词语想象力(内心空间之开拓)对现实物象的颠覆与超越,这些嵌入于作品内部的种种不凡表现,时常令我在阅读过程中眼睛一亮。
在一篇局部涉及诗歌或文学代际观点的文章中,我曾言:如何令个体生命体验更真实、有效介入历史——现实——文化经验空间之维,令诗歌话语更有力揭蔽当下生存的危机与历史语境的困厄,并因此从中扎下坚实的根基,仍是目前摆在90后诗歌写作中的一道险隘屏障。
但我深信,随着他(她)们人生阅历的磨砺及后天学养的沉积、蕴淀与勤奋,会很快克服这一屏障,令人刮目以视。
(陶春,70后代表诗人。祖籍重庆。《存在》诗刊核心创办者之一。著有个人诗集《时代之血和它的冷漠骑手》《尖锐之所在——陶春长诗卷》、文论集《品饮一滴词语之蜜倾泻的辉光》等,居四川内江·成都)
李昀璐的诗
太平山
高楼下,抽象的人群
川流不息,满目模糊
像自动驾驶的地铁
规律,克制,和冰冷
只有商场反光的玻璃幕墙前
才想努力分辨,自己棱角分明的脸
新巴15路气血方刚,在盘山公路上
摇摇晃晃
尊严在高楼之上,星空之下
再炽热的城市,也藏不住
太平山顶,游人萤火虫般
发亮的眼眶
睡美人城堡
哪怕80岁,也应该
拥有一座城堡
风盘旋着,开出一朵朵
十八岁的玫瑰花
一整夜无梦的星光
在高台之上,歌声浅唱
那些漫长的岁月,像是
一个个生在刺上的梦
回头望一眼,都眼眶生疼
等一个人,等到风雪大作
岁月已晚,等到世上所有迟来的一切
都不想爱了
云叠花园
你栖身于方寸之地
像是蜗牛固守着小小的壳
客厅改装的卧室,靠蓝色的帘子
隔开了一个蜷卧的空间
有人住在高楼,有人躺在洪流
有人在高楼,亦如无声的困兽
逼仄的角落堆满物品
连书桌上方,都贴满
密密麻麻的便利贴
床头缠绕着闪光的灯,那些固执的光
让我总是想到,小区的名字
这个修建于上个世纪的小区
整洁而充满秩序,你是那朵
住在24楼的云
或者,换一个比喻
那天在迪士尼
灰姑娘的旋转木马前
你笑起来,露出娇俏的虎牙
我想你是
贝壳中的,小小公主
四 弦 歌
四弦琴声响起,桃花一朵朵
在夜里次第开放
弹琴的老人闭着眼睛
拨着弦。弦上
有山水烟霞,有活人和死人
悄然来临又慢慢走远
——琴声戛然而止时
我回头看
落到地上的桃花
又纷纷回到了树桠
李昀璐,女,1995年生,云南楚雄人,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作品散见《人民文学》《诗刊》《扬子江诗刊》等刊物,参加2017《中国诗歌》新发现诗歌夏令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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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鹏的诗
恰似故乡
此时,远处的山是苍白的
那是父亲劳作系于帽顶的云朵
顺着夕阳的余晖,枯败的树木有些战栗
那隐忍于枝头的故乡,浑身布满了糙皮
它在孵化新房和明天的太阳
这样的傍晚,习惯站在屋顶
替故乡梳理打扮,让古老的时光
从树上漫成花朵,开在奶奶慈祥的脸上
沉默不语的老屋
与故乡厮守终生
路过莲峰
如果把莲峰的主峰,命名为永善峰
标注在地图上,写进教科书
永善县的天空会不会分泌善良
永久传颂
这都是假设,现实是这样的——
一座傲视群山的高峰
落魄于金沙江右岸,隐姓埋名
滔滔江水激昂跌宕,灼痛的神经
未消止,迂回处还建起了水电站
某些时候的颤抖,在山脊末端
嗒然若丧
疼痛,长出了善良
裂口处,长满红艳的野果子
羞涩的少女,蹲在草地里认真采摘
仿佛身后高山的孤独
丝毫与她无关
雾中行车
密集而来的雾气,渗透了高山的恐惧
继续蔓延,我也被蒙蔽双眼
凭借记忆,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
面对空白的世界,流水送走虚无
车子在半山腰,一一声鸣笛
煽动了天空的翅膀
在乌蒙山
群山的簇拥,悬崖可以再飞流
满目光亮,泻下瀑布的快感
我随着跌落的节奏,击石穿空
不去辨别,远去汽车的尾灯
一个急转弯
甩掉压在心底的石头
远处,炊烟升起
轻叹,如释重负
锁鹏,男,1995年生于云南昭通,有作品发表于《民族文学》《滇池》《昭通文学》等刊物。曾获过野草文学奖、莱麦丹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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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玖的诗
那么“顺”
那么,顺,你以“崎岖”之名杀掉我时,死去的是“崎”。我不再对你感到傲娇,崎说我在夜里哭过一个小山和牧民家的牛群,以你之名心疼马。“顺”,你过“人间四月天”我摘取“山寺桃花”,“崎”说倾斜的山放荡过许多你,那时寺不懂,众生何物。“顺”,我想起“岖”那晚流下的雨,后来我们就愈发平坦,空阔的黄昏闯进小马驹“崎”的路上碾压过它的哒哒蹄子。那么“顺”,生活走向你,我的十里荷花在“崎岖”里,还可以上哪里去找?
只
我只囚于一间阁楼,太阳每天只折一次
青草绿到麦子黄只捅破人间腹部。
花只随性杀人一回,手每天只开枪关枪
雨每日更新,风常年流放,过路的来回探望。
而我只犯一件案,不招假情,不说谎
爱该爱的,诚诚恳恳。
生日
今夜青苹果生了真菌,突然苦涩不堪
抹茶蛋糕盛放更多年纪,它们已逐年腐去
铁叉夹起的那块有着一朵鲜艳的玫瑰
我有人欲,将它的绽放当作自然的流转
且它的赤红恍若熟练的晚霞游离世间。
我啃出苹果新造的伤疤,抠出它白色肌肉
最后完成双手眼睛右脑共同的“愿望”
自身也会成为腐烂的一只——已确定。
这里灯灭后那个谁的国度又升起新烟火
新蛋糕堆积的玫瑰,明年就满身窄刺。
祝福翻唱又翻唱,蛾鸟向着光不断撞击自己
旧人来瘦,瓢泼的蜡更似滴入永久的陶罐。
小玖,99年生于云南昭通,大二在读。作品发《长江文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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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碧薇→ 在今天的新诗园地里,云南九零后诗人正在形成一股新力量。他们普遍接受过大学教育;因身处边疆,故能用一种去中心化的视角来观察当下的新诗。在生活上、写作上,他们彼此保持着良好的交流与互动,这使得其文本在一定程度上呈现出互文的特征。在这些文本中,一种整体性正在凸显。身为云南人,我为这群年轻的同侪感到骄傲。
在这组作品中,我同时看到“拙”与“巧”。“拙”是指他们对写作有着虔诚的态度,在书写时普遍“用力”,不玩花招。比如尽量使诗歌饱满、结实,这就涉及到诗的及物、材料填充、细节描写等技巧。在这一点上,童七、柳燕、夏跃锦都处理得不错。再比如,都在努力使诗看上去“是诗”而不是“像”别的什么东西(这其中包含着对诗这一文体的理解,也即诗的文体意识:诗是什么,诗能写什么,诗可以怎样写。而我想反问的是:诗必须写得像当下的诗么?看看昌耀晚期的作品……),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巧”并不是指技术上的讨巧,而是指对既有写法的臣服,这涉及的是诗歌经验的接受问题。以往的新诗写作固然能为我们提供不少经验,但如果在写作中,对既往经验只是单纯吸取而无灵活化用,那么,诗人的主体性就有被经验体系覆盖的危险。在这一点上,李昀璐和小玖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路子,我看到了她们写作的特性。
(杨碧薇,女,生于云南昭通。80后代表诗人,诗评家,文学博士,北京大学艺术学博士后。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端午》诗刊副主编。著有诗集《诗摇滚》《坐在对面的爱情》,散文集《华服》等。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日、韩语等。在《南方周末》《汉诗》等开设批评专栏。曾获十月诗歌奖、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诗奖、胡适青年诗集奖等)
挖开梁子上的风
想让车子放慢速度,一路上都在假设
推开生锈的门,一定有人答应
轮子上坐着的爷爷耳朵不太好使
要大声喊出来
奶奶正放下锄头,问她去哪里干活
她说:青岗树的那片菜地
我知道菜地就是她这单薄的身躯和命运
那些梨花早就没有了,从家往上走
水沟的水一定要大,遇见石头
可以没有水花
但能撞出骨头的响声
路是小土路,有巷道,
木勒房背后除了一片青草
还有一些野花开得正好
拐弯,一棵花椒树必须守候门前
每一颗刺都令伤疤减轻疼痛
门前白桦树落了一地的白花
细碎如棉花糖
柳条在风中拂动,这一次
不是欢送
搜索引擎
每天对着电脑看稿子
有时想给眼睛放个假
干脆点击鼠标
搜索一片青草地
一群自由吃草的牛羊
有时因偷吃了
邻居的庄稼
也会一下子
回忆起那年
死去的马
耿耿于怀
归去
赶回去只剩下下跪
舅公说香纸多烧一点
没赶上过年
你说走就走
凌晨六点听见
你不在的消息
我的心落了
不是落叶归根的落
不是尘埃落定的落
我第一次
磕那么多头
跪拜那么久
我宁愿相信迷信
不准流泪是个幌子
先生奏的哀乐
每一句我都能听懂
郑贤奎,丽江宁蒗人,90后。作品见《滇池》《边疆文学》《散文诗》等。现居德宏,电视台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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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作焉的诗
少年游·致C
烛火逆光生长,燃烧的一群鱼游到天上。
落日沿着我鼻梁拾级而上,额头上的弦月,
凉了书卷里的山水。四月的风马牛在争吵,
黄昏打颤,仲春的故事抖落怀中。
夜色下沉。崭新的年代里我们衣着光鲜。
你在黑暗中读信,读“幽人贞吉”。
前面二十一年,你不断醒来,又老去。
身体里的风暴,跟随着时光一起枯萎。
怀疑镜子里变幻的脸色,怀疑火车能够达到的地方。
怀疑我们赖以为生的信仰,抵不过消瘦的橡皮。
是否在某刻,我们都曾穿越到回忆背面?
因此葬身之处须在悬棺,越过想象的顶点。
春日将远,我终无法抵达。从这里到明天,
还隔了流水,船票,挤不过去的山石草木。
往后的生活省略号翻滚,小的词语迸裂开来。
黑夜里失明的人,或在梦里打开电筒。
征鸟·致Y
窗外大概在下雨,鱼线从黎明里游出来。
瘦小的云反复溺水,并有意尝试新的眉目。
现实和幻想有时分不明,这类似于,
她在梦里撑开一把伞,紧接着已经裹上大衣出门。
整夜的雾,此刻被突然升起的街灯舔破。
她站在路边,回忆起灌木的回声。
念旧的人容易悲伤,陌生则被持续打磨、抛光。
而她为保持生活的新鲜,拒绝了所有喻体。
站台到得忽早,忽迟。很快就到了另一天。
几年以前,她爱上第一个写信给她的人。
他们在彼此的掌心散步,漫长的时光里就相对而坐。
在种满银杏的校园,想到了一起变老的日子。
没人不曾告诉自己要慎重爱情,却没人不曾
在年少的时候就轻易爱上一个人。
她是那样认真,像对待自己变长以后的刘海。
在看不见的群山,月光洗白了她的眼睛。
整个世界变亮以后,这次偶然定格为一桩宿命。
如今,她必须在天黑以前学会游泳。在爱的逆流里,
想念是种幸福,而更多事物因此获得意义。
她忽然在镜子里转身,并迎接一个新的自己。
毫无征兆的牧羊人
首先得是黄昏:野狗吞月亮,蜜蜂自残,
黑猫在青苔宿醉的屋顶来回奔跑。
变压器轰鸣,随电线一路戳进深山。
还必须设置一个牧羊的人,站在这里挥舞鞭子。
他穿灯芯绒裤,戴羊毡帽,不用剃胡须,
学会弯腰就好,面对多变的天气以发抖回应。
接下来进入广告,暂时和这个可怜的人无关。调频空调,
等离子电视,先进的互联网技术把整个世界攥在一起。
最后就要描绘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毫无征兆的意思,
就是林木忽然朝着远处退化,停电的时候
周围忽然黑下来,或者你忽然出现在这里。
是的,你来到一场暴雨,带来牧羊人的死讯。
立秋过后我们假设相爱
这次,戏剧诞生在烂熟的苹果。我吞下
整个夏天,像饮湖畔的水。对视的时候,
一场风景在白色的纸张上发端。
多愁的旅人,暂居别离之地。你的眼中
水雾蒸腾,并成为我心里的云。
休止符跳动,如心脏挺进深海。
你是立秋过后的一个词汇,充满反复的修辞。
像是为了养活生活的勇气,必须白日做梦。
我们在对谈中缺氧,假想于没有方向的光。
一个诗人多么可怜。
诗人的灵感全来自于你。这意味着,
你离开的时候,我也将一无所有。
在厨房里,在大街上,我想象不到她。
站在万里长城,全国的风向我涌来。
假设之甜:天色未晚,我们还年轻。
童作焉,1995年生于昆明,复旦大学毕业。曾获全球华语年度大学生诗人奖,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邀请赛一等奖等。作品见于《诗刊》《星星》《中国诗歌》《大家》《萌芽》等。曾入选中国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鲁迅文学院两岸青年作家文学营;近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
赵卫峰→ 苏仁聪像从容豁达的观察者,诗思连袂推进;童七如娴静的语言裁缝,技术相对完好;夏跃锦在路上信马由缰,想像力开阔又绘叙得当;米吉相的自律意识与自我感如影如形,既般且配;在诗里,童作焉、任如意,李昀璐,锁鹏,小玖,郑贤奎……对情感安然审视,对精神环境努力进行着辨析,情理相谐,其时间意识浓淡相宜,涂抹到位。时间,是个永远的话题——沿着成长与成熟,朝向衰弱与死亡,时间意识,或许也一种是对自我与世界的态度。诗歌于人,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态度;一种持续疑问的过程,可以不计结果。结果交给时间,“从哪里来,将到哪里去/沙子知道答案”(柳燕)
另,诗歌可以不彰显但诗人肯定是有地域性的,由此,地方环境的点线面又会自然介入诗情画意,小者是滇,大者西南,但在遣词造句方面,这一拨云南年轻一代诗人似乎更慎更小心,并未在意或或像他们的前辈那么有意突出“方言”之核,他们更书面一些,换言之,这或许也是一种变更:年轻一代呈现(内在的)文雅气象更为自觉自然,更靠近诗意。
(赵卫峰,70后,白族。诗人,诗评家。中国作协会员)
本辑,我们特约了滇籍著名80诗人冯娜、杨碧薇女士“远观”;四川陶春、贵州赵卫峰则从“西南”的角度“旁观”……特致谢意。
编辑:张东·王近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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