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和他们:浙江90后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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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晚禾
张晚禾，1990年生，女，浙江人，作品刊于《诗刊》《人民文学》《星星》等；居北京。
那些细碎的、分裂的事物
总是饱含深意
阿莫西林
来回想那些慢慢远离你的人吧
回想他们来势汹汹的表情
他们像黑头钻进你的毛孔
撕裂你的心事
和秘密
这多叫人痛苦，就像
你从来不会痛苦一样
就像你从来不会回想
那些远离你，又亲近你的人一样
他们从不为远离你而
亲近你，就像他们从不为消失
而出现
慢慢地，去回想他们吧
回想那些支离破碎的往事
静静地回想它们
再把它们带到生活里
找个时间，坐下来
和它们一起，谈一谈医疗
教育，和房价
再谈一谈性病，雾霾
和毒品，找个时间
一起吃一片阿莫西林
再去回想那些生活里
慢慢远离你的人吧
没有一辆车到四惠东
没有一辆车，到四惠东
这个城市，没有一个人
从苹果园，到四惠东
从这里，到那里
没有一个人出走，没有一个人
乘上一辆，到四惠东的车
这个城市，没有一辆车
从四惠东出发，开到一个
不叫四惠东的地方
这个世上，没有一座城市
会有一个地方，叫四惠东
所有的地方，没有一个地方
会让我到那里去
会让你从那里来
就像我们不会乘同一辆车
到四惠东相爱
塞瑟岛
当我们谈论起生死
谈论起你是不是父亲的女儿
那些细碎的、分裂的事物
总是饱含深意
当我们被一些不相干的人事吸引
我还有多少秘密可以告诉你
我依然渴望回忆——
一位母亲将要离家出走
一位父亲在雾中挑拣牡蛎，他清晰的唇齿
从未占有过身外之物
顺便跟一个妓女聊天
顺便去把头发剪短
买一下中午要用的菜
顺便让一个小孩，去打酱油
再把找来的五毛钱
丢给路边的乞丐
顺便请街边的那对同性恋吃午饭
关心一下他们的日常生活
和做爱的方式
顺便假装成嫖客
跟一个妓女聊天
↓
李佳妮
李佳妮，1993年生，女，浙江丽水人，诗歌散见报刊。
天堂和泥沼都已被时间填平
荒芜里，我们已拥有自己的形状
想念
风，独自唱着歌
落叶悄悄地落
空寂的椅子，听不到远处的雨声
秋天
在月亮里打盹
我的山羊，还在人群里
不知疲倦地
跳着舞
空酒瓶
冬日，店铺早已紧闭
我怀揣不能倾诉的方言
像个赤裸的游魂
这些年
置办的器物越来越多
身体却还遗留在行李箱里
等着归去
归去于我逐渐失去含义
我的亲人都有各自要爱的人
我的狗已离开多年
门前柿树已砍
儿时的溪流面目全非
故乡已如我一般
散尽浓郁，独剩一座空瓶
怀念着一起饮酒的人
摇荡的野柳
浦阳江边
她们昂着头，没有顺从命运
没有把柔软弥散在公园，池塘
和情人的黑发上
她们追着太阳、落花和流水
四处流浪
日子消解着草木对地心的反抗
也消解着一个孩子的野性
她已遗忘
自己也曾是江边的一株野柳
曾抗衡地心的牵引
桃花已飞，梨花正盛
沉迷于眼前的摇荡
她扬起柳絮，渴望一场脱离肉体的飞翔
老银匠
打了一辈子银器
赚回一场丰厚的葬礼
送葬的队伍，从家门口一直排到墓地
至此滞留在匠台的银器，丢了归宿
往日满地的穿心莲，藏宝似地
栽到后院
祠堂不打眼的木雕，被偷走后
每年都有人念叨
一同被偷走的
还有牛车 老屋和会唱童谣的老人
隔夜茶拭去暗灰，村庄洗得锃亮
余烬随流水长眠地下
野蛮生长
七年了
还是一股新家的味道
回家前先开窗，让空气
和邻居的煎带鱼味涌进来
假装—— 一位母亲的在场
母亲再次归来照顾高考的弟弟
我把宿舍的衣物搬回家，退让领地和习惯
来缓解弟弟和母亲之间的对垒
她缺席的这些年
客厅的绿萝，吊兰相继枯萎
只有窗边的牵牛，靠雨泽冲破铁网
纠缠了孩子完整的青春
天堂和泥沼都已被时间填平
荒芜里，我们已拥有自己的形状
↓
苹果皮
苹果皮，原名杨阳，1995年生于浙江绍兴。居杭州。
我曾经敲响你家的晚钟
圣洁
有一件白寸衫
他们都说我穿上后特别干净
但是我却看到
它偷偷离开我的身体
把女士口红夺走
在胸口画一个十字架
钻进酒杯里
圣洁的舌头空荡荡
哽咽着
一点点变皱
爱与生
我曾经敲响你家的晚钟
在雨中细嗅
橘子味道
而今思考每日三餐
听到
蟾蜍在笑
空气中的尘埃
哀嚎
念
那时见到的一个人
到现在
仍会想起
那时她
发着光
像观音大士
如今
她身上的光变淡了
但脸上的雀斑
越来越像
月球
她说话时我嘴里跳出蟾蜍
我知道她比我幸福是在她说她喜欢他的那个夜晚
我知道慌乱的时候心中就跳出河边低头照镜子的蟾蜍
每天都要跑一遍操场
每天都要看看大罗山
每天吃饭睡觉下半身兴奋
蓝天并没有很蓝
云飘来飘去
昨天的晚霞如同年过半百的妓女
如果你不小心闯进瞎了眼老虎的世界
如果你不小心看到老虎嗅着蔷薇
如果你就是蔷薇
那我给你一把剪刀一个手铐一条皮带
古代有个壮士割肉自啖
他受虐的快感比肉鲜美动人
你说话比较认真不说谎偶尔自闭
我看过黑泽明自传
每当月明星稀的夜晚想你
你说你喜欢我
蟾蜍一直在叫
河边的蟾蜍声音清亮
它的影子原谅我吓坏了
蟾蜍对着水面撒尿就是我的模样
草书·拾贰
你原先写的东西没有实际操作
仅仅是意淫
原先的风花雪月是糖纸的
纸盒里的糖已经融化
你开始要接触更多的青春
你开始懂得年轻肉体的欢愉
举一个意象
琢磨某一个状态心境的产物
古人骑着马
你骑着车
你和一个学生打招呼
看她局促和你告别
并不清楚啥时候双宿双飞
（修炼成仙）
是这种感觉
（微醺）
喜欢用可乐做意象
刚刚还制定了一个计划
你对自由的定义
偏向于准确类别
（财务自由）
你看到有些人清雅恬淡
（坐禅冥想）
你看到有些人逢场作乐
（蛟龙入水）
黄色yellow色
坚果的颜色
你是现代人穿着兽衣
用淘宝价格
展示胸肌
art
展示行为
（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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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了了
胡了了，1997年生，湖南茶陵人，现居浙江金华。诗作散见于《诗林》《青春》《江南诗》《浙江诗人》等。
我第一次认识月亮
可能是十岁
掷酒杯
秋夜里有叩击的响声
秋夜里坐着一个顽童
他不聪慧，也不可爱
将铜酒杯掷到影子上
影子砸不碎，地是水泥地
咣当咣当，圆杯口晃晃
停了，安静了
他在漏风的堂屋里吸鼻涕
白月光猛的照他一块头皮
那是幼年被推翻在水沟摔的豁口
再也长不出头发
跳下桌，影子拉长到墙壁
包覆他的全身，拾起酒杯
再掷，再掷一回
秋夜里他有重复的冲动
他是顽童，不是天才
因而没有把胳膊掷出去
祖父的铜酒杯也砸不碎
再掷，再掷一回
为了那咣当咣当
为了那圆杯口晃晃
停了，安静了
自由
那子弹安慰哭泣的枪，
好啦，好啦，你是无辜的
它还想安慰离开的子弹们
已经插在头颅中、身体里的子弹们
好啦，好啦，你们也是无辜的
它没有安慰握枪的人
他听不见，也听不懂
但他也是无辜的
它想安慰死去的人，无论能不能被听见
它想安慰受伤的人，无论是爬起来战斗
还是爬起来逃跑，或者趴在地上装死
它想安慰他们：
我会从你们身体里被取出来的……
大师之手
有个练掌的大师
他花十年
练得削木如泥
又花十年
削铁也不费功夫
他知道自己是天才
心里得意洋洋
嘴上却和弟子们说
我练掌二十年有今日
全是靠努力
此言不虚
五十岁了
他的手掌已经
比最尖的刀利
参加武林会议
没人敢和他握手
可他还是每天苦练
左手右手都不懈怠
一天早晨他醒来
看见双手都成了铁
像铁的肉手
成了真铁
这是奇迹
他在采访中说
就好像魔法一样
上天给我的努力
增添了传奇的色彩
我的手掌本来就比铁硬
他逢人就说
逢武术会议就谈
边谈边把铁掌
从袖子里伸出来
他真的很自豪
但不骄傲
他还是每日苦练
直到一天醒来
他发现双手生锈了
只能垂着
那双手就被一直藏在
长长的袖子里
他和所有认识的人断绝来往
没有再出席过会议
他躲进一个陌生的村庄
街上的人都当他是残疾人
由于手掌很多年锋利得无法生活
他非常适应用脚做各种事情
夏天，我的心脏成熟了
夏天，我的心脏成熟了
隔着它的皮也熟透了
吹弹可破，我红彤彤的
变成了一张薄纸
成熟的心脏还在跳啊
可我已经听不见心跳声
现在，帮帮我确认——
你见过卤味店的猪心吗
它在货架上颤抖的话，你看见
会不会于心不忍的按住它
初见月
我第一次认识月亮
可能是十岁，那么晚吗
在一个出去玩得太晚
回家，我妈要打我的夜晚
我从下午疯玩到深夜
疲惫，和小伙伴告别后
对挨打的恐惧在心中升起
那年，我也怕黑
但那天月光明亮
我望着头顶斜后方的月亮
它一直都在我头顶的
同一个位置，照着我
我跑起来，它也在相对着我的位置
和我一同跑，它在我颠簸的视线里
平稳的追随
它为什么看起来很轻，像在飘
我站在原地时，它也不动
我盯着它，像被引力吸去
心跳得很大声，那是我初次
认识月亮的兴奋——
初次知道，它是永远望着我的事物。
↓
许莞
许莞，1999年生，女，浙江天台人。就读于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曾任浙江大学子鼠诗社社长。
世界曾这样，也将永远这样
一前一后地
流经我们的身体
逝水
我曾在这片水上抛掷石子
手握最轻最薄的一颗
在年幼的溪边，父亲指导我
如何让石头在水面上痉挛般弹跳
在沉没之前，观看它们垂死的舞蹈
阳光和水波映衬之下
它们消亡的弧线极为好看
后来，我们很少去那河堤散步
尽管春天时它被桃花和柳絮包围
花柳更深处，散布童年的冷硬雕像
而河水正越来越浅，裸露的沙洲上
人们争分夺秒地种植菜蔬
对土地的饥渴，一代人骨血中的痼疾
沿着湖岸，秋天如影随形
裹藏在父亲和母亲的外套里
我们和这个十一月一样地晦暗
为了一个拟制的困境，我们争执
在湖水旁，辩护的词语通通落入水中
远处黑天鹅的嘶鸣逐渐清晰
水面轮转，场景波光粼粼
时间开枝散叶，树木一样枯荣
我看见自己像那些石子被河水弹出
在被拒的水域上跳舞
飞行家
给海怪
我们从陆地上的事物聊起
所有哺乳动物的命运川流不息
说起你所在的城市狭长
带状河谷，是一列有头有尾的火车
载着人们驶向一种单向的生活
封闭而安全，像房间里的大象
一个带血的鼻子，挣扎过的痕迹
如此浅淡
而大海震荡你瓶中的岁月
深渊的质地稠密，却指向虚空
带着莫须有的鳞片和爪牙
在水下以歌声为利器
用富含秘密的氧气
维持迂回的呼吸
在不分昼夜的海底
挥霍过去的剩余
玻璃器皿，虚设的钟形罩
其实那些使人下沉的错误轻如烟炱
你厌恶的石头一触即碎
我们站在地上，不会比一株植物更重
等到风力旺盛的时候，就可以飞向天空
成为云雾中梦游的浮土
那里的鸟类正如雨雪般摇摇欲坠
我们坐着，等待
词语轻薄的羽毛，逐渐长成翅膀
冰山的阴影
星期天我们去看展
企图获得一种雕像式的平静
一大间屋子里的陌生人
默契地错开彼此的眼神
暗室里，共享一束光明
星期二电脑播放纪录片
一个男人漫长的航行
远离陆地和所有亲密关系
大海闭上帷幕般深蓝的眼睛
母亲和姊妹都像海浪般消失
星期五她打扫楼道
一层一层，机械地巡回
反复清洗的瓷砖带着未干的水渍
回想在台阶上虚掷的一生
永远无法彻底擦除的琐碎
星期天，星期二，星期五都在下雨
杭州的五月是个巨大的泳池
枕着蒸汽和水声，在漂流中沉沉睡去
梦见我们正驶过冰山的周围
六月回旋
阳光下，场景变得透明
树叶合拢，记忆在枝头重叠
近乎一种久违的晕眩
我们的影子落在时间的墙上
生活在莫比乌斯环中，无始无终
在一把折扇两端凝视彼此
轻盈来之不易，跳跃尤为艰辛
穿过层层石化的心地
一件我们称之为成长的东西
骤雨之后，夏日的气息盘旋
六月如燕而至，再次飞回我手中
世 界
你骑车向学校飞奔
春天的马路上车流如水
他在沉默的土地上播撒种子
那些泥土像被翻弄的心事
常识随着经验而生长
辗转来到收获的季节
土地收割降雨，蚂蚁收割谷粒
时间的刀刃收割所有的好运气
你点燃爆竹，扫除多余的年岁
他是盆中炭火暗下来的余烬
世界上的红本就有诸多的不同
一部分旺盛，一部分衰微
面对河流，我们无计可施
你知道，命运的地表沟壑纵横
上游的血液在不断稀释
就像记忆，亲缘，渐弱的一切
世界曾这样，也将永远这样
一前一后地
流经我们的身体
↓
俞湘萍
俞湘萍，1997年出生，浙江诸暨人，诸暨市作协会员，现就读于绍兴文理学院。获“长三角大学生诗歌大赛”奖、“野草杯”大学生征文奖、年度浣纱文学奖等，作品散见于《诗刊》《浙江作家》《山东文学》《江南诗》《野草》《浣纱》等。
夜里，我轻盈不可摧毁
夏季前景
首先是无法哀悼的背影，木质的黑色面孔
再退后、牵一根围栏
在莫名的哭声中记录麻雀绕着银质翅膀模仿鹰隼，我的脊椎中的血鹦鹉
被允诺周一入馆，白纸黑字，撞开已脱落泪痕的翻动轨迹
漫游在你眼神的光泽中，一个赤脚的婴儿，说着方言中最陈旧的一句，短暂出逃
在它蓬勃的冬青树群边，挑拣明亮的石块
种下沉睡的血管
碎银闪光，孵出几匹体格壮丽的野马
举着我的时辰与我相遇
又来了一个人……
落在草地间的雏子不懂嚎叫
我趁着身子机敏躲进低矮的隧道
悬空的空气被隔绝，有些热意开始流动
适宜开放，但拒绝来访
秋天更像忌日。
房子
夜里，我轻盈不可摧毁
跳跃在禁止摄影的椰子树上
风琴和煦的褶皱，磨着为数不多的
隐匿踪迹的手掌，鼓动一盏壁灯
为我打开那些脆薄的纸——夜的房子，
在朝露中，倾听梨花掉落。
白色郁金香
白色郁金香
童稚的花朵，用浑身的骨血摇曳
青木床和松软的纱帐
古怪中我陷入睡眠
梦见山上，两棵树肩膀搭着肩膀
秋水汩汩流淌
在相互地凝视中，悬空一粒静定的
石子
失神的剪影。
磷光流动，敲断乳白的钟声
像灯笼行过镰刀，干枯在
一本漂亮的肖像册上，擦得透亮的
花茎和
哑巴的声带反光
冷却所有水洗的日常。
香气
必须是正午，必须有人
赞美我适宜的着装
一场演说的观赏者
也该被迅疾的音节捕捉
自然流转，带着我的眼睛
聆听受难的苦楝树：
老而弱的插花工人像
他们随意摆放的包袱
插下一朵朵白花
他们俯着身子，一只腿
抵在胸口
每个人都是一座危房
黄昏的书法
一片黄昏别在会稽山的腰间
山水脉络像一个洁白的笔锋
逐渐澄澈的惊喜清洗了
书写与水墨之间
一座拥抱生命纸张的山阴城
紧密地触碰带来疼痛
坚韧的宣纸之上尽是诗和盐
独立传统的古典词章
唤醒纸张敏感的天性
为每一处落笔
点下隐晦的悲悯
黄昏的闭幕式孤独又失水，
昏沉待罪的光亮
烧一捧更美更硬的
行书，痛快流利的线条
刻在在书圣的衣襟
提出期许的笔时而收缩，握紧笔杆
就是一份天真的际遇
我们被每一个字迹爱着
捐赠苦难，平白的爱与死合力
刻下一则堪称绝世的掌故
↓
王江平
王江平，1991年生于湖南衡阳，现就职于丽水学院，作品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歌月刊》《江南诗》等及多种选本，入选浙江省“新荷”计划人才库，获长三角青年新锐优秀作品奖、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奖等。
我们坚信，每人耳中，都藏有
一只飞行的船舶，好让空心的海面，拉响汽笛
原 野
阴云越积越厚
失效的事物，越积越多
几处房屋在辽阔的冬日里
显示出它的小
一位陌生男子的走动
使它们彼此相顾
烧烤摊
你到来时，天气已发生微妙的变化
但不妨碍，我们穿过小巷，转身投入
热浪卷起的巨大菌尘中。
想来——我们已多年不见，必不可少的食物
会层层地筑起在你我之间。我们把想说的
冷暖好坏，都默认在里面，并嘎嘣嘎嘣吃出响声
吃，只是我们推心置腹的一部分。我还留意到，
你悄悄从眼角，释放的几朵白云——可能我也有
我们曾经交换或者递来递去，直到天上的云层
足够厚，足以发动一场大雨，笼罩在我们的四周。
雨里，有人在他闷闷的中年打出鼾声？
“多么恐怖！”这不，我们的整个下午
像纸屑一样，被乱风卷走。只有散尽的街道中
杯盘已碎，亚热带植物，迅速长满你坐过的空椅子
这是我此后大致记得的模样，还有知了，失控地
叫响着洗净的天空：知吾……知吾……知吾……
桥头一号民宿
晨雨初歇，庭树有了新的模样。椽梁的手指
指向寂静。那儿，云团已经产生
云团里面会挂满干鱼和无穷的可能性
这时，店主户外归来，在门口
卸下一个粗布麻袋。此后穿过
晾晒织网的庭院，进入厨房
在茶室，有那么片刻，大伙儿陷入沉默。
内心空无又慌乱，仿佛镜子里，一场
壮硕的海雾，劫走了对岸和那里的半屏山
登望海楼巧遇大雾天气
大雨后，树丛一团团坐着
走过的人群，变得又凉又轻
沉默时，雾气从海水、草坪和我们的呼吸中
升起，并将一切物象聚集到这碗大的应许之地。
“当心，我们正在上楼，上不可见之楼
或可伸手，去解开大雾的纱衣
里面有海，倘若仔细，还会有鲜嫩的小岛。”
（我闭上眼，开始用想象抚摸这无边的胜景……）
那时，我们坚信，每人耳中，都藏有
一只飞行的船舶，好让空心的海面，拉响汽笛
而浪花是小的，在近岸，当它们层层递推
又一次次拍碎。我们会接纳它们，也原谅自己
阴天的屋子
打开门，敲门的人消失
或者，根本就没有人敲门
返身回屋。脚步轻得不可能被我听到
屋子暗暗的，却隐约可以看见
镀漆的家具挤挤地堆满各个角落
我没有挪动它们，也从未真正彼此拥有
坐下，把手放上木桌。木纹有时候
会与掌纹，相互缠绕、打结
一切都是那样既轻又巧，又无可置疑
就像此刻，遗忘的手机又躺回手中
偶然，我翻到一个死去很久的人，久得
就算念出或者不念出他的名字，我都不会伤心
这是第一个，往后还会增加，但我
一个也不会删。想到这，风好像起了有一阵子
越养越病的两株盆栽，叶子一片片撒落在地
有时晃动几下，但没什么可说的
一小块松动的雨棚板，漫不经心地
敲打着悬空的铁墙壁
↓
谢健健
谢健健，1997年生于浙江温州。有诗发表于《江南诗》《浙江诗人》等，曾获野草文学奖、开封诗歌奖等奖项。现为洞头海岸线诗歌编辑。
语言停止的时候，诗开始了
对着镜子做发声练习
再也找不到和我如此一致的人了
除非对着镜子做发声练习
一这么想，镜面大的阴影便笼罩着我
那个躲在镜子里的人
只和我对好口型，不出声
试图以长久无声，胜过雄辩术
镜子里有如此多的我
镜子里有如此多的沉默
它们拼接成阵图，构成灵魂的震荡：
再也找不到多余的话了
面对寂静我满心欢喜——
语言停止的时候，诗开始了
折返练习
按照视频，我做出了一架
可以飞回原地的纸飞机
整个下午，我都在阳台试验起飞
那优美的弧线源自折痕
源自精密的流程设计
那种说不清的原理
但制造是这样的，只需要按图
索骥。便能获得成功
那么我们呢？有时从阳台上微微迈出
思考怎样才能回到原地？
好吧，像庄子说的，“请循其本”
许多年来我们搬运自身
期冀寻得生命原始的胎动：
为了那一口起飞前的呵气
不得不严格按照流程，折叠自己
缝补术
我不得不暂时远离人群
源于纽扣的掉落，这使我
面临衣不裹体的处境
母亲来了，令人安心
她还承袭着古老的技艺
我的家中还保留有针线
缝补术更多地凭靠
少女时代的练习与经验
在靠近我皮肤的地方
留下针眼，“穿针引线”
但两者不时重合，刺痛我
将时间的针眼汇总统计：
过去的时日远比我们想象更多
稳定是手的特质
它对抗视觉的衰退
并在有节奏的穿梭中完成作品——
我诞生，并在时日的缝补中达到至臻
平衡术
长久的沉寂后，我把身体进行挪移
对应着静而动，在浙江高矮不一的
山水间，我练习跳跃后的平衡术
像掷铁饼后的旋转渐息，像热烈地
爱过之后，心脏慢慢地恢复成小鼓
在良渚遇见策兰，两个我们较少联系的
碰撞到一块：我借助绘画平衡古典现代
我将草创的诗献给友人
听他往天平，哪一侧加重分量
我重读策兰，夜读李商隐
两者之间沟壑分明
我跳入其中，以文言堆起大厦
又以白话长句写古典汉诗
为了掌握好平衡术，必须
把翘板压到底部，等候反弹
我走在笛卡尔危险的路上
我因伴随月光，觉得自己也是星辰
立冬书
己亥立冬的前一天，我来乌镇
拜访木心。在两座不同的建筑前，
我走进美术馆，只选其一：
我确信作者活在自己的作品中，
而非旧居。因此我听见了诗里的语调，
“凡是应该的，都会消失似的。”
是的，我记起来了，他曾经这样说过，
不过不是对我。他的生平截止到冬至，
某个冬天来了，他死了，顺理成章。
但他又一直活着，一直有人记住他，
“被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他不时会出现在书里，交谈中，
那是一个旧时代扫雪者的背影
要我从诗经中推演诗意
某种连接古典与现代的纽带
那么我进入那扇门了吗？
这一路上我在秋水中捞月，
没有诀窍，没有入门指导，
我反复练习古今平衡术
我触摸到的只有大雪的皮毛
↓
艾非
艾非，1996年生于浙江慈溪，大学期间开始写诗，曾获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奖’、2017大学生邯郸诗歌奖等等，作品散见《星星》《中国诗歌》等，现居深圳。
其实，时间已经将底片
清洗得更清晰
柳叶絮语
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无始亦无终（张枣）
风暴比去年粗粝，人们更热情于原地等待。
尽情的人尽兴地表演着鲜艳，时间
披上了柳枝的新绿。
尚未探清那只风筝携带着什么？绿尾巴
便疏通了拥挤的云朵，将喧嚣的世界
迅速分布于自然之内。当你逃于
深锁于手心的细线，面庞可爱的男孩
稚嫩的声音便自然的逃掉了！
遗憾并非错失，柳叶仍飘落
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一片鲜绿啊，绿尾巴四通八达，它低飞着
像解答了某种秘密：群山，流水，城墙……
这些倒影在湖水中迅速被溶解。
只有绿尾巴，一直驳回着深夜的承诺，
将父亲的手信丢在苍茫的岁月中，反复
稀释着黑夜又被黑夜稀释着：不会泛黄。
“一面从天国开来一面又隶属人间”*
湖面翠绿盈盈，鹤挺立在湖中央，
张开翅膀，仿佛将生活拼接成
巨大的绿色原野，人们无时无刻
拥爱着，原地。
谁忘记了原地的兴奋，他的想象力
便不显示着今天是星期三：时间，推迟了
稍纵即逝的我们。
鹤的暗红嘴巴逐渐将时空琢成了一段历史，
在赤色地图中，这久远趋于永恒的力，
是马良神笔绘就未知惊喜。你旋落的原野
对你身边柳叶充满了好奇与试探。
其实，时间已经将底片
清洗得更清晰，好像我们看到，
初春还在那里摇晃着正在补习的花粉。
哪里的绿尾巴？原地的一片片柳叶聚拢着，
掉进湖水中又不失宁静。
引用自《空白练习曲》
张枣*一面从天国开来一面又隶属人间。
桃花邀请
——献给张虹青
起风了，我正在桃树下休息。
粉，裹着甜，无规律排序，它们随时飞起，
擅长飞荡的花瓣们将通向每一处河流。
我在河边散步，在我的身上
一个北方凸起一座山峰有决裂的秘密，
一个南面角楼运来大片云朵缝补缝隙。
河流尽情纵横交错，许多南方口音
都曾困于此地。譬如我眼前的四通八达
车水马龙的宣言，都有自己深谙的事物。
一只青鸟停驻在桃枝上，桃花低垂，
河流上方，多远的口音也彼此默契相爱。
仅在春风温和的夜晚，它才会咬准
她千里迢迢尚未脱口的红烫的暗语，
讨问他，桃花的密度。
谁探问密度？谁便拥爱衣角芬芳的秘方？
当然，只有潜入酒径，向前或更前，翻越
无数岩石，允吸着彩色的晨露，又在
晨雾中寻找你的属性。
隔着花瓣，人世间
潮来潮去，海水勾勒的波浪线，荡起
一浪又一浪的颠簸。
其实，在你我面前——
“……只有爱是一件大事。”
面庞消融着酒色的高温，夜，
自然要永恒下去。
黄昏歌谣
后山托起几朵怒放的云，像蜗牛
返回大地如此急迫的一幕。
景德镇的暮色瞭望起来，一只鹤挥着
翅膀。双臂于光中交换秘密……
在你身旁的左侧，你看见，南北朝失语的
陶罐早已碎成一滩泥水：全部人类
小于一双历史的耳朵。（也许它曾盛满爱的密语）
如今阵阵南风越境，听你声音温柔，
群山屹立的事实也如你面庞清秀，
那一根秀发柔顺，一扎秀发柔顺……
飘荡自然如可爱的真理
从中贯穿了整座城市骄纵的脾气。
你脚下的石头也曾有时
失口否认它曾烫如烈焰？
事实上！哪一块石头
不为自己辩一辩？你内核之凉曾见证了
多少春夏置换。一截秋冬
教我如何正确处理一首缓降之诗？
（我必将失败，诗歌必将向着太阳胜利＊）
谁都不能阻止石头上右边的光影
再一次移动，
我五指不齐的手，握住流沙，
留不住时光。但，只有它，那只可爱，
鹤挺立在群山之巅，从你身上
掉落一枚硬币，向它挥手，致敬。
*海子诗句
此刻赶雨
她圣洁的出走充满了爱（华莱士•史蒂文斯）
天空爱护我们的掌心，
却将时间束缚着。
秋夜波浪汹涌，树梢急弃的落水之叶，
它们均壮美坠落在人间。
迢迢而来的啼哭？
摄取了地心的浓雨。铜像，
是尊严的典礼，他的歌声
远于他的歌声。在湿润的空气中
凝结你，完成平静的旋落。
他偏爱黑色的骏马，雨中迁徙，
头发里散落着绝别之音。
踏过每一处，感慨抵消了
陌生的主人。可身上的白寸衫是一针一线，
重将潮湿缝补成潮湿的主人。
你在秋雨中赶路，忘记将时间留下。
而你不明白，世间哪有永恒的偶见？
真实缘分向来可爱，在玫瑰中挣扎。
铜像究竟是哪一个人的未来？
那些强烈的冷光，逐步相融，死亡。
雨，后来小了很多，伟大的骑士，
仍然眷爱着残留的波渍，
在赶雨的季节里迷途不归。
↓
双木
双木，1991年生于江西九江。作品见于《诗歌月刊》《草堂》《中国诗歌》《诗潮》等，与友人编有《野火诗丛》《新湖畔诗选》。居杭州。
身体用一次痛苦的减法
欲抵消往事与圆润之忧
春雨即景
雨线稠密，水声与光阴交替接力，
我们始终躲避不及连绵不断的垂帘。
我们鱼贯而出，在地铁口缩紧身体
连续撑开雨伞里的爆破音，仿佛早晨的
人民已找到春日的入口。看新闻，过天桥，
乘坐自动扶梯，我们紧挨着倦怠的青年人，
并有序排列在巨幅广告牌下，任凭时光
将我们输送到年龄的中心地带。
夜跑者说
夏日的局部开始浓郁，身体用一次痛苦的减法，
欲抵消往事与圆润之忧。他向深处跑，以河风的速度
跑进蛙鸣的高音区，跑进祖国的温馨地带，他热爱着
在那层叠的夜色中，有天使吹拂起晚风，经久不息。
返乡记
其一
鸟鸣比山间宽阔，
这足以清算他乡的雾，未结的账
以及新系的灰扣子。
即便此刻
河风的咳嗽穿堂而过，
我们也趋向无限的爱慕。
其二
新婚的红被子
已升起清澈的潮。
那些久违的事物
枕于故乡的肺部，
而我勤劳的亲人
诞生在晨光之中。
大寒
雨下得急。湖面浮起的夜色
为水珠所击穿。周末因湿润而消退。
那些陈旧的人、焦虑的人、透明的人
从东坡路到庆春路，不断加快雨的摩擦。
我。雨中赴宴的人，始终也是其中的一个
同样无法制止一滴水的坠落。
讯号·给Irene
雨讯来临，事物都将在雨中
筛选一次。包括沿街的招牌
飞驰的汽车、沉睡的兄弟姐妹
以及我们感受到的疾苦与喜悦。
你也不例外。你那被雨水选中的双肩
在此刻或永远，都已是我眷恋的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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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W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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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