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河流含恨而去,暴露我与时光的宿仇…
在深冬更容易想念一个人
→ 黄礼孩
◎ 像天空一样辽阔
饱满的榛子掉下来
砸在肩上，有些痛
你拾起果实，端详
人群早已散去，灌木和石子
阳光的孩子，留在那里
南方的好天气，十一月才到
此时此地，足够长久的
是小爱神的微笑
天空追赶海洋
被生活磨损的又要回来
感谢光阴眷顾的尘世
我们爱得太多，无邪的爱太少
再也没有什么赝品充斥梦想
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嫉妒
我把你搂在怀中，丛林纤小
但宁静，会像天空辽阔
→ 秋若尘
◎ 乱花渐欲迷人眼
十一月，我决定做个安静的人
不与河流发生碰撞
不与人交谈
不从火中取栗，不闻车马声
不昼伏夜出
不击鼓于俗世
不引亢于山野
不设置深涧、迷雾、旷世的灯火
不和时间为敌
不和延迟症为敌
不和相爱的人，厮杀的人，吃斋念佛的人
为敌
我想整个冬天都沉默不语的
我想放下松散的骨头
被风吹着
被白雪覆盖
被飞鸟和走兽互认为同类
→ 南南千雪
◎ 入冬后
学冬眠的动物
守着方寸巢穴
把一种色渲染铺陈成
绘画般百转千回
这是我要的囚禁与自由
我不关心
哪座山染过雪迹
哪棵树弄丢了叶片
哪缕轻烟曳着风游弋南北
偶尔探出的头
依然可见
遥远的湖岸跃出一行白鹭
便有光将我穿透
试图瓦解我的冰层
原谅我入冬后
把所有的思考瘦成
寒鸦的一声鸣叫
→ 郑愁予
◎ 晨 景
新寡的十一月来了
披著灰色的尼龙织物，啊！雨季
不信？十一月偶现的太阳是不施脂粉的
港的蓝图晒不出一条曲线而且透明
一艘乳色的欧洲邮船
像大学在秋天里的校舍
而像女学生穿著毛线衣一样多彩的
红，黄，绿的旗子们，正在——
唉唉，一定是刚刚考进大学的女学生
多是比较爱笑，害羞，而又东张西顾的
→ 桃夭
◎ 十一月的尾声
十一月，苍白依旧，
偶有单薄的光影
浮在墙面、地面、水面。
隔空遥望，我听不见靠近的足音。
风，衔来六月的柳枝，
青翠欲滴，带着江南烟雨的诗意。
我并不贪心，
当我双手空空，却掐住了记忆的命脉时，
我微笑，现实与记忆互不惊扰，
我的半壁江山稳固。
十一月的窗户，半开半闭，
从缝隙里，
我看见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雪，在十二月的门外徘徊。
→ 戈 麦
◎ 吹过草原的风
锡林郭勒草原，它忧郁的黄，它姓氏里的贵族血统
它在一匹马背上的时间
在十一月被我
改变成一些句子
我使用勇气，使用光，使用童年的眼睛
把它重新变绿
葱绿，翠绿，碧绿，墨绿
深深浅浅，顺着愿望生长，顺着美渗透到纸上
现在，我要使用火了
这是最快的方式
使它回到
十一月的荒芜中。
→ 桑 子
◎ 栖真之地
全等于零
当鹅卵石上的鸟飞起
纯净只是寻常的事物
纯净的事物有完美的弧线
明亮的风吹进了灌木丛
如同破晓
我们一直待在此地
黄昏犹如盛宴高潮
此中有祭坛一样的宁静
在遥远的地平线
光在杨树喧哗的叶片之间睡觉
响亮地睡觉
当风与风接踵而至
十一月的树木将光着身子
布下无物之阵
不用再写短句
一个短句是另一个短句的弥撒
缺席和丧失都将是仁慈的
→ 黑大春
◎ 花雕谣
十一月黄昏背景中的
梦境没有风、也没有带箭头的路标
我寻找热恋的花雕
我好像病了，炊烟在感冒
嘴里混合着苦艾草和咸泪的味道
我品尝热恋的花雕
红铜色的脸膛，红铜色的皮肤
它似一棵健美的胡桃
我搂抱热恋的花雕
它的裸体是坐着的大提琴
我演奏它，用小小的乡村歌谣
我吟唱热恋的花雕
→ 李娜
◎ 夜航书
船驶离了东海岸
画出一角孔雀蓝的天空
月色墨绿，一些空气澄明得微妙
影子慢慢驶离了礁石，零零丁丁
听着，唯唯诺诺的水手
我们要往那座绛红色的迷人灯塔去
不要开口拒绝，不要叫任何人的名字
任何人，在这次夜航中，都有可能
化成雀鸟煨热海水和云翳
然后时间便会膨胀、消弭
呜咽着吞咽仅存的可悲自由
也不要打开窗户，不要破坏
十一月，玻璃结出的新月形状的霜糖
那是这可怜的小舢舨带给孩子的礼物
（灯塔里应该住着孩子，并且热爱欢呼）
我们还应该理好桅杆和帆
如果夜航遇雨，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
坐在船舱用口琴吹奏飞船之歌
它们曾在一次航行中衔走我心爱的晚星
并给它安置了好住处，而我们
日日夜夜操练着帆船变房屋的小幻术
在风声中辗磨出尖锐的光弧
“和灯塔顶端的光弧一样”
这是我们唯一掌握并坚信的线索
而现在，亲爱的
我们需要张满所有的帆前行了
如果东方泛起鱼肚白，橘红色的暖光
就会舔舐掉所有的礼物
→ 殷龙龙
◎ 羞耻如此简单
十一月，继续黑下去。连古板的河流也想钻被窝。
它们路过我家了吗？屋檐不知。
那堆布。
垃圾箱里冻死的孩子：冷暖不知。
他们用怕和无畏证明自己不是坏人。
让羞耻在腐朽中遇见我。
→ 李 琬
◎ 十一月
一座陌生的医院。
冷漠正在结霜，离奇的雨水靡靡微微，
漫溢到了庄蝶之辨的转折年代。
我持久地坐着，似乎是候诊，
似乎想从一个晦涩的动机
感染为一种纯粹的理由。
久远的话音夹在无人听见的雨滴中，
有人讲起遥远乡村的清晨，
砧板上躺着猫叼来作礼物的小鼠……
那些私下治疗过我的事物渐渐扭曲。
有好几次，公正的交谈像玻璃器皿
在哭泣的手指间碎裂为愕然。
但窸窣之间，你就带来了更多的日子，
还有新年，以复数的臃肿权威
在楼下等待，像年老的刽子手对着失眠者站起。
我重新梦见失去过的：从未见到的画幅，
我所有的线条在不自主的痉挛中
与你产生一致。
双数，神秘的弯曲。下降。打湿。
瞬间凝冻。你知道雪从某处落下来了。
在幽暗的呼吸和桌沿之间，我坐在你旁边，
仿佛听见黎明的灰色上帝把柔软的面包
轻轻撕碎成荆条……
我无法解释，那掀动窗帘的手为何颤栗。
→ 梁玉美
◎ 冬夜的城
风从不知名的地方来
占据我的城
踟蹰留连
街头的树叶落光了
鸟儿找不到归家的路
天桥上徘徊的人
忘了来时的方向
也不知道
要从哪个路口出去
所有的门都上了锁
钥匙
却藏在某个季节
这冬夜的城
还残留着谁人的烟火
→ 江汀
◎ 庭院
我初次来到这座庭院，
十一月的第一天。
下午行将结束，仿佛长途跋涉，
充满雨水和泥泞。
生活寒冷而短暂，
园子里有片刻静默。
我在雾气中稍作停留，
等待一个瞬间。
天很快就黑了。
在那座旧房子前，
人群涌出来，然后又散去，
大自然在晃动。
欲望全然褪去。
墙壁潮湿，上面点着黄灯。
满地都是鸟粪，
漠然领悟树木的干枯。
→ 苏格
◎ 十一月
河对面的山顶又秃了。
我无法想象它的颜色，
只是与土一样。
前几天还可以看到秋风中的一点绿。
夜里把露珠捧起，在阳光之后散去。
纯白的乳羊还在火堆旁尝试着站起来。
早晨桌子上乱成了一堆，
还在不断的回想昨天未做完的事情。
只有窗台上的野菊，安安静静。
站在锡安山上，
午后黄昏，看一眼耶路撒冷。
多么的好。
我想他是自由的，
因为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孤独。
忧伤又饱含对生命的光。
→ 北岛
◎ 白日梦（选一）
在秋天的暴行之后
这十一月被冰霜麻醉
展平在墙上
影子重重叠叠
那是骨骼石化的过程
你没有如期归来
我喉咙里的果核
变成了温暖的石头
我，行迹可疑
新的季节的阅兵式
敲打我的窗户
住在钟里的人们
带着摆动的心脏奔走
我俯视时间
不必转身
一年的黑暗在杯中
→ 小鱼木语
◎ 在深冬更容易想念一个人
十一月开始，鸟儿都去了南方
麻雀守着故地，从楼群
飞落在树间。深冬时节
适合舒缓，宁静，宽恕非议之人
我只允许鸽子带来远方的消息
唤醒体内沉寂的河流
在充满暖气的房间开出花朵
它们叫想念，轻轻咬噬空气，皮肤
一场雪覆盖着另一场雪
一场涌动覆盖着另一场涌动
→ 殷红
◎ 十一月的诗句
十一月应该没有什么重要节日
如同劳累之后的人需要一场睡眠
大地和天空，需要收拾一下自己
拾回遗失的果实和星星
当然会有一场婚礼
会有一个孩子出生
也会有一个老人离去
但一个人的幸福或悲伤
似乎无关世事
世界是一个大词
生命是另一个大词
除了一朵野菊花
没有多少事物
可以承受大词之重
或许，有爱的灵魂是一个例外
在萧条的十一月
无论她出现在左边，还是右边
都不是奇迹
她只是岁月的经典
被风翻开，展示在你眼前
→ 林徽因
◎ 十一月的小村
我想象我在轻轻的独语：
十一月的小村外是怎样个去处？
是这渺茫江边淡泊的天，
是这映红了的叶子疏疏隔着雾；
是乡愁，是这许多说不出的寂寞；
还是这条独自转折来去的山路？
是村子迷惘了，绕出一丝丝青烟；
是那白沙一片篁竹围着的茅屋？
是枯柴爆裂着灶火的声响，
是童子缩颈落叶林中的歌唱？
是老农随着耕牛，远远过去，
还是那坡边零落在吃草的牛羊？
是什么做成这十一月的心，
十一月的灵魂又是谁的病？
山坳子叫我立住的仅是一面黄土墙；
下午通过云雾那点子太阳！
一棵野藤绊住一角老墙头，斜睨
两根青石架起的大门，倒在路旁
无论我坐着，我又走开，
我都一样心跳；我的心前
虽然烦乱，总像绕着许多云彩，
但寂寂一湾水田，这几处荒坟，
它们永说不清谁是这一切主宰，
我折一根柱枝看下午最长的日影，
要等待十一月的回答微风中吹来。
→ 陌芷君
◎ 秋游记
褪去一身骄傲的白云赶走日落。一群人
走在湖南街三十二号，
围着围巾，戴着袖套，拿着铅笔和绘图纸
这里的村庄有枪火的味道
他们写生，构图，木板的伤痕便更深一层。
布依族和苗族的居住地有来自更古老的传奇
那时他们还不会说话
那时他们不会使用工具和黄金交易
那时他们还很青涩，彷如春天刚诞生的小娃娃
那时的天空很蓝，人们吸着炊烟长大
黄土很黄，每到盛夏，我把大海搬到这里
这里土地敦厚，我把清风送到眼前
眼前草长莺飞。十一月
除了稻草人、梯田、黄色、赭石和熟褐
那长夜的涛声，正在敲响进冬的风情万种
画……低垂旷阔的万峰林，浮动的云，和影。
→ 穆高举
◎ 都不重要
它，忘了如何称呼自己
那个名字留在
起点，即将倒塌的屋宇之内
电话里的声音一定来自那个地方
还有其他声音，谁的都不重要
总之，操劳是破碎的征兆
分娩时的哭声，一直
在痛击。母体需要的抚慰
木刺一样，活在快递员死去的表情上
十一月的心里，有了
结论。等待
和从前一样沉郁而苍老
现在是冬天。切开的木片
浮在恐惧的水面，疤痕
没有脱落之前，雪扫清了身后的路
旋即，“我和动车一起背离住所”
邮件发芽，朝着对面的镜子
→ 阿樱
◎ 水塔
秋天了，我的水塔为你
长高了一层
本来我想蓄满水就告诉你
本来我想让水流遍我全身
好让指尖涌出一首诗来漫浸你
但你回去之后
每天都在不停地发烧说胡话
我想起你划动火柴的模样
你把自己一根一根点燃
十天十夜烽火连天啊
如此炙烤我的桃林
什么鸟兽都给你吓跑了
现在 只有我和水塔
形影相吊
现在我只想
把升高的水塔叠起来变成道路
把温情的水蓄在身上变成河流
当你有一天听见大海的喘息
你千万不要哭出声来
→ 尹远红
◎ 十一月我们开始对得起自己
目光倾斜物质肉身
葡萄的血液倾进水晶杯
讨好它蓄积的日月精华对付
我们身上另一些发炎的日月
我们谈高血压、乳腺炎
谈越老越脆的骨质与疏松
谈坐着也腰疼的老去风暴的清算
我们谈身上的灵有多重
骨有多轻，磷有多亮
谈冥冥中一股向西的力量
东奔西突，盗取乌鸦的腥与黑
盗取我们，盗取一切
晚来风急，灯火阑珊
越来越夜的夜里，夜的体温
冰凉，我们碰响高脚杯
叫醒体内生病的河川
调和两种红的相容
剔除黑的阴影
我们靠近彼此就像靠近余生中
另一个幸存
→ 西楚
◎ 十一月
细雨绵绵，如无尽期
暴露我与时光的宿仇
极目之处，草木满身杀气
天地之大，却无一物
可御人心的枯朽
河流含恨而去
我满怀空虚，返回深谷
重新修习吐纳之术
编辑：晓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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