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别人的同时也承认我的愧疚与无耻
熊焱——
一个人上路
这大地上辽阔的山川是多么美好
这人世间柔软的时光又是多么美好
这么多年来,那节气里的白露、霜降
那风中的微尘、花香和阳光
还有那些来去的车辆、行人和鸟兽
他们都是我生命中的另一种心跳和血脉
是我这一生中一程又一程的驿站
我是多么热爱这头上的天空、脚下的道路
热爱异乡那五彩缤纷的风俗、人情和水土
而我这一生马不停蹄地奔走
却是因为我最热爱这旅途中一个人的寂寞与孤独
批判别人的同时也承认我的愧疚与无耻
一个人的诗歌札记
熊焱
1 文学是一门语言的艺术。在全媒体时代的今天,文学创作中再精彩的故事,也一定不如那些光怪陆离、五花八门的社会新闻吸引人,你能指望一个小说中的故事能够比雷政富的不雅视频更能引起人们的热议么?而文学作品中再深刻的思想,也一定不如哲学著作阐释得全面和透彻。因此,文学的一个重要意义,就在于它需要表现出语言的无与伦比的文学魅力。尤其是诗歌,对语言的要求就更好。
汉语作为世界上最博大精深的语种,最能表现出无穷的语言魅力。但遗憾的是,现代汉语诗歌是舶来品,在诗歌“西学东渐”的进程中,我们丢失了不少汉语的伟大传统。因而每一个有良知的诗人,都应该要敬重汉语的神圣和维护汉语的尊严。
2 这是诗歌发展的好时代,也是诗歌的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的糟糕时代。
每一个具有独立判断的诗人,都能够清楚地看到当今诗坛的种种乱象。但很少有人愿意做那个喊出皇帝的新装的孩子。最可悲的还不在这里,而在于大家穿梭其中,正快乐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诗歌的虚荣。
3 当下的诗歌阵营,大有不断壮大的趋势。但让人忧虑的是,好的诗歌读者似乎并未相应地增加。
一个人能否读懂诗歌,与其学历无关,不要认为你是院士、博导,就能读懂诗歌的。好的诗歌读者,应该是具有一定的诗歌常识和诗歌判断的人,且是具有一定的诗歌触觉和诗歌敏感度的人。
可悲的是,当下有不少人把获奖的标准作为了好诗的标准,把大刊名刊的发表标准作为了好诗的标准,把某些评论者出于人情关系和利益同谋的吹捧作为了好诗的标准,把凡是金发碧眼、外来的和尚念出的经作为了好诗的标准……
4 帕斯捷尔纳克在写作《日瓦戈医生》的时候,已经是享誉世界的大诗人,因其卓越的诗歌成就而多次荣膺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但他还是多次邀请他的朋友们对他正在创作的这部煌煌巨著提意见,并且他几乎不反驳,只是虚心倾听。
可见,真正的大诗人是谦逊而宽容的。而今天我们的诗坛,具有自省意识和自嘲精神的太少,而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比比皆是,党同伐异的比比皆是,风吹两头倒的比比皆是,只听得见表扬、听不进批评的比比皆是。
这是因为,写作中强大的虚荣和功利,还在牢牢地压着我们的心灵。
5 大众对诗歌的误读,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在于自新时期以来诗歌发展中的两极分化。
在当下,一部分诗人已绝尘而去,以饱满的激情冲向诗歌的艺术高峰,但大量的诗歌爱好者却在坐井观天,对诗歌的认识和理解还停留在蒙昧的诗歌状态上,停留在早期的诗歌教育和诗歌启蒙中。而最有可能改变这一误读现状的大众传媒和诗歌教育,却更多地被一群诗歌的无知者所掌控。
更糟糕的是,面对大众的误读,不少诗人却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是一个诗人,他们对自我诗人身份的自卑与质疑,使得他们失去了一个诗人应有的气质和精神。
6 这是一个道德日益沦丧、价值渐趋崩溃的时代,对诗人来说,诗歌是我们抚慰心灵、完善生命的有效方式。但我在批判别人的同时,我也得承认我的愧疚与无耻。因为,我也是这五颜六色的大染缸里的一分子。
熊焱——
岁月来信
我在镜子中签收岁月的来信:
在三十岁的春天,鬓边的几粒白发
是岁月蘸着秋霜写下的文字
笔锋如刀,有着北风的料峭
邮差是过隙的白驹。他很快又送来了信件
依旧是蘸着秋霜写的
笔力却在一寸寸地加深,一寸寸地
从纸背后透出寒意
那时,我正熬着三十岁的夏天
信越送越多,时间的大地上一片茫茫的霜迹
一直通向远方的落日和长夜
我在镜子中一一读信
措辞那么简洁,宛若大音无声
而宇宙间群星运行,光阴一去千里
我已人到中年,命运赐予的
我都平静地收取,就像大海接受星光的关怀
就像大地接受流水的抚慰
我将给岁月回信,踏着那片茫茫的霜迹
远处,铁器正在起锈,石头正在生苔
一条小路弯弯曲曲,一直通往墓园
熊焱,1980年生。诗人、作家。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四川文学奖、名人堂年度诗人、尹珍诗歌奖、天津诗歌奖、《飞天》十年文学奖、海子诗歌奖、《诗潮》最受读者喜欢诗歌奖、“四川十大青年诗人”奖等。著有诗集《爱无尽》《闪电的回音》,长篇小说《白水谣》《血路》。《青年作家》《草堂》执行主编,成都市作协主席。
• •
诗歌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