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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佳作·中国优秀女诗人诗选③

诗歌杂志 诗歌杂志 2021-10-05


















中国女性诗歌代表诗选



这世间,总有些芬芳不为人知


 → 新疆


 ◎ 如风的诗


 别处(组诗)


 小雪

 

小雪。草木潜,万物蛰伏。

大地日渐空旷,只有北风

继续吹

 

这时节,无论心有多少繁花盛开

也该素面朝天

安静的,听一场雪。

雪后,任千里冰封,一切回到初始。

走不完的路,来年再走罢

参不透的事,慢慢放下。

 

冬日寂寂,宜旧事佐酒。

一杯,是你

再一杯,还是你。


 别处


野果林的杏花开了

花树下,提着裙角跑来的人,不是我

野百合顶冰而出

晨曦里,陪着它慢慢绽放的人,不是我


这世间,总有些芬芳不为人知

总有些秘密,静默如星辰


就像此刻

在那拉提以东,我隔着一场雨

遥望塔吾萨尼

在别处,把一棵草

喊做草原


  空山


北方的冬天多么寒冷,

我要在心里,储藏

更多的你。


十二月的那拉提,空山寂寂。

大雪封存了那些与我无关的季节。

我是不期而至的蝴蝶,飞翔的翅膀

让那拉提河水波涛汹涌。

而你,是茫茫雪原唯一的篝火

月亮之下,熊熊燃烧!


如果,如果你能细细聆听

雪在风中的呼啸,那是我

未曾说出的爱和忧伤——


  微信年代 

 

微信年代,我看见

大片的桃花正在窗外盛开

我得努力劝慰自己不要起身张望

 

微信年代,我的片言只语走得很远

我的时间支离破碎

 

当我在热热闹闹的微信群穿梭时

其实,我的身边空无一人

 

而我一再呈现的故乡

早已变了模样

我常常怀念的亲人,早已离散

我爱了又爱的人间,已千疮百孔


在额尔齐斯河峡谷,我也是秋天的一部分


对生活,我早已抱妥协之心

顺应一条山路的进与退

接受圆满,也接受圆满之后的

残缺


在额尔齐斯河峡谷,我也是秋天的一部分

守着内心依然湍急的河流

在群山间寂静无声


寂静无声的灿烂

寂静无声的枯萎


  白


雪,月光,未来

这让人欢喜的,是白


发丝里的银,老时光,回忆

这些让我在黑暗中醒着的,是白


新铺开的信笺,以及

在笔端流浪的浮云和羊群,还是白


在你到来之前

半生,都是空白


 中年书


盛夏已过。

那些春天的花朵也早已落满山坡。

余生,我能给予你的

越来越少。


风吹人间。

可是,已经没有足够多的光阴让我们挥霍。

我开始节制地使用一些词语

就如同,小心翼翼避开玫瑰和它们的刺。


风吹人间。

我不再做梦,也不指望来世。

面对山川峡谷,也没有沧桑可言。

日子一天比一天宁静

一天比一天安详。

我不会在秋后的时光惶恐,

也不在即将到来的严冬里悲鸣,

现在的我,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如平坦开阔的大地。

 

  如风,习诗多年,著有文集三本。有作品被译为英语、德语。曾获诗词世界年度女诗人、中国新归来优秀诗人、《现代青年》年度十佳诗人等奖项。居新疆。


  


 



我的房子总是比我沉默的更久


 → 湖北


 ◎ 黍不语的诗 


镜子的忧虑

 

我曾经在一个正午的阳光下,十字路口

停下脚步。

为眼前无数的道路,

伟大而冰凉的圆圈。

我的眼睛守着一片镜子的忧虑。

在它中间

一个人走过去了。

两个人走过去了。

三个人走过去了。

无数的人

走过去。

被人走过的地面有时候空着,

只有光影明明暗暗,像时间送来的漏洞。

像每一个走过的人,浑然不觉

却无情继承,并带走了各自命运的部分。

  

 瓶子

 

每次当我独自

走在正午的大街上,人群中

在湖边或公园的灌木丛边

从下午,坐到黄昏

我感觉我变成了一只瓶子

无法开口,不能拥抱

有光滑细致的孤独

和充盈一切的骄傲

那时我会想起你

灵巧的手多么温柔

覆盖我,抚摸我身体的每一处像

重新造就

我不知道那样的抚摸也暗含着命运

当我成为一只瓶子,我有时候

空着。有时候接过

你折下的花枝 

 

我的母亲坐在那里

 

当我从无数黑暗中,寻到她的子宫

我的母亲,坐在那里

像土豆落在敞开的地里。

 

当我开始一点点膨胀,一点点,与她分离

我的母亲,坐在那里

像被摘除果子的枝蔓。

 

当我怀揣她的汁液,耗尽她的日夜

我的母亲,坐在那里

像石头,在秋风中的寺庙前打盹。

 

我的母亲她,坐在那里

像一小块寂静,一小块阳光。

有一会儿我们一起,走在黑暗处

像我们同时

经历了某种消失。 

 

来到城市的树

 

被我看见时,工人们正一根一根

搬运它们。大的,小的。粗的,细的

含含糊糊挤在一起。

 

还有年轮,但皮没有了。

还能立起,但枝叶没有了。

 

我想象它们曾经绿的骄傲,壮观

披挂着世上所有的星辰和露水。

 

我想象它们曾经拥有多么牢不可破的距离

多么完美的沉默,和多么心爱的鸟儿。

 

我想象它们如何被拔起,被斩断,被剥皮,被运送

被统一,被模糊,被扭曲,被消解……

 

我看到自己已无可挽回地,置身

那想象中。

我在眼前和想象中看到自己

被无止无休地搬运,堆砌。在它们中。

 

现在它们叫木头。一生的命运

还远未结束。

  

我的房子

 

由于厌倦,我更加足不出户

每天,我呆在我的房子里,和我的房子一起玩耍

有时我们也静静等待

祈祷意义,和一些善良的雨

有一次雨下得太久,雨水哗啦哗啦,堆在房子周围

那明亮的流泻像时间

我的房子因此堆满了时间

我起身走向它们,看到我身后的身体

制造出大而汹涌的波浪

我的房子随着波浪在倒影中摇晃,不断变形

几乎像要碎裂

我的房子不发一言

我的房子承受着我,承受着时间

有更加隐忍的美,更加隐蔽的坚固

 

我的房子总是比我沉默的更久。

   

倦意

 

这个下午,我盯着窗前的

一棵小树

它在风中摆动身体,片刻不歇

它的叶子有时变成光线

有时变成遗物,落下来

躺在脚边

你看不出它的变化

甚至它根本,没有变化

它站在那里。它摆动。它落叶

像空气一样理所当然

 

它有落不完的叶子。


 黍不语,作品散见报刊及选本,著有诗集《少年游》《从麦地里长出来》等。居湖北潜江。


 



没有一个词能准确替人说出隐匿的


 → 安徽







  王妃的诗 


  那个字

 

那个冲口而出的字

那个让我们抱紧,又分离的字

那个能制造出各种声音的字

那个让我饱满又干瘪下来的字

那个常常割伤我的字——

请原谅,我不说出那个字已很多年了

因为,我害怕:

那个字,一说出口

我就不是我了…… 

 

  望

 

我们趴在窗口

身体贴着身体

像两个正在热恋的人

 

我们趴在窗口朝外看

身体紧紧贴着身体

仿佛一个已经进入另一个

变成了一个人

 

就这样,在无边的黑夜里

我们趴在窗口

什么都看不见

但满心欢喜

像两个无知的孩童

身体贴着身体 

 

  礼物

 

我们相遇,眼神清澈

眼珠里珍藏着

各自丢失的那个我

 

我们相遇,取下眼珠

把那个丢失的我

交还给对方

 

我们的相遇,就是为了

把自己变成瞎子 

 

  苦瓜的劝诫

 

要学会自己命名

让所有已知而未觉的名词远离你

 

在南方的时候你就叫我:南瓜

在北方的时候你就叫我:北瓜

因为我绿得好看,你叫我:绿瓜

拨弄着我嘟囔的嘴唇,你叫我:癞瓜

 

你还可以叫我:丝瓜

为什么不呢?

当你的刀孤单地对着我薄薄的身体……

 

请吃我。用几滴香油几粒盐逼走我的眼泪

请吃我。并坦然说出你美丽的谎言:

吃我,让这饱含的苦汁拯救无味的舌头 

 

  肉欲厨房

 

充斥素味的厨房,不会因为儿子的嫌恶

而让我困倦。

 

我裹着素色的围裙

一切都是新鲜的——

我从清水里一一将它们提取

儿子的必需

先生的必需

 

至于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我的肉欲、我的挣扎,都藏在甘蓝的卷心里

而久违的泪水正从辣椒和洋葱的爆炸里

飞溅 

 

  我要的美

 

没有一个词能准确替人说出隐匿的

秘密。天这样黑

 

我穿过大雨。车灯照不见万物

——它只照亮我

而你在路的前方

 

天这样黑。我要的美,

黑夜给不了,雨水也给不了

这世上的一切徒有空濛的影子

在赴会之前晃动

 

让黑夜和雨水继续。

当湿淋淋的我,撑起雨伞

迎向同样湿淋淋的你

火焰在燃烧。 

 

  立春 

 

今夜月光像冰质的银镜

映射我微醺的脸

 

今夜,允许我卸掉重重的铠甲

变得轻盈,从身体里抽出嫩嫩的芽

今夜微尘拂面,新鲜的恣肆的

我在你温和的光耀下柔软而透明


   中年赋 


我尽量保持端正的坐姿,任夜色

爬上眉梢,挂上厚厚的霜

将墨色窗帘轻轻合上,我好想睡

文件夹、水池里的碗筷、儿子的作业本

还在耳边,发出窸窣的响声

像家鼠鸣出的警报。

有时,我真的想:不管了

我这就倒下去了,你们别想用什么词语

来撑开我的眼皮!我真的

真的想睡,却越来越不敢睡。尽量保持

端正的坐姿。即使顺应人间的意志

躺下来,也是睁着眼睛做梦、呓语

偶尔,在凌晨

三两点钟,从记忆里惊出、盗汗、潮热

“虚胖的中年”,在枕边人起伏的鼾声里

既得安慰,又得恐惧 


  王妃,诗作散见报刊,出版诗集《风吹香》《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等。中国作协会员。居安徽桐城。


 


呃,被梦境抚慰过的人啊


 → 山西


  阿蘅的诗 

 

春天到了

 

好了,春天到了

又可以做到了春天想做的事儿

 

在空信封里塞上几页信纸

写三五首日记体诗

 

随同书信,快递一盆杜鹃花

那血色的艳丽

如一根穿了丝线的银针

使你想起子规,在春日银辉的夜里

啼声穿透上浮的蔷薇花雾

落在院子一角落

汽车上

 

呃,被梦境抚慰过的人啊

在你的梦消弭之前,我独自驾驶

在高速公路上

装一车我独有的气味

令你动容的皮屑、灰白发

犹如山尖暮雪 

 

黄昏还早

 

我已在叹息:

它终将被我虚度,和所有

逝去的昨日

 

蝴蝶栖落蝴蝶花上

我站立于昨日窗前

彩虹桥和姑射山

相对于它们的静止汾河水流逝的更快了

 

已经没有太多的欢乐

已经比煎熬过一场场秋雨伏地不起

的芨芨草,还要沮丧悲伤

 

昨日向诗友我三次提到:

“老草秋黄,每临黄昏防不胜防的悲伤”

近来,我就像一个建筑设计师

面对一纸篓

被揉成团的图纸 

 

玻璃器皿

 

鱼缸破了鱼自由了

树叶落了它们也自由了

我对于自由的向往

有一种濒临疯狂、毁灭的快感

 

心爱之人

若我的心碎了,我获得的自由

远比趁机逃离的鱼多很多

也快乐很多

——那血淋淋碎屑

落地生根的植物一样,一场风雨

催生出无数镌刻着铭文的小小心脏 

 

分岔口

 

可回忆的往事不多

能深爱的人几乎没有

 

我具有被爱的品质

可我只拥有平民的内容,所以

我那些貌似亲密的人,就像秋天狭小的槭树叶子

风一吹飘落一些,一吹飘落一些

 

但,当我站在无人漆黑

低的不能再低的荡妇领口般的分岔口

我内心从未涌现一丝突然想飞奔

折返人群中的欲望 

 

夜雨寄南

 

这是下雨的一天,也许可以持续到

夜晚掌灯时分

若以我为界。再往北挪一步

就会像日光拉长的影子越过土墙

虚构英雄穷途末路的窘迫,不如像倒戈的雁群

哗啦哗啦地南流的汾河之水

 

向南,南方有桂花香,有探钩到西窗下的芭蕉

也有啁啾如鸟鸣的一场秋雨

我们故意黑灯瞎火,手拉着手不说话

让它们的心思都落空 

 

情色

——在潦草的人生里坚持自己清澈的灵魂

 

糟蹋。拨撩。

多性感的词,多适用于你

“拖出去糟蹋了……”这样的词句,远比

裸臀露乳的姑娘适合你

 

没什么不妥帖。

我一直都是这样附耳贴心地对自己蜜语

我一直幻想着

那翻过几重山的乌云,春天的夜里化为雨

薄薄的落一层,梨花初开

雨点儿打落的梨花也薄薄的覆盖一层

我们为这唯一一次重逢

赤身相拥喜极而泣。 

 

因为秋天

 

那淋久了雨的老木头

会长出一排排黑色的耳朵

 

我居住的乡下安静极了

需要这些耳朵捧起蛐蛐的叫声

放入无眠的秋夜

 

就像小时候,每次半夜里揉着眼睛醒来

看见瓷豆油灯粗棉线捻子

依着盏沿儿,桃心的火焰无声跃动 

 

我这样叫你

 

鹿角海棠。熊掌。铜钱草。

以可爱的珍稀的事物命名绿植

我一直都这样。

缺什么就汗流浃背地想拥有什么

爱什么梦里都要呼唤一遍

 

昨日的冰雪,和着风

落在梦里,梦里我瑟缩成湖边一株枯萎

钱串生长出胡须般的气根

稀里糊涂被我埋进土里

——埋葬了的。以为会窒息死掉的植物

蓬勃蓊郁,我叫它爱情。 


 阿蘅,闲暇时喜欢读书和听歌。居山西临汾。


 



我仍会做梦,但已不再对号入座


 浙江


 卢艳艳的诗

 

春秋

 

春雨敲打新叶。勾起你

一些本该在秋天想到的事

 

风里残留的萧飒,一边开

一边,簌簌落下的花

 

辽阔大地和体内的温床

秋天铺陈落叶,春天收集花朵

 

白玉兰谢了,紫叶李接着开

你将目光从高高的枝头收回

 

落在黄昏的餐桌——

春天的菜心,秋天的果实

 

在盘子里短暂亮相后,消失不见

那被你踩在脚下的事物

 

下一季可能覆盖你

曾经充满你的,最后掏空你

 

  

 

黑暗中长久行走的人

想把自己变成,短暂停留的光

落在水面。每一缕波纹

都是一道没有指向的闪电

消失在无处攀爬的高空

最后却拥挤在四周皆是边界的低谷

我确信

那里有另外的世界,无比明亮

确信这一生黑暗

起始在我,终止在我

划破无尽夜空的是我

避开浅壑薄冰的,也是我

轰鸣的雷声是我带来的

沉默的影子之外,是我蓄积的光芒

只要你从高处不断向下寻找

——那盏摇曳不定的灯火

  

  大一号 

 

用大一号的碗盛饭

每一颗米粒都熟稔在心

穿大一号的衣服和鞋

身子骨在人间久困,需要舒展

 

看大一号的屏幕

否则,捕捉不到人物的悲喜

和字里行间琐碎的隐喻

 

定大一号的墓穴吧,到最后

咱俩都变小了。挤一挤

也就住下了

 

  推开窗

  

窗外几棵梧桐在晃。

有时是叶子,

有时是空空的枝条。

喧闹声交织在阳光里,

恍惚从另一层世界传来。

楼下没有汽笛声,

楼上隔着薄薄的五孔板,

就是一个虚无的空间。

倚窗的孩子,

手握彩铅,把小人书上的图

复制在窗台的白纸上。

却没意识到,

也没有能力,把窗外的景象

描绘下来。

如今,这一切再也没有

可以见证的事物——

当四周已立起高墙,

当你心中已没有可以

推开的窗。

  

   风滚草

 

从一个居所到另一个居所

没有谁,挽留我

 

熟悉的事物多么令人厌倦

我时刻准备着,让风把自己带走

 

曾经向往,活在一棵树的庇荫下

或者一大片,敞开的绿洲里

 

但只有活在沙漠,才有真正的自由

不被驱赶,不被掐去嫩尖

 

虽然生存所需之物真的很少

但一次又一次风沙过后

 

我渐渐忘了最初的念头,学会不断迁移

随时离开。如同一只蜗牛

 

背着绝望和希望交织而成的壳

四处流浪

 

当人们把我连根拔起

晒干,做成笤帚,或者塞进炉膛

 

不用庆幸。风中

另一群“我”正向你们跌跌撞撞奔来

 

   灯

 

灯把自己投射在玻璃窗上

它在其中看到

发光的桌椅、地板,和走动的人

拖着一团忽长忽短

找不到位置的模糊影子

光在墙壁勾勒边界

涂抹虚拟的雪

光逃出窗外,穿过树叶与树叶的间隙

停在树下草丛一只猫

灰蒙蒙的眼睛里

在无限延伸的黑暗地带

灯看不到自己消失

  

  玫瑰启示录

 

最早废弃的,是传递水份

和爱的桥梁。在瓶水和玫瑰花之间

 

枝茎已经枯干。却依然举着发黑的花瓣

仿佛一顶冠冕未被火焰烧透

 

每一朵垂下的头颅都留有不甘

当水从中倾倒而出

 

我闻到一股腐败之气。一朵花的结局

一个人的一生

 

不管怎样执着于飞蛾扑火

都仅仅是,举着自我的灰烬

 

那残花渐落的时间

足够你我,从桥这一端走到那一端

  

  月 亮

 

我忘了抒情——

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拍下它,与你共赏

 

我正在学习两种技巧:

遗忘和视而不见。分别用于对付

 

盈亏相抵的新月和掩面而去的落日

我仍会做梦,但已不再对号入座

 

我还是习惯在他人的文字里寻找自己

却开始怀疑“寻找”本身,即是虚妄

 

雪来,是抵达的寒冷

雪化,是消失的寒冷

 

在抵达和消失之间,我一次次被黑夜蒙住双眼

并假装对一朵昙花的盛开,明察秋毫


    宅

 

这时候才真正安静下来

当我与沙发、床、椅子朝夕相处

是疾病,是周围不呼吸的事物

让我在和人群隔离的漫长时光里

感觉自己

还可以放弃更多

 

既然一切终将失去,好的,坏的

在醒来后,渐渐模糊。这是

一个人的旷野,一张椅子供你休憩

一张床足以支撑你度过所有夜晚

沉默太久,可以打开窗

让风进来溜达一会

 

听听世间的喧嚣,尽管

比往常安静了不少,但相比觥筹交错

更为动听。是死亡,是平日里

最被人无视的事物让我醒来

听见自己,被抑制的呼吸里,有神的话语



 卢艳艳,作品刊于《诗刊》《诗潮》《诗歌月刊》《西湖》等,著有诗集《飞花集》。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居杭州。


 


让回忆布满荆棘  让今生恍若隔世 


 → 江西


  林珊的诗 


夜色中的河流

 

这条河流曾知晓这一切

有多少星辰浩荡

就有多少荒芜深藏

 

唯有此刻,浪花奔涌的此刻

空无一人的此刻

才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

 

只是时光如流水啊

失去一个人的音讯,很久了

 

熟悉的地名,模糊的面孔

也已经失去很久了

很久了 

2020.06 

 

西岭街

 

那些摇曳的油菜花,多么明亮啊

多像一个人,顶着空谷的落日,在云朵下

奔跑。而那些樱桃树上的花瓣,就要落尽了

白茫茫的一片,垂向肃然的泥土

寻求更好更久的归宿

春风浩荡啊,青草陌陌

人世在此时,已不值一提

当我来到春天的西岭街

有的落花已成为流水的一部分

有的故乡已成为回忆的一部分

当我低着头,路过山峦,村庄,湖泊

和几株长满嫩叶子的老柳树

走向更深更绿的田野

我们爱过的人

已消失在更远的远处 

2020.03

  

断章

 

即使我在深山里热爱过整个春天

满世界的雨,仍是孤独的易碎的

 

那一年在北方看到的雪

在电影里看到的离散

 

让回忆布满荆棘

让今生恍若隔世 

2020.04 

 

永不知疲倦的雪

 

那些洁白的雪

虚无的雪

从空中飘落下来

这个夜晚

昏黄的路灯下

更多的雪

从空中飘落下来

和春天所有破茧而出的

蝴蝶一样

雪拥有美丽的翅膀

从不曾磨损的翅膀

永不知疲倦的翅膀

而我站在原地

仿佛也从不曾磨损

永不知疲倦

只是为了等待

一场雪

只是为了等待

一个可以共白首的人 

2020.11 

 

余  生

 

现在,天已经黑了

那些走动的灯盏很疲惫

星辰也是,群山也是

——你知道,我爱过它们

现在,在延误的航班上

在一万多米的高空

我有抑制不住的眩晕

我在眩晕中,又想起了你

想起垂柳伸进幽暗的水中

落叶贴紧地面翻滚

秋风缓慢穿过人群

夜色里传来空荡荡的汽笛

——哦,那是我们的离别之歌吗

 

这一切,总是令人心神恍惚

原谅我,我还是不能——

面色平静地,度过余生 

  

  我遇见的每一个人 


天还没有黑,雨停了

送信的人来不及脱下雨衣,就匆匆穿过巷子

大朵大朵的泡桐花跟在身后,铺了一地 


而阔叶榕绿着。地下掉落的果实,也绿着

两个鸟巢还挂在枝桠上,可是鸟鸣不见了

一阵大风,突然把雪白的花香吹远 


我在寂寥的人群中,反复想起你

我遇见的每一个人,仿佛都是你


  看  雪

 

还是想去看雪

去一个只有陌生人的城市

去一个草木繁茂的地方

 

我愿意在雪中

走上一天一夜

我愿意在雪中

遗忘那些悲伤的过往

 

我愿意在雪中

抱住一个满头白雪的人

喊他:亲爱的,亲爱的…… 


 林珊,作品散见《人民文学》《诗刊》等并入选各类选本,并获多种奖项,曾参加《诗刊》青春诗会、全国青作创会。出版散文集《那年杏花微雨凉》、诗集《好久不见》《小悲欢》等。首都师大驻校诗人,中国作协会员。居江西赣州。


虽然不可否认优秀的诗人,或诗人的优秀与传播有着密切关连,但这同时也是个椟与珠的关系。网络环境行进至今,众所周知,传播重要,作品更重要。

  于此,又能看到,因为其精神舞台先是“自我”,优秀的女诗人们终归是“内向”的。这是一种弹性延伸。从青春时期的由我至外、至远的欲对“世界”的拓宽式认识,到逐步的、返回内心内在的对——与“世界”形成反映比对的“自我”的深掘式再认识。

  如风是一位情景交融(这是常言也常是诗歌写作很难在技术上完成满意的)得相当完好的诗人。看《中年书》:春花夏日已过,入秋便已可预想到“余生”,“已经没有足够多的光阴让我们挥霍”,开始节制,也不指望来世。日子总是渐趋宁静与安详;这也是如风诗歌的特色的个人性气息,有些不甘又有些坦然,她总能较好地在现时与可能间作出判断,情景均点到为止,忧喜均不铺张,不拖不滥;对语言的态度亦如人生态度,从容,并且自律和矜持,更有种自我平衡能力。

  如果如风的自我安慰与从容带有略带凉意与悲感,王妃的《中年赋》则“既得安慰,又得恐惧”,从她的另些诗作亦感到,“我”在忙乱与心闲之间反复,人事日常,似乎基本可以确定它们即使不是“人生”的全部,也是不得不努力应付的敌对势力?这似乎成就了作为诗人的王妃,她有时会直面现实现时,却又能抽空靠边,不时审视自我,不时以想像和语言之双翼烹制佳品。

  如风有诗名《微信年代》,很具归纳与共情力;微信年代,片言只语走得很远,时间支离破碎,当在热热闹闹的微信群穿梭,其实,身边空无一人;友情、亲情、乡情、爱情,并未借助新的传播工具获得诗人所理解的新生?这样的角度,恰好体现出诗人不只是为诗而诗——还有思。

  而她,她们看见了什么?

  她们与此前的翟永明们所见自然有别,而姿态的差异也是明显的。或许是或许也不是巧合:这次的诗作多少都含带有“窗”或类似的不完全封闭式容器意象。

  如风是这样,“大片的桃花在窗外盛开”。立身窗内,正如上述之自律与矜持体现;黍不语的诗题,亦有《瓶子》《我的房子》之类,“由于厌倦,我更加足不出户”“我的房子承受着我,承受着时间/有更加隐忍的美,更加隐蔽的坚固”。“这个下午,我盯着窗前的/一棵小树”(《倦意》);王妃有诗名为《厨房》《望》,以及“我们趴在窗口”式的退中有进式的探测;阿蘅有诗名为《玻璃器皿》,以及《黄昏还早》“我站立于昨日窗前”之句。以及,卢艳艳的《推开窗》《邮筒》等,以及“沉默太久/可以打开窗让风进来溜达一会”(《倦意》)

  如此归纳难免笼统。想说的是,有深度的美与美中不足,在孤独状态更能有效感知和厘清。或在肉眼看不见的寂寞里,内省会更趋于真与善。 

  而林珊虽然不断移形换位,一路书写着她的“小悲欢”,仿佛总是置身“户外”,但正如她的创作谈所提及的关于“写作的源泉”是故乡,这是行进中的见闻与体验的经久的“参照物”,对于精神还乡,它其实始终也是一种容器,镜头与镜子。其时,独自独行的她,本身也似一种动态的容器。

  这么看似乎略为怪异,但又好像成立,即当代优秀的女诗人实际上也是精神宅女,这种宅,是独立的自择与自洁,并非社会学层面的避世或与环境脱节。每一天都是日常的,平常的,在诗人看来想来,又可能是反常的异常的。而“宅”,并非足不出户而更多地是种在自我建设的“空间”中的自我打量与收拾。如卢艳艳的《宅》,“这时候才真正安静下来。感觉自己还可以放弃更多”,其实,又因此获得更多。至少,保持了自我。

  放弃其实本身就是选择。卢艳艳的写作相对而言退中有进,有种随时随地的强硬扩张风味。这不仅是题材方面的。多少带有骄与傲色泽的拓展,体现出她的兼容并包式的写作取向与能力,平中见奇的包袱式嵌入可谓特色。 

  相对于阿蘅和王妃的自如开豁,以及对日常生活及环境的了然和应手,以及对女性意识的成熟与娴熟表达,如风和黍不语相对更多些婉约与隐忍。

  婉约与隐忍,不一定就是现代人性之优点,但却是诗歌文化、文体的特点。婉约与隐忍,是诗歌文本雅致、弹性和张力的必须。

  黍不语茁然的敏感度与强劲的想像力这几年有目共睹,她仿佛情感园艺师,能将自我的小环境与“我”之外的大环境巧妙勾连,偏安一方而自如地精心培育着她的可观之花草。或说她不仅是能择风辨雨的容器,更似低调而富有余味的乐器。

  如果从前的林珊是“小悲欢”的概括,黍不语也像是“小伤感”。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幸福感的侧边或另一面本来正是诗歌的质量与力量所在。

  不完全地说,如果上世纪80年代的女性先锋诗歌前辈会有些常用词如“镜子”“浴室”“溶洞”之类,相较而言上述70后、80后诗人的类似的“窗”“镜”“房”的意象则表明时间或时代的变化,即往昔的黑色调的破坏、抗议、愤懑……如今转向了相对多彩的自持、自足、自慰、自在……也就是说如今女性诗歌各有另有所途,不仅在内容与形式上,在方向上也有了显著变化。这个以后再说。

  看黍不语《镜子的忧虑》,此镜是眼镜片,通过它可审视外在,以观内在之“我”,“我在眼前和想象中看到自己”(《来到城市的树》)。而“我”,也是现实与现时的“我”,娱乐时代、微信时代、宅时代、快递时代、疫情时代……的“我”,我在其中怎么可能两耳不闻——

  再看她们的“窗”“镜”“房”,其实,都是由里致外、由近致远的了望和拓展的——器。即说变化来自时空的不同,好诗人,则身在日常心逾日常。

  另方面,好诗人可以与时俱进,亦可随时退守,这是保持洁癖的自我完善的必须;虽然我们能够理解诸多不成功的口语化通俗体的鸡毛蒜皮张牙舞爪。容器之容,是宽容包容,也是生活用品或试验的烧杯。而“窗”“镜”“房”,是堡垒也是阵地,是家也是行走的能动的驿站——正如林珊和如风的外在观景视角。

  ……

  她们拒绝粗糙和麻木的窗台,她们在讽刺批判现时与盛赞粉饰现实的常规路线之间,让“自我”在中性的虚掩中得以初步实现。她们构成并鲜活了当代诗歌的另道中性的可信的活力的语境。 
























 编辑: 赵卫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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