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浅浅和贾平凹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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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浅浅的诗
⊙我常常独自黯然神伤
冷酷与温暖之间隔着三个谜——
希望,鲜血,图兰朵
如果我是藏起名字的卡拉夫王子
我宁愿在茉莉花丛里死去
爱,没有太平。波斯诗人菲尔多西
只知七个蒙 古美人的容颜
陈年记忆腌制不出深闺幽怨
鸟巢里也不会有睡熟的中国公主
⊙Z小姐的春分日记
他无数次俯身,春分将至
Z小姐在日记中写道:一夜之间
桃树上全是盛开的吻
米勒笔下的光就打在床上
他的画笔也游走在我们身上
是的,我们身上有农舍和羊群
有巴比松的晚霞和脸庞
有烧黑的木炭条在画布上
沙沙作响的宁静
⊙木槿花
六点零三分,地铁以推理演绎的
方式,找到世界的意义
现实是语言的倒影
车厢里,我们用动词
浇灌了一株生长缓慢的
木槿花
当使用日常词汇时,你我已经忘记
木槿花由秋到冬,在它的体内
产生一次次回潮和逆流
到站,下车,转身走进相反的路线
车厢忽明忽暗,语义无法生成
其他任何事实。肢体
在阴影中生锈
那么重新开始,我擦亮自己的咽喉
借助词语聚合形成的短接回路
让车厢明亮起来,有人
开始上车,紧抓手柄
木槿花卷曲的茎干告诉我们
你、我都是它
遥远的旁枝
⊙斯里兰卡
月亮在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的睡袍里
翻出过狮子、菩提树和猫眼宝石。
一年又一年,热带季风
使马可·波罗和三宝太监
在纪念碑里睁不开眼。
马哈韦利河两岸还行走着铁木树
但蓝色睡莲悄然不见。
死亡如猛虎,在四月二十一日
将数百个亡灵赶入荷花瓣。
谁还能在大象孤儿院外饮着椰花酒。
我听见《顶礼,顶礼,母亲》的哽咽之声
面前的一杯锡兰红茶有了波浪。
⊙发言纪要
我们在讨论一个古老的话题:酒和诗
会议桌自动从东南西北折成一个“回”字
邀请我们返回自身
我需要一个故事。有人说
“吻过,就会爱上”
多难为人。酒从来都不缺场
发言的男人们让语言,站在
自己的肩膀上
轮到女士发言,拿起话筒的那一刻
她们选择成为回音
远古的回音,男人们的回音
像酒桌旁的含羞草,收缩得如此苍白
没错,我们在场。酒也在暗自瓜分着
我们。从立春到大寒
它把我们的七情六欲,撞得
叮当作响。把我们抛在旷野里
和男人们走散
我快乐,帕斯捷尔纳克临终前说道
那不是因为伏特加,所有人都知道
⊙一直得到,也一直失去
我们一起想出的海现在遥远了,
你掌管的波涛接近平静。
时间里飞过的海鸟真实地
拍打着惊醒的梦,
现在还不能关闭周围的事物,
往事中未完成的情爱在记忆里艰难跋涉。
也不只是现在,
一起虚度的时光要藏进深海,
月亮下坠,海螺爆裂。
⊙钟 声
1
低音区挡住星空但
醒者可见
苍茫大地到处都隐蔽着百年孤独
哺育出的病理学
锈着时间:消逝之钟
声音绵延不绝
当他删除生活的盲点
消逝的事物,却再次涌现
2
有一种沸腾,你能触及
在倾斜的日子
如锦衣夜行者穿过腐蚀的城墙
虚拟的钟声修补
哽咽的水流
那通往另一片土地的必经之处
堆着瓷器和童谣
如果你全身滚烫起来
你就早于种子
梦中发芽
3
镜子能藏住万物,也会
藏住声音。
你看到的寂静并不是寂静
你嗅到的金属并不是
记忆的牢固部分。只有燃烧的灵性
在声音之下走着岔路
向你一再道别
⊙吟 唱
整个三月,玉兰和樱花依次败落
风带来蚁群的灰暗定律
我晃动着一根根光线,守在银杏树旁
像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婆
守在摇篮旁,为它轻轻哼唱——
那些遣散在芬芳里的孤独与高傲
那些被人遗忘的单调一致
悠长的曲调反复吟唱
像一根越搓越细的麻绳
穿过黄昏,晾晒着
平庸时代的信条
⊙上 坟
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
横穿了整个村子与祖坟
清明或是下葬时节
那些披麻戴孝,浩浩荡荡的队伍
被一辆又一辆
呼啸而过的汽车冲断
嚎啕地哭声
也被汽车拽走
像一盘刚被夹起的拔丝山药
人们继续举着这些发硬变脆的哀嚎
横穿马路
把它各自栽种在先人的坟前
⊙冬 日
我的双腿,从冬日里伸出
像是彼此游说
尝试一次探险——
此处是这个季节通往南方的
咽喉要道
所有的神话、传奇和寓言
源源不绝。大自然是盲人讲述者
不妨再做一次唐吉坷德
开辟一条容纳历史和神话的河道
向所有的诡秘、命运突转
开放疆界
⊙椰 子
有些海水被系在了椰子里
成为安静的内陆湖
它拒绝参与时光的扎染
像古文中的宾语前置
你只能垂手站立
仰望于他
⊙远古阳光的最后时刻
此时没有语言,就不必创制语言。
归回自身:“但我不是最后灭绝的物种。”
生与死,怀着善意交谈,
被长明灯照耀,被形而上的手梳理,
被儿童玩具中断。我们怀着宿命而来
我们离末日仅隔着一个空间。
曾经无所不在的神祇也逃遁了
在我们瞄准天空的炮管里
并没有人世的烈弹。
赎不回续命的真理。就不必预报天气了,
这岁月,没有明朗的风景。我们
既从来处来,便往去处去。
贾浅浅,1979年生,女,西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现当代文学在读博士。曾为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曾参加《诗刊》青春诗会。作品散见于《诗刊》《作家》《十月》《钟山》等,出版诗集《第一百个夜晚》《行走的海》。曾出席第八次全国青创会,获陕西青年文学奖。
贾平凹,1952年生,陕西人。毕业于西北大学。作家、书法家、诗人、散文家,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西安市文联主席、《延河》主编。出版作品有《贾平凹文集》24卷,代表作有《废都》等长篇小说16部,出版有诗集。作品获中外各级奖项约70次。作品被译介为多语种。长篇小说《秦腔》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
贾平凹的诗
⊙七月十二日过榆林沙漠
太阳的火在西边灭了
天上是一片灰白
地上也是一片灰白
仇恨留给了这里
一切生物都长出了尖刺
枯黑的篱笆插一个圆圈
“浮却”是一副默默的棺具
死去的人永远死去了
活着的是一株精瘦的沙柳树
树枝长出一尺
树根就长出三尺
沙丘上立着一个牧羊人
长长地吹起了羌笛
⊙鱼化石
四十五条鱼在一个石头里游动
它们是自由死的
死了
才保持了上千年的自由
石头陈列在博物馆
这就是一块历史
参观者经过了这里
想到了水
一只猫跑进来
想到了腥味
⊙老人
黑黑的房子里
一盆炭火
整个冬夜在守着
睡着好像醒了
醒了眼睛却在闭合
光照亮着前半身
像刷金粉的泥模
后本身照在墙上
样子像是妖魔
炭撬起来
炭又拨乱去
就这么工作
无言并不是寂寞
回忆是一种思索
冬夜里火是个伴
伴他一冬的是火
⊙锁
城市里人最多
多一百个人也不见多
家家门上都有锁
锁了君子
深山里人最少
少一个人就分外少
门都是树枝编的
栓门的是一个竹棍
深山里没有铁锁
城市里没有秤锤
⊙爱情
说半明半暗的话
到鬼才去的树下
天明了
枯树新生了叶子
对称的两个心形
由浅到深
由小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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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