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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她们·人佳·诗好

诗歌杂志 诗歌杂志 2021-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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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中的她们·江西女性诗歌选粹

她们和他们·江西诗选(2)



江西80后女性诗歌选粹


 周簌,女,80后。作品散见《诗刊》《诗潮》《星星》《解放军文艺》《扬子江》《作家》《作品》《山东文学》等。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等。著有诗集《攀爬的光》。中国作协会员。居赣州。

周簌



 

 

◎悲欣录

 

我爱的是那个黄昏里的路人

他从琥珀色的地平线经过我的黑夜

他是我长夜倾落寂静的一部分

夜晚如此黑暗,而他思想的灯盏亮着

 

我日夜垂读,仍不足够

他取走他在世间的积蓄

和所有未实现的野心

 

不曾有人奉以忠告:感觉是一瞬间的

我们重蹈的不过是现实的幻境

 

◎时间无有深情

 

已是秋天,还有蝉鸣涌出树梢

有一搭没一搭地,声嘶力竭

经过栾树缤纷巨大的树冠

听见时间,在激荡的花荚间战栗

 

白云跳上稠密的枝桠。

颈椎一阵咔嚓响

我保持平静的热望,迷糊,浑噩

甚至严重的焦虑

我不信赖时间有深情

 

花荚被风吹落在地,云朵遁隐踪迹

留下的,只有冷却的心

 


◎合欢

 

这潮热的午后,一阵风把她的帽子

摘走了,另一阵风拖着天空湿重

的毡布缓行,拖不动了就回到空旷的草地上

卷着草尖上余烬,旋转,砰然落地

 

她俏皮的齐耳短发,在微雨中飞扬

粉刺鼻头渗出细小的汗珠

她的青春,穿过闪闪发光的粉合欢树冠

目眩于一树合欢安静的赞美

在雨丝欢愉的泡沫中

在扇形花序的浪声里

 

夏季的粉合欢少女,她的影子是每一个

曾经的我的瞬间,她的美

将得到多少人的珍视。假以时日

将有一个,怀着蔚蓝色大海的男人

把她从我的手中掠走

 


◎喇叭花

 

在南山村,喇叭花潦草地从野地

一直攀附到矮灌木上,拖曳着

阔大的蓝紫色裙摆。

漏斗一样的耳朵

聆听风中的扭臀舞

 

蔓藤奇妙穿插的针脚

像一幅大自然的礼物,这情景

让我想起曾经我的一位邻居,也是九月

他家后院的喇叭花,安静地开着

那停靠岸边的一片蓝紫色的波澜

 

轻轻地擦过生活的边缘

这令我羡慕不已,有一次他经过窗前

那年我16岁,正在半开的窗前换下胸衣

不远处一件蓝紫色的衬衣

搭在竹篱排上,滴着水 

 


◎时间交出账簿

 

若是闻过她身上的中药香

会甘愿从暮晚坐到天黑

她衣着简朴

从山包上的小村庄下来

摊开紫色碎花衬裙

坐在一块扁平的崖石上

 

从玻璃皿器里,颤抖的花朵

被抹去颜色。一阵旧风勒紧我们

很快石头向她的柔软投降

我们不说话,就这样坐着

等时间交出账簿

灯火在我们背后闪烁

 

◎黄昏

 

那满江碎银不换取什么

就让它漾在江面,散发着虚拟的铜臭

我的一点儿悲伤

挥霍在飞蓬草白色的丝絮里

常青藤缠绕着腐木,迎面来的女人

混合着香水和汗液的气味

那样傲慢地经过我

 

夏天让喑蝉和草木都有蓬勃的情欲

在海棠树下。怀孕。结实。青涩

几只鸟的暗影,低低擦过移动的天空



 程小雨,女,80后,陶瓷艺术撰稿人,兼事诗歌与随笔写作。居景德镇。

程小雨



 

 

◎雨中的房子

 

几乎同一时刻

我们的房子披挂着去年的雨水

潮湿的眼睛铺满墙面

它们飘悠,向窗内凝望

 

或许看到古老时钟

移动了一次那笨拙的金属针脚

蛛网一般磨蹭着未来的时辰

但我们忙于张贴褐色壁纸

 

它将取代久留的屋漏痕

与游动在书格间的嘴唇靠在一起

褐色的嘴巴,沉默的分泌物

总是伴随我们度过这雨季的注视

 

那么漫长,如同在冬夜

炉火闪烁着熨贴一片片雪花

我们依靠温酒和布衣,接近那白日

接近那寂静之河所迎向的一个永昼之夜 

 

◎改造

 

层层叠叠的人影消失又重现

一块老厂房,它的墙垣漆黑

光从高悬的窗中照进一片幽森

这时间的裂口,接受我们的阅览

一定依然有什么尚存的,过去,

附着于陈旧之上的证词,说出历史

说出人与物的气息在此隐秘地交换

如同这机器上的钻孔余留一种眼神

一条新的河流将要灌入,后来者,

重构它身体的零件,井然的日历

我们翘首以待,在于颓败的命运,

为人所用,重新有了一次激活

我们自身的泥泞呢?漫长的雨夜

逐渐淹没视力,骄傲和愤懑的神经

都退下吧,除了辨认整体的轮廓

一个人的晚年,只需要一次审判

 


◎流动的盛宴

 

悬铃木的叶子所剩无几

在风中,它们各自脱离了一种

群居生活,风使之更鲜明地颤抖

仿佛沉默的气流只围绕那树的轮廓

等待一双眼睛看见格外的寂静

我相信悬铃木也看见一个赶路的人

她在褐色大衣中移动,裹紧着身体

走入人潮,道路渐变为一条柔软的缎带

那么多的事物开始往后挪移,飞驰的汽车,

咖啡吧,小旅馆,以及叶子本身

一幅错杂的奇异的背景暗示一个时代

一场流动的盛宴,跟随那大衣穿过风声

这不是一个幻想症者的行踪,在冬季街头

悬铃木与风为证,神色领悟着类似的神色

劈开一个独立时代,一个空间

在她的内部,在叶子的离群索居之时

在风声游走于两者互为迷人的默契间歇

褐色大衣移动,知性,庄重,创造另一种秩序。

 

◎冬夜,神秘的到访

 

在冬夜,你幻听

大地的钢琴声隔着一层薄膜

那是风的嘴唇紧贴窗户

拍打,冷空气任意地南下

我们任意地承受一种寒意的到访

而棉绒围巾缠绕你的脖颈

灯下疾读某本书的最后一个章节

仿佛世事与我们无涉

与我们相隔一万光年的记忆

在坚硬的石灰岩,与风雪冰冻层

那些正在发生的也已自觉进入铭刻

正如风中摇晃的事物与此刻你

的屏息,节拍间的粘合

汇聚一种交叉和不对等,汇聚

一个流散四溢的画面

或许在书中,你读到了这一切

那沉淀下来的必有从插肩中

捕捉的东西,不为我们可见

却镶嵌在我们所信奉的神秘的居所

那里,一条河流串连起翻动的纸页

冬夜的雾花~以及街市隐约人声

而故时今刻皆为如此碎片,碎片中

又存有我们怎样牢不可破的经验?

 



◎旅途

 

列车不曾将我们带向更远处

尽管其他的人

会看到它穿越广袤的平原

树与山川像拉开巨幅幕布一般迎接它

他们,会跟随一起进入大地的心脏

 

而我们只是在短暂的两点移动

不舍得去看这中间的景致

车窗外流逝的一切似乎会蒙蔽双眼

而沉默中度过旅途,却让我们

感到时间无止境地绵延

 

像极了在车上窃听其他人的故事

以为感到了不同人的神秘

呃,上帝创造了如此之多的面孔

以及他们身上顽固的携带的气味

 

这样,车窗外永远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它在秋天尤其显得肃穆

像一片我茫然不能窥视什么的空白

隔着一层玻璃的事物却能真正吞噬我

  


◎石头森林

 

车驶过广阔的旧城废墟时

你谈及我们将在此终老

仿佛错乱的石头正在灰尘中

重新集结,这是一个世纪的雕像

 

而白鸽将饮过时间之河回到这里?

它伫立在它的漆黑之眼中,或许

看到过去的我们驰行于秋日的落叶林

那么遥远,在路的尽头缩成一个句点

 

白鸽在我脑中磨砺,像一簇温火

熬制我们陷入晚年的面影,这时

它镶嵌进那废墟所留下的古迹中

等待百年之后再一次醒来,在我的唇上

 

它同样地说出一种渴望,在秋日

在寂静的火燃烧那记忆的断片之时

它说,你们走过的和世界一样古老

你们,已经穿过了那石头含住的森林

  

◎自治者的青春

 

车流的轰鸣声,卷过空气,

它形成的巨大波涛,时远时近。

一个自治者,她所拥有的单调节奏,

成为她自身的沙漏,钟摆,仅以

机械的形象,存于那反复的辙印中。

她绝口不谈青春,一次也不,

这被泼墨的个人历史的版图,

有什么激流可言呢?晦暗之中,

擦过她耳边的事物的声速,

越来越慢,像沉在下游口的石头。

必须有的一次远行,她停下了,

却以一种越过时间的成熟,打量,

打量那些凝固于她眼光中的日常。

一个孤独病人的味蕾,试图伸进,

每一个不曾发光的细节里来回舔舐。

正如此刻,她思绪的舢板被浪掀动

夜幕悄然降临,它所覆盖的一切,

在寂静中必有清醒夜行的形式。

她的眼睛,专注,总在远处闪烁,

而所有蜡烛摆动的影子都将汇集于此。 


 

 鱼小玄,女,80后,江西人。专栏作家,影视编剧,艺术策展人。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诗选刊》《作品》《散文诗》《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及选本,在多家报刊开设专栏,作品入选多种年度最佳选本,主编过多本畅销图书。多有获奖。居广东。

鱼小玄 



 

 

◎弄堂口

 

细工笔,浅描。它支起冰凉的城市,骨节轻脆

老虎天窗之下,青葱被黄金分割,滚粥于是生动了半许

就这么老得掉泪。梳不拢的发,床前明月光

用猫步思考,自以为是。今日的鸽哨高出两节音

无人附和。门洞中的茉莉,筛不尽浊浊的人言

还好,你犹存我酸涩的笔记,任它花信二十四番

晚春,弄堂口,人影茕茕。唱腔甜糯,衣袂羞色

2007.11.23

 

◎守夜人

 

月上山梁,狗吠,子时开始下霜

表姊的蓝印花布,据说是十年前的陪嫁

井水泛凉,她搓洗

搓洗,手指呈象牙色

 

夜是冷却的黄柴年糕,孔隙粗大

别了木槿花,别了

迟钝的视觉

趁秋凉,或者小寒,晒干床单的新鲜折痕

“你肯定听腻了每夜的敲梆,”

“是的,它有渴欲的模样。”

 2008.1.23 

 


◎苜蓿镇  

 

旧历翻过来,大署将至

镇子不大,紫花苜蓿席卷过西街

店家嘀咕不停,“我的女儿,苜蓿丛里的

小女儿。怎么不回家了”

 

宽裙子的姑娘,跑得飞快。草蜢

低低地飞翔。

她眯起眼睛,松开发髻

 

苜蓿花丰润的身体,一天天耀眼起来

而她,至始至终找不到

面目苍苍的镇子了

2008.6.3 

 

◎一场蜜事

 

蜜蜂先生每次都不提前敲门

就直接破窗而入,把她从梦中叮醒。

夏初的栀子才被雨水冲散了花瘾,

接踵而至的蔷薇似乎甜香更浓。

 

她无路可退,昨夜点灯的萤火虫丫头

清晨打哈欠拾来的露水,是她不愿脱去的

新珠子项链。不愿脱去的还有被银河水打湿

今早尚未拧干也尚未束紧的胸衣。

 

那就这样吧,别又撕坏了新缝的藕荷色纱裙。

那就这样吧,肚子饿了就再收下又一桶蜜。 

2020.9.2

 


◎一段情 

 

清泪好似下小雨,情节却也动人。

那年,折桃花在手,穿小弄,见凝眸

没来由生出一段情。对白声声浓。

登绣楼而远望,只道寒山无数

弱腕书生,不胜酒力。

“横塘路,临水步。郎西来,妾东去。

认取辛夷花,莫过杨梅树。”

  

◎皎月

 

摇桨的人尚未归来,湖水拍着月亮。

月亮扑通一下子落在了,清雾编织的渔网上。

那渔网又阔又大,盈白的珠蚌还在孕着明夜的

将掺入碎碎星子的夜色阑珊。

 

月亮继续落,落在桐花的枝桠上。

桐花才开了一半,闭着眼睛只是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却淡淡绯色上了脸颊。

 

月亮也不说话,有人打湿了衣裳,

有人还在湖中撒网。水声里是她的南方山乡

山乡中走过一轮月亮,她在月下给他

回信中写,还是,不能忘记他。 

 


◎小故事

 

琢玉的工匠,今已皱纹满额。他熟谙十二月令,种下半打蜀葵

酒幌上书字有仨:女儿红。他唯一的姑娘,整日挑红描绿,待嫁

玉菩萨脚踩酒坛,酒气飞升。蜀葵产子,净重三斤

夜晚,他敲击每块璞玉:“你们啊,是我的性命,我的神。”

他想起玉貌花颜的亡妻,她二十四岁那年,就迅速枯萎

隔壁酒馆的小老板,专营女儿红,好品质人人夸赞

他的姑娘,要踏入酒馆的门。玉坠玉佩玉镯奉命陪嫁

从此他很安详,从此他坟头的蒿草不再疯长

 

◎晚夏

 

深山无客到,碎花衣裳的锦鸡始终没邀约到

浣不完纱的春莺。唤醒了又一轮风月后,

它终于决意自己提脚下山去。

 

路过一条老葡萄藤自顾自酿着酒。

路过一丛凤仙花一下子就羞红了俏脸。

路过一片木槿忙不迭捂住那场忽然的花事。

路过一轮月娘心里似乎搬进了什么人。

路过一群流萤提灯笼又巡了几遍山。

路过一只蚱蜢很是爱唱旧年的歌。

路过一尊佛陀在林间无声敲打木鱼。

路过一位书生扔笔作舟划去了白云深处。

路过一株柿树盼来盼去不过是一场冷清秋。

 

山下依旧是迟迟未走的夏天。它赶紧抖落

满身花影绰绰,正打算啄走人间那些红尘梦,

一对彩衣鸳鸯,抢在它前头先叙起了爱意深浓。 

 


◎辛夷坞

 

山涧寂寂无人,少年初长成的采药郎此时迷了方向

药锄拿不起放不下。都说花神娘娘会挑时辰下凡,也不知

是什么模样,胭脂是浓是淡,可有细细的眉弯。

 

怎眼前一片春光,那是谁挂在枝头的浅粉色

轻纱霓裳。有些事经不起思量,最好是当机立断

云深不知处是为了哪般,红尘不过就在山脚下。

 

这位无心采药的小哥儿,我有一枝春欲放,就钗在

发髻上,此药可治世上千万惆怅。你过来替我梳梳长发

脚步莫要乱,手势莫要慌,不会把你怎么样。

 

这位面有羞色的小姐儿,谁说我怕,你发髻上的花钗

可真好看。只是我若取下你还怎么绾起长发。只是我若以后

病入膏肓,自己医不好自己你说那又怎么办。


 


 范丹花,女,80后。作品散见《诗选刊》《诗歌月刊》《山东文学》《红豆》《青年文学家》等及选本。江西省作协会员。居南昌。

范丹花



 

◎偏偏你是我,无法深看的光

 

认识一个人的过程是缓慢的,

我无法再向你,轻声细说。

 

我想象,

你说喜欢我时,用了很多曲折的方式,

我没有去听,是因为——

树枝摇曳,一群鸟儿从林中飞起,

很多声音的回响都随梧桐树叶翩翩落下。

 

在我的雨季里,你总是无声的,

像微风,

从不喧嚣的把爱一点一点收藏。

 

时空,

如果能够折叠

 

就回到旧时,光璨的点上,

那一定会是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

草长莺飞

 

你从人群中发现我时,

刚好,我也发现了你。

 

 

◎雨水

 

说到春天的潮湿,你总是

欲言又止。像

河流涨满,水漫到路旁。

 

而人间正经历的,花期

或苍桑,让

一些植物的骨头变硬。

 

你把耳朵贴近,呃,那一刻

是什么,穿透了玻璃?

 

经过窗口的雨声

还是很小,让人以为

那只是花朵低低地哭泣。

 

◎惊蛰

 

又开始下雨,

河岸两边的树,有些绿了,

成群飞来的鸟雀

又成群飞走。

 

我惊叹于河流的光泽:刚刚

晕开了灰蒙蒙的血色。

 

一座城的表面

还是空荡荡,像是被风压平了

凸起的幻觉,甚至恍惚,

春之神已经死去

 

但一声惊雷后她又随雨水

重返到人间。 

 


◎春分

 

这一天,万物均衡。

那些赐予与覆盖我的花儿

都有了对称的排列。

 

从赤道垂直落下的光

在南北半球留下了

相同的隐喻。

 

人们终于发现

黑夜和白昼一样长,一样

不费吹灰之力就突破了

天空蓝色的盖口。

 

越过那些光年,我们

互相指认了? 黑暗之美

并领走了同一片星辰。 

 

◎谷雨

 

我想象的盛开:风,

白色陶罐,从花圃采集的露水。

我们一起掩埋吧!春天

会为它们立碑,星辰和祷词

同时闪了闪,又枯萎了。

 

良久,还在下雨,蜜蜂

还在飞,把花瓣也抱走了。

 

其实,什么也不必说,

雨声空空的,就很美。

 


◎春天的试剂

 

风声很大,越过

一个人的边境,与你

重逢在潮汐之外,

那里埋葬了

逝者。

 

那里有春天的流沙,向着

地心迁徙,

 

谁也无法

测出,一片土地的伤痛,

———谁也不能真正离开。

 

一个人

在深夜画下岛屿,

又在清晨,轻轻拭去。




 肖春香,女,80后;作品散见《扬子江》《诗潮》《诗歌月刊》《诗选刊》《绿风》《诗林》《星火》《延河》等及选本,多有获奖。江西省作协会员。居新余。

肖春香 




◎用一池莲花,向你万箭齐发

 

一尾鱼,要以怎样的形态

去渴望一片云?它在我无法企及的

另一个世界,有着最柔软的内心

和看遍世界的淡定从容

它每一次路过,我冰冷的身体

都翻出最滚烫的浪花

而一池清水,是我的天地

也是我的结界。

我一片片撕下自己的鳞片

化身满塘莲叶。一池莲花

都是我的爱,向你万箭齐发 


 

◎枯玫瑰

 

桌上的玫瑰开始打皱

身体枯黄而低垂

注入再多的营养液

也唤不回,她当初的风生水起

我用一张凉薄的纸,一层层

包裹她即将散落尘世的花瓣

不要笑我的徒劳,我只是

想让她知道,哪怕活在一个

伤寒的春天,这一生

我们也都被善待过,珍藏过 

 

◎剥核桃

 

她就在我眼前,弓着身子

剥核桃。剥着剥着,就把自己

剥成了一颗核桃

我们看似坚硬的外壳

被生活轻轻一挤,日子

就碎得七零八落

而一颗心呢!

在千沟万壑里,说着迷茫

日头渐西,她的身子越弯了

仿佛与核桃交换了肉身

而我,是另一颗核桃

窝在一段褐色的时光里

 


◎与一团乌云对峙

 

我坐在窗前,与一团乌云

对峙。看它翻滚,纠结

做一头狮子的梦。

然后像狮子一样怒吼

把一身烟尘鞭笞,再倾泻而出

无边大地,都是它的出口。

而我,依然疑云密布

心中困兽,也只有胸前

拳头大的窗户,低低地

叩响一声

 


◎雨后

 

四月的人间跟草木一样

有花开后难掩的跃跃欲试

每一根绒毛都染上一层太阳的黄

昨夜的那场雨,似乎没有下过

 

有人在路上随手攀折花枝

有人在医院等待报告单

谁都不知风雨过后

折的,是自己的哪片花瓣

 

我蹲下身

捧起那些泥土上的枯叶和断枝

像捧起,昨夜颤抖的自己 

 

◎氧气

 

我永远不知道,自己对你的渴望

有多深,就像所有草木算不清

对泥土的深情。停下来

想捕捉你的身影,你却早已

入侵我的五脏六腑,渗透骨髓

却悄无声息

在你面前,我比脚下的苇草

更显卑微。我与它们交换呼吸

却不知拿什么与你交换

这一生的滋养,与跟随

 


◎一只苹果,下落不明

 

到底有多疼痛?一朵花,要告别一个

肆无忌惮的春天,要一片一片卸下

春风给予的透明花瓣,把自己蜷缩成

 

一个看似坚强的小果子。我也曾这般

忐忑地褪去自己的花瓣,把成长的酸涩

包裹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

 

哦,说到我的青春,我翻开的纪念册

居然一片空白,像一只青苹果

下落不明……我的体内

终于没有花了,我曾拼命按住的闪电

也一并,下落不明 

 

◎大雨将至

 

依然是那片云,有纸张的白

和轻,依然是,借着春风

从桃林穿过的那朵,又悄悄潜回

谁的书页。

 

依然是那个名字,在纸上越积越多

一片云,便凝重起来

 

有雨水藏在心底,有闪电即将点燃

有一场爱,要掀开云朵

倾盆而出


 

 胡妮妮,女,80后,居南昌。

胡妮妮



 

◎等


习惯了

站在窗边望着远方

好像过往的车辆

承载着我的希望

 

习惯了

点亮一盏橘黄的灯

或许这一束暖光

驱赶了我的孤单

 

当别人问起你

我也只是

点一盏灯

在漫漫长夜里 

 

◎云知道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坠落

它从高空中划过

在这平凡的世界里

寻找属于自己的坐标

 

那一瞬的降落

足以让它粉身碎骨

如果雨会说

渗入泥土是它的归途

 

拿什么来答谢它

这一场看似寻常的到访

如果云知道

是它温润了尘世的浮躁 

 


◎卖鱼的妇人

 

她朝着过往的人招手

祈盼路人把筐里的鱼带走

她总是

在等待中微笑

偶有几次

也曾与旁人生起争执

只为了

占据那所谓的好位置。

刚过半百的她

任由皱纹侵袭她的脸庞

那一缕缕头发

早已灰白

她只是个卖鱼的妇人

却将半生的苦楚吞下

在她青年时失去二子的那一刻。

她不仅仅是个卖鱼的妇人

她还有半生要与命运抗衡

那每一分所得

被紧紧的揣在怀里

好像这样能攥紧幼子的命

已是中年

她还要用她的半生来交换 

 


◎浓愁淡抹

 

寂夜里

夏虫与谁互诉衷肠

白炽灯下

你一人怎把心事写下

 

浓黑的墨汁

浸洒在薄纸上

凌乱的笔画

似是对浆纸的责罚

 

终究是无力的勾画

把浓墨薄纸撤下

去月光下

与夏虫对话  

 

◎少时模样

 

再从三十三岁回头

去到模糊的记忆里寻找

羊角辫儿的丫头

她少时的模样

 

在过膝的门槛上坐着

抠弄着早已啃秃的指甲

再把篱门当秋千

悬落在离地半米的“远方”

 

百米外的田地是游乐场

用一朵朵紫云英串成的项链

挂在了黑黑的脖颈上

妆点成大人的模样

 


◎寻

 

在城市里张贴寻人启事

可否寻到你的踪迹

是在潮热的南方小镇

或是千里之遥的北国村庄

 

骄阳炙烤着大地

汗涔涔的姑娘攥着书信

留白的地址

不知该往何处投递

 

这一纸书信

能否跟随风的脚步

向每一座城市与村落打听 

 

◎致你

 

已是子夜

睡意又一次迷路

许是误闯入你的梦境里

 

几平米大小的屋子

囚禁了我的躯体

万丝千缕的思绪

却出走了二十一公里

 

空无一人的街巷

知了站在树上呐喊

也没能把你唤回

 


◎地铁上的微感观

 

谁愿在这尘世中默默等待

按部就班地

冰冷的躯体

像行走的山脉

在城市的腹部里潜行

载着他人的酸楚与甜蜜

 

谁愿在这俗世中时刻陪伴

或长或短的日子

狭长的身体里

容纳着拥有温度的躯体

和诉不完的心事

 

匆匆的过客

用渐湿的过往填满她的身体

半生的艰辛

塞进了她的胸腔里

 

缩成一团的人

蜷在角落里

把满心的爱意锁于眉心

留在了贴近她心脏的位置 


 


 吴素贞,女,80后。作品散见《诗刊》《十月》《扬子江》《星星》《山花》等及选本。著有诗集《未完的旅途》《见蝴蝶》《养一只虎》《吴素贞的诗》;多有获奖。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中国作协会员。居金溪。


吴素贞



 

 

◎忆江南

 

简单

到一根线条

 

尤如你的胸膛

紧贴着我指尖,呼啸奔腾的

 

起伏……没有摁住的

才叫生

 

像你解开我

衬衣的第二枚纽扣

你唤它:春风

 

◎我还没有遇到狼一样的男人

 

激情在身体的房间里酣睡

欲望在身体的冬天冬眠

我还没有遇到一个像狼一样的男人

我还没有被撕碎,不懂对抗的力量

我还没有掉进深渊,不懂黑的意义

我还没有在爱里死过一回,不懂生是活祭

狼一样的男人,目光里有陨石之光

身体里有海浪的澎湃

静默如岛屿,消失如闪电

像隔世的仇人一样爱人

像今生的爱人一样分离

我有难于狂澜的兽性

遇他之前,死亡也无可奈何

 


◎永恒 

 

我从未如此悲伤。星星云集

像地面的石头一样多,我猜不透

 

上帝独有的安排。让一颗流星停止

我渴望这样的停止,但我无法改变命运

 

光落下的时候,每个人头顶都有萤火虫

光消散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沾满尘土

 

◎完美

 

试穿美体衣的时候,我裸站着

美容师用卷尺测量我的三围

她的眼光散漫

似乎早已看透了女人的一生

 

 “尤其是胸……”

她刚出口的时候,我立刻像个

做错事的孩子,一脸通红

它们小小地,无辜地垂着头

我感到羞愧

 

那些数字如试卷得分

不及格来自于我日常的不努力

没有在哺乳以后爱惜它们

没有在细节里关注它们

没有拿出时间去护理它们

美容师弯腰时,加了一句

 

“没有让男人好好呵护它们……”

哦,她说出了真相,而我

只能在真相里制造一团团烟雾

只能从真相中抽出身来

告诉她:“时间

一直是棵长在冬天的树。” 

 


◎我的情人

 

是我带给世界最明亮的部分

我发光,惟有他见过我吞下月亮

把生活里的悲苦忍成珍珠

惟有他视我为贝,将我爱成软体

 

灰烬里的爱,我们也要做完

是我带给世界最无知的部分

惟有他,把撞击凝成一团幽火

孤绝与人世,我才一次次看到虚无

 

是我带给世界喜泣的缘由

惟有他可以朝我举枪

交给他全部,是为了确证爱的绝境

交给他绝境,是为了爱的微不足道 

 

◎ 午夜:釆花记

 

这是我一个人的夜

我有神殿,广袤的黑,和一株玉兰

 

我折兰入手,有朝圣和远方

我喜欢此刻左手右手冒汗,小腹发热

 

单枝入怀,双枝任性

我一个人沐雨,摆下临行宴

 

对她们狂语

“良人在东,又谓特洛伊……” 

 


◎爱过

 

我爱过一位画师,他喜欢

把我的平胸画成丰乳

我爱过一位作家,动情的时候

他喜欢形容:

爱你若菩萨低眉

我爱过一位股票分析师

他豹子的嗅觉

勾出我猛虎细嗅的文艺

他知道明天的心电图,会在

风暴来袭前消失无踪

现在,只有我可爱的老爹

还迟缓地爱我的明天

他的一生很慢,所用的都是进行时

比如为我房子按揭,保险的

受益人,存折密码……

他对我动用了人生全部的词典

却未曾翻出:爱过 

 

◎见蝴蝶

 

风太美了

我想我该像只绵软无骨的蝶

穿上花裙

高佻的身姿尽情炫耀街头

 

风还可以高些

比高跟鞋的鞋跟高

比小腿高

比大腿高

哦,停!

止于最眼尖的部位

 

扭摆得确实有些飘

你说我妖媚一身

我说你吃不到葡萄

就说葡萄酸 


 

 林珊,女,80后,作品散见报刊及选本,出版诗集《好久不见》《小悲欢》。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曾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人民文学新浪潮诗会。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江西年度诗人奖等,中国作协会员。居赣州。

 林珊 



  

   

◎山行 

 

一场大雨,带来梦幻般的布景

我在雨中去谷底,见一个想见的人

数不清的石阶,并没有阻挡我的去路

松针落下来,沿途的雨声漫过来

我想见的那个人,一直站在一帧山水间

他清秀,儒雅,有陡峭的双肩

他偏爱一袭亚麻长衫

他时常在暮色里,写下动人的诗篇

 

我必须要在天黑前

赶到他的身边 

 

◎看湖

 

我流连忘返的湖泊,并不是我的

千百年前,那些曾在湖边漫步的人

一定也会有我这般,深沉的眷恋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

都比我年迈,都比我丰盈

天色慢慢暗下来

湖水映照出山峦的轮廓

我在湖水中看到了我——

那辽阔的喜悦,那荡漾的幸福

 

我担心夜晚来得太快

我担心黎明降临太迟

 

 

◎断 章

 

即使我在深山里热爱过整个春天

满世界的雨,仍是孤独的易碎的

 

那一年在北方看到的雪

在电影里看到的离散

 

让回忆布满荆棘

让今生恍若隔世?

2020.04 


◎最好的秋天

 

一个人,究竟能够拥有多少个秋天

多少片树林,多少枚落叶

又有多少列火车,穿过树林

穿过落叶。从远方

驶入你的山岗,你的湖泊

你的旷野

 

我们永远也无法预知

每一个秋天,将会给我们

带来些什么。时光又隐匿了

多少悲喜

站台又目睹过多少别离

 

我希望你将来为我描述的

永远是

这样一个暮晚——

我们听到绵长的汽笛声

由远及近。之后,是万籁俱寂

 

是我们的脚边

只有风吹落叶的声音

 

◎看雪

 

还是想去看雪

去一个只有陌生人的城市

去一个草木葳蕤的地方

 

我愿意在雪中

走上一天一夜

我愿意在雪中

遗忘那些悲伤的过往

 

我愿意在雪中

抱住一个满头白雪的人

喊他:亲爱的,亲爱的……

 

 

◎旷野

 

每天都有落日从大地上走失

每天都有草木在废墟里荒芜

 

他们看见小路在黄昏越陷越深

他们看见牵牛花攀满篱笆

 

我已疲惫。当秋风在旋转

当枯叶在分离,当我的亲人们

又一次,在旷野里安息

 

◎2月27日,生日之诗

 

是春风送来那些祝福

那些美的,暖的,蓬勃的

灿烂的

是时间让我感受到距离

那被云朵覆盖过的一千多公里

漫无尽头的鸣笛,一别两宽的流逝

当我离开故土和丘陵

来到遥远的成都

我想起你,那些完满和破碎

那些树林和苇丛

那些被神明垂怜过的夜晚和黄昏

那些无可挽回的拥抱,争吵

和奔逃

这些年来,有人爱过我逝去的

韶华,微醺的酒窝

有人爱过我寒夜里的啜泣

眼眸里的悲喜

如今,再没有人要求我什么

我曾反复听一首老歌,到心碎

我曾是诗歌的信徒,抱紧鲜花和

荆棘

我曾得到过爱,又失去了他

如今我仍然惊惶,沉默,孤独

如今我走在青草陌陌的路上

我看到人群散尽

我听到一面湖水的叹息?

2020.02 




编辑:赵卫峰



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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