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和他们·成都90后诗选
↓
链接
↓
◆ 程川诗选
假想
暴雨摘除寂静,黑,且让他悬浮如遮羞的梦境
沿着年久失修的闪电,依次确认
那些照亮自身的事物是否有着通天的命运
未能厘清的问题诸如此类:母亲的咳嗽与窗外的狗吠推心置腹
肉身以怎样的苟且构成我对灵魂的笃定
恍惚,像我平衡二者的联系——
唯有雨过天晴,我家门口才经得起青苔的反复推敲
我的诗和生活有多大谬误
曾模仿过那些持怀疑态度的事物,并以此证明
落在纸上的生活都有一副好听的说辞
刺客准备好仁慈的子弹;散发着腐味的青年
从一场新闻事件中抠出凯旋的意义
幸存者挥舞着哑巴的喉咙:
乡村被讴歌者抛弃,城市被愤恨者占据
信仰本身就是那群跪着的人,对这座世界提出站立的看法
我的诗从未理解汉字的定义,因此
我只向拮据的明天道歉:活着,正在身临其境
报国寺
戊戌岁寒,沙弥正往香炉外腾扫信仰的灰烬
院内,旅人接过蒲团上的跪姿
此刻,残阳透过窗棂乜斜偷窥
亘古至今的生活,到底哪一口钟磬敲响我们肉身里的痼疾
拾级而上,摩崖树抱佛切割出榕的悟性
榕的画框则被嫁接成佛的渡口
我们弯腰致敬,那被朱笔丹砂誊抄过的古代
类似身不由己的人间,沉默着
一副遗世独立的胸怀。事实如此
我善用矛盾挟持体内的人质,用沉默典当神明的怜悯
在报国寺,一千四百年的呜咽被僧侣熬制成梵音
诗歌,为我虚掩着两扇山门
火车记
攥紧拳头,扭向窗外
夜色中的南京,旧烟囱,民房和稻田……像他面前的画板
闭着眼睛,空,还能看见什么?
多年的流浪生涯
时至今日仍害怕
安定,一个被强拆反复蹂躏过的词
肃穆时,可以听见纸上悲怆的哭声,潮湿、阴冷
这一阵阵的梅雨时节!
他用一张车票,将自己押解至异乡
我没有向他提及画家梦
就像古典技艺中的留白,在北京西,戛然而止
宝箴塞纪
1
宣统三年,条石,糯浆和椽梁垒砌的古代初见端倪
次年春。木匠取自民国手艺
替兽面锡环漆金。百年后
射击孔的取景框、空巢的弹孔……一种丧失紧绷的秩序感
以便导游提灯,从旧制度的堞垛里
倒影古代的轮廓
2
碉楼外残留匪祸折痕。风霜洗过,苔藓洗过
现在轮到诗人,沿用弹孔的叙述
挖掘历史的配方
譬如围绕天井、甬道、库房、戏楼,交付一些热带情节
再譬如,置身其间却一无所获
就像梦境,怀疑一些事情才能推翻一些事物
据此,我用封闭、森严作饵
却并未有饱胀感使那些虚词浮出水面
在宝箴塞,一首诗的在场证明,除了掩体
脸上还应挂有贵族的悲切
3
黑暗的痣,废弃的避难所……家族事宜提拔为历史
现在,它是博物馆、时间提词器
一杆火铳反对过的部分
屹立在回忆真空地带。而我们的到场
究竟是为百年建筑致敬,还是朝体内的空旷默哀?
聚光灯追认的时代,橱窗里
排列着它英年的怅惘
程川,1993年生。文字散见于《花城》《诗刊》《青年文学》《人民文学》等。曾获陕西青年文学奖,《星星》年度大学生诗人奖,《草堂》年度青年诗人奖等。
◆ 宫池诗选
狂怒
被一阵羽毛激动
稠密的,鸟:我愿此去森林
飞翔是必要的
归顺之路
叶子双面,年轮舒密
好了,直到双眼——一步就是
唇齿的花开音节
覆盖别人。星空或无垠的
我依着我的每一天
哪里有开始
哪里有结束
指引
自如你的,就璀璨。群星自闪耀时
光亮自寂静至你,且看——
且听——
有命。
不灭自思想至你
溜溜的马,溜溜的山
萋萋的草,遍萋萋地
醉——至天地间、远近间、枯荣间
人间飞灰
自焰火至你——普照!
熊熊,自正道至你
北斗就永不序乱
目击
纵步河流
站起来,星星就是热爱
站起来,活过一次
珍珠和宝石,青烟几缕
无非他者
“旦、夕、祸、福……”
沙漠,不是绿洲吗
沧海,不是桑田吗
“今夕何夕?”
我的膝盖上
悬挂一字悼亡的
是日是夜
宫池,1990年生于成都。曾任图书编辑。自2012年开始诗歌写作,自印诗集《洞悉光明》(2015)。现致力于新诗集的写作。
◆ 莱明诗选
1.诗剧三章
*
卡瓦菲斯,一九三三
浓缩的海,升起圆形之夜。亚历山大,*
日子正在向上坍塌,到码头,浅滩,烛火及船——
波浪仿佛悬崖举起你。
一个人在海上走。一道景色自此处生成。
(渐渐绚烂又渐渐滑入局部的宁静。)
你想起如何从往日的事件中来到这里,
“七十岁是一座教堂,填满鱼类,矿石,微型岛屿。”
光线巧妙地将你们焊在一起,
取材来自海之倒影。
*注:*亚历山大,埃及城市及卡瓦菲斯的出生地,其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居住于此。
*
毕肖普,一九七九
整日睡在海面而海是我朋友的一块腿骨。
现在,朋友离去,海穿上鞋子
抵达寄居蟹。抵达寄居蟹,寄居蟹。
渔网放弃了她,但快速地移动是必要的,
快速属于刚刚回港的船只:
(卸下落日与桅杆,并用十月的海岸线
为其编织花环。)看
傍晚的海雾
已经从我身上降临——不会再有新鲜事了:
伊丽莎白,“海水托起你一生的睡眠。”*
*注:自颖川,《海上》。
*
辛波斯卡,二零一二
六点钟已是另一种结局。
此时的我和你,更像是一对苦杏仁味的小行星。
花圃、屋顶、通往波兰葬礼的卷曲路径:
天空突然多出些云而不能游泳。
我们就平躺在地,像树之面孔溶解在时间之镜中。
……沉下去吧!沉下去。(落日刹住,
停靠在遥远的克拉科夫和一天结束的地方,
那儿:
光的降临犹如神的进场。)
2. 植物一种:鹤望兰
凝固在一种飞的形态里,但没有飞
——是在等一阵风,或神的起飞指令。
就在这里,准备着,
在大地上。
这熄灭火盆里复燃的余烬,
——不惧你的凝视,且渴望被看清。
3. 与谢铜君游望江公园偶得
松与竹的边界,薄雾升起精致的手掌;
像刚下过雨,空气中浮动一层盐粒。
我们两人,或者其他更多的人,在一天结束前
来到此:神力隐退,细微之物不容易看见。
这是平凡的一天,我们轻松又愉悦;
没有山怪环伺,暮色透彻如泪滴——
从它持续降落的高度,我们站在彼此可感知
的位置,将自我不断提升至这个平面:
(跌宕、魅力)有闪亮之人*
重召我们心中的大神、小神。
……我们就走着,并不说话。寂静的园林,
松径突然伸向塔顶,擅长眺望的鸟类正
举目练习。而人群,像栅栏里圈着的
一排浪,迭成山,又坍塌在此。
*注:*望江公园位于成都府南河畔,为纪念唐代女诗人薛涛而建,此处“闪亮之人”正指诗人薛涛。
4. 诗章(其一)
画桡不点清镜。(姜夔)
……船中小憩,浪如云中礁石递来
欢乐枕……
(水面上的花木庭院:歧路天地间)
人在船里,
船在行进,
你醒来,又睡去。想象的海在眼角飞驰。
一切都来得及,
十月,山势低迷、力竭;
霜雾挂峰顶,软如天际间丝质的围脖,
软,不免抽取一把
擦拭惺忪泪。
此时,“我们的眼睛找到些悬崖和残壁,
我们的船体,飘摇在
幻觉的沙漠的河床上。”
谁在里面?谁和我一样
把外面的景物拉到水底
来看?
——弯曲的水中花园,每一朵浪
都像是一座火山:
而更多的
点燃的潮汐、船舷撞击着的天空
正数以百计地从我们身上走过,“透过你的梦
(彩虹般地)敲响
蜿蜒的空贝壳之上的神钟。”
(丙申年十月,与亚欣泛舟平乐白沫江后作。)
5. 慢诗
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剥桔子。像螃蟹
爬上树顶:危险的爱,动作迟缓且精致。
十月新雨后,园中皆是长短不一的手臂
夹着枯木,刺破沉默的空气。草坪光滑
铺在眼底,像是被泪水洗净,又如
熨平的衬衫衣领:这无人问津的我们身上
的山水,此起彼伏,在秋日晴朗的午后
一点点失去颜色。我们就坐着,剥桔子,
手指停留在桔身最敏感的部位,像船
层层推开疲倦的浪花,从安全的陆地
驶向危险的深海区。你的舌头,那开放的
回声老码头,会是此次冒险的目的地吗?
我想象过此情景,桔肉平稳地停在口腔,
与身子融为一体,又在旋转、滑动中打开
另一空间。时间变缓,混沌之物因迟滞
而变得格外清晰。它冰凉、细腻,胜过
我。使我感动。仿佛坐回到廉价的出租屋,
淹没在整齐的日子里。你说,还记得阳台上
那盆金桔吗?无人照料而使它枯萎。
我陷入沉默,如假山,被人造之雾困住。
但你并不着急,拥揽进每一个想象力的区间,
从装满桔子的塑料袋里,迅速掏出一个
递与我面前。我轻轻地接过它,抵达
一年中最缓慢的时辰。神迹悄然降临——
我们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剥桔子。像螃蟹
爬上树顶,挥舞巨钳撼动黄昏突变的流云。
莱明,原名蒋来明,1991年生,青年学者,诗人,兼事诗歌翻译。出版诗集《慢花园》,译介有约翰˙阿什贝利,尤瑟夫˙科蒙亚卡等诗人作品。
◆ 司马如阳诗选
秋天……
秋天沿着泪水的藤子爬到额头
黄色的梧桐树的额头
像手心攥紧的铜币
不知道抛出去是正面还是反面朝上的铜币
再一次赌光我去远方的盘缠
只得回来,坐下
准备读书
天亮还早,夜晚越来越长
细雨中的鬼看到了什么
紧守秘密一样
紧守他可爱的獠牙
嘎吱一声
没错,你就是打开你自己的木屋
准备投宿的那个人哟
秋心
我把我住成房子
建在秋天的心上
所有的眼泪凝成一颗盐
被凉风推来推去
最终滚到了时间的伤口
诗稿疼痛
血液里有流不动的远方和土地
他们彼此温暖,彼此憎恨
在古老的东方相依为命
这是第一万零一个秋天
一万零一颗粮食
养活了一万零一个饥饿的自己
秋天来信
—、
花朵舍了自己的瓣
树木掉叶子
谷物低下高傲的头颅
果实滚落一地
孩子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沉重
年轻人分手
老人弓着腰走向坟墓
……
大地,万事万物用肉血写给你的信
你为什么读得那么慢、那么慢
而且,阅后即焚?
二、
蚂蚁消失在迂回的路上
——那细细的小沙长城也将崩溃
蜗牛慢慢爬回到壳里
——那壳也将一点一点空掉
虚无之网一夜收回的蝉鸣
安放到哪里了呢?
为什么你内心波涛汹涌
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流出来
三、
道歉说不出
原谅也说不出
事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只能如此
从来如此
你看那河边的白鸟
一动不动
像一个问号
又像一个句号
随时又可能变成省略号
……
秋火
秋天眼睁睁看着它
从地狱冒出火焰
自一堆秸秆往北
顺势烧到你嘴唇
燃尽爱情,燃尽死
骨骼是柴,肉体是灰烬
灵魂是噼里啪啦的响
不该燃烧的燃烧
该熄灭的不熄灭
红眼睛的姐姐
在雨水过后
端起风
伤心地晾干她自己
秋天说
左眼的水一着火
右眼的水就起霜
思念渐热,梦渐冷
秋天说,我是你情深缘浅的恋人
池水无痕
有风自心底
自汉乐府里的某棵枯桑
这时候
诗越写越薄
书越读越厚
就索性来陌上数雁、看蒲苇
才明白来路与去路并无分别
回头一望
日色长
月色,也长
司马如阳,1991年生,“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
◆ 严欢诗选
时间的容器
我们开始成为,时间的容器
变得破破烂烂,脆弱,不安
变得在吃饭时,无法忍受
正在变冷的空气
我们还逐渐学会
用一种衰老的语气写信
在信中胡乱抱怨季节、镜子
和忙而无为的自己
我们阅读,失去故事的小说
和他人的恶行
然后拿到太阳底下自我批评
顺便杀死,隔夜的余寒
和关节上的霉菌
晚上,我们需要艾司唑仑
以免花两个小时
在动物与上帝之间做选择题
顺便保住区分日夜的能力
白天,我们相信保温杯、白开水
相信护肤品和除菌液
多过相信自己的身体
老派的杀手,都应该出没在夏天
夏天缀满金币
闪闪发光。
如果去捡
会像回忆一样烫手
夏天,是杀手出没的季节
刚好遇上。
一颗黑色浆果迸裂
在布吉花园
老派的杀手
都应该出没于夏天。
另一颗冷眼旁观
在布吉花园
爱情组诗(节选)
1.抵达
我们甚至不能到达一个词
比如,爱。比如自由
夜晚太长不能到达天明
生命太短不能到达永恒
我们还能到达一些什么呢
比如,你。比如亲吻
爱那么难以至于无法到达
我只能把我放在这里
让你抵达
2.当你熟睡
喜欢凝视熟睡的你
每一次呼吸都让我心里直痒痒
就像有只仓鼠在心房里跑来跑去
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总想接近又怕吵醒
忍不住要捏你一下
或者偷偷亲亲你的脸
甚至轻轻用舌尖舔一下你的鼻尖
说来真让人不好意思——
这些事情我都做过
并且乐此不疲
每次都像一个偷了妈妈零钱的小男孩
又小心,又欢喜
3.我的存在之地
已湮灭的光,和形象
构筑一年的第十三个月——
我的居所,我的存在之地
我身体的每一条河流,都流向你
你是第五个季节里
所有不灭的日出和暗夜
4.阳光正落进来
做完爱后,你穿上胸罩
拿起枕头驱赶
跳到床上的猫
它很狡猾
一纵蹿上窗台
躲进粉红的、厚厚的窗帘
你举着枕头追逐
像个嗔怒的孩子
用叠音唤它的名字
快出来——
猫从帘子里探出头
爪子给窗帘撩开一个缝
瞪大眼睛看着摇晃枕头的你
而阳光正落进来
就照着你
好像所有的光
都找到源头
源源不断,回到你的身体
你的手臂和胸脯
光滑、洁白
整个春天都从那上面滑过
留下花园里
沾湿你连衣裙的露水的香气
我经常像现在这样
需要一片没有打扰的安静
就这么看着你——
多么耀眼,多么美丽
我要永远这样看着你
直到死去
5.甜
在这温暖的夜晚
我想咬你一口
把对你的想念
变成深深的牙印
我想让你感觉到疼
让你感觉到
从我的寂静中
用出来的
想要陷入你的力
啊!亲爱的
我知道,不只是你的指尖
和你的皮肤
连你的骨头
——都是甜的
6.失去之诗
枝穿过鸦群,你在寒鸦声中咳嗽
从你的咳嗽声里,我听见灾变的冬天
太阳陷在尘霾,变得毛茸茸的
像一团长满霉菌的腐肉
挂在那里,形成天空溃烂的疮疽
你还是要抽烟,你说
至少烟来自一个温暖的源头
而冰冷的事物难以穿入喉咙,也难以从喉咙里被说出
我没有回答,望着你不再清晰的脸
你孤独的眼神浪一样打过来
你说,你刚从一个漫长的秋天回来
那里结满沉重的果实
失望和恨意终于熟透,从裂缝里冒着黏稠的脓水
鸦群开始安静
从偶尔的声响中,我再次听见灾变的冬天
严欢,1992年生,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在读博士。
◆ 谢云霓诗选
梦中陌生人
——写给朋友S
梦中 我又梦见你
留着发髻的女孩
我们未曾谋面
穿过海岸线造访
昨天在梦里 你来到我的家中做客
我们穿着破洞的牛仔裤 帆布鞋
坐在我家花园的残壁上
那里荒草丛生 有猫的尾巴
你总是高高在上 我愿意仰望
你给我画了一幅画像 说
你不是一个乖女孩
我担忧 觊觎你的天赋
我给了你一个拥抱
就像同性的爱 它的热烈无人理解*
我知道 我们会在某一个时机相遇
在伦敦 或阿那亚
写一封悠长的信
通过白鸽穿越季风 送给你
在我们的空中画廊
用牛仔衣 和五光十色的幻想
造一个万花筒
*“就像老年的爱 它的热烈无人理解” 韩东《抚摸》
无题
我问自己
会因为错过的风景哭泣吗?
曾经的一个梦境
梦中我们在山坡上行走
就像这个世界逃跑的叛徒
在深夜 摸索着未知的路途
我们亲吻彼此 取暖
我说 我无法走在人生正轨上
看着渐渐远走的人
褪下稚气 童真
成为盒子 和装进盒子的模具
而我自己又是什么呢?
我想与你一起做这个世界的叛徒
去看遗落的风景 我们捡树叶
在秋天 搭建一个金色的房子
我喜欢一切单纯 干净的东西
我们偷偷快乐
骑着自行车 装着野餐
在一个深夜 披着雨衣出发
去城市天桥下捉迷藏
我洞悉童年书房的孤独
总是造一个虚无灯塔
把自己束之高阁
我阅览人间无数面孔
他们正常 统一 陌生
我坐着火车穿越岁月长廊
找到自己的同类时
我惊喜 我会拉着你的手 说
我们终于可以去逃跑了 对吗?
空白时光
一个人总是活在空白时光
看着路边的鸽子和人来人往
他是生活的旁观者
偶尔 也加入其中
可能在细雨中撑起一把伞
如卧底混迹于人群 斑马线
兜里揣着一些铜板
在咖啡店的收银台前做着选择
接着行走 接着等待
接着路过更多的人类和猫
和数不清的红绿灯
这时手机不会响起 没有谈恋爱
但 脑中怀揣一个恋人
或假想敌
风景 如沙画一般被双手冲洗
路过一个人 完成一场更迭
路过一只信箱 完成一次投递
路过一场雨 完成一场洗礼
在每一个路过的生命之间
等待一场红绿灯
铁轨旁
徒步去一个城中荒原
荒原上 有一座铁做的桥
桥下面 有一条不知所终的铁轨
桥上的铁丝网分割视线
将同一片风景分发给二十块方框
我站在铁网后面
看着下面的铁轨笔直 蜿蜒
连接远处的闹市
听见了汽笛声
但没有火车穿过
一群鸽子呼啸而来
为持久的平静洒下一些落叶
走在陌生的街道,我要寄快递
今天的我,我是一个异乡人
走在陌生的街道,在伦敦
一百年的地下城市
我跟随人群,跟随繁忙的脚步
想起爸爸的青春
他和我一样,腼腆,内敛
走在人群中,迷路成为一种高贵
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保持缄默
今天,陌生已不足以令我恐惧
同样的,我也失去了做梦的能力
女孩说,哈利.波特曾在那条街出现过
路过古老的,被时间浸泡的砖块
伦敦没有使我欣喜,反而是人流
冲散了时间的气味,我的心愿
我退回人群中,不再有童年的幻想
我不再以为自己特别
接受了人群的吞噬,洗礼
下一站紧接着下一站
漫无目的成为生活的奢侈品
我们从一家汉堡店站起来
又坐进一家拉面馆
沉默的吃着各自的食物
其中一人说,我们走吧
其中一人说,我去结账
其中一人说,我去寄快递
丢掉头发
我曾经热爱过的 你
也许是我看穿了你的卑微 脆弱
你丢失了的 黑色头发
它已经和你 和我记忆中的你无关
你可以丢掉它 就如
丢掉一种被看穿的耻辱
一个男人内心的柔软
像牡蛎壳内的肉
那不堪一击 要用假笑去掩埋
你是否还记得?雕塑 丢勒 收音机
一个男人丢掉了他漂亮的长头发
去否定一个女人对他的诠释
也许毁坏是一种习惯
正如我们用实现去毁坏人生的幻想
用交谈去毁坏各自的孤独
相遇皆为无意义
你在夏天丢掉了头发 你急于逃离
虚构的你走进诗人的童话
谢云霓,90后,先后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伦敦艺术大学。作品见于《星星》《青年作家》《中国诗歌》《成都商报》等。曾参加《星星》全国大学生诗歌夏令营、《中国诗歌》全国大学生新发现夏令营等。
◆ 陈辉诗选
同质性
使用匕首太精致,换上圆形松木
在空中挥舞,以期击中
误入抽象问题的鸟儿闭着眼睛
感受光线在眼睑上不同波频的刺激
构建一种色彩的对应法则,说明
诗是诗的
一组平行投影,或反向延伸
成为一副梯子
要是厌烦诸如时间与钟表的
对应关系,可以假装在异地
观察另一个被地球擦伤的清晨
互置性
从拥挤到整洁,我的房间
腾置出来,以存放多年后
刹那的念想——没有为自己留下什么
纪念品或者构置出
一个特别的场景——杨柳岸、烟波亭
当告别成为一种日常
“诗是诗,生活是生活”
(没有人因为年轻而混淆这点)
这七年,午夜的钟声响得
越发坚定——这是我们所希望听到的
时间对于我们的评价
评语很好,插进皮肤的图钉
地面的塔,山包
我对语言含混而公正的态度
正是猩猩耻笑我的地方
它们上下攀爬,左右引援
以印证我的可笑——“成人处境”
当时极力排斥的正成为现在尽力迎合的——
并迫不及待地与幼稚鬼
划清界线
对等性
几乎每年一次。我们
研究一种小众的关系学
从〇到一,从一到〇
星辰在河岸倾倒烛火
再一次,雨水在枝头暴涨
上游的桃花冲击着下游的桃花
她在屋子里演奏舞蛇
无人观看,没有锁
挂在门上
必须享受这种危险
必须承担闪电的发声与消逝
对我来说,这是最后一步
从地球搭桥到月球
必须——然后,看光
围绕着你
像最初的降临--夜晚白天
白天夜晚,颠倒到乏味
唯一恒常的是我们
精准地从彼此的
身边醒来
对称性
世界是一张薄饼
当一粒芝麻遇上另一粒时
我中午是这样想的
但早晨不是
一个人独走是
没有原则的,直到
两个人并列而行
才遵循了对称的
原则,以此相互印证
我是在“这里”,而不是“那里”
车牌上目的地在
缓慢移动,在此之前
我们有时间像狱警
与囚徒一样相互望风
——被我反复纠正的
正当关系
车窗外的风景走得
让人眩晕
口中的糖化了——语言
脱口而出
不提昨日所思
陈辉,曾用笔名乔林,1997年生于成都。四川师范大学文学专业在读博士生。写诗,兼写评论。
◆ 龙小羊诗选
翠鸟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陌生的
沿途的风景更像是象形符号,虚构一条船
一条河流,一段松快的乡间小路
我们已经接近成熟。天气越来越闷热
我们的胸口挂着一撮白色的云朵,它随意起伏
你知道的,偶尔的下沉中,我们也会回忆起
大片绿意里,出走瞬间发送的野性的邀请
有无数困惑的时候,我们开始谈论年轻
用花园里培育出的酒杯定义“缓慢”的时间
将颜色进行切割,只有背面的时候,我们才会互相颤抖
但也只是轻轻的抖了几下
追逐一点细微的声音,和透明的寒意
我们摇摇头,又重新开始往上浮动
就像出现在昏沉的深夜,拾取落地的银杏叶
熟练地运送醉意,运送一个新起的地名
和飞行类似的,在行进的途中
呕人的甜味摧垮我们,而持续的潮热
隐藏了它智慧的部分,正扮演着粗鲁的猎人
拉动硕大的想象之弓,将我们射进云中
在深浅不一的弯曲里,我们渐渐明白了一件事——
总有一些隐身的变形焦虑,像灰尘一样
随时准备附在刚出炉的面包片上,如同崭白的轨道和深邃的黑洞
不断吞吐列车,谈不上新的意义
于是我们开始重叠,眼前就出现了统一的灰白
在一层接着一层的现代文明中
篡取想象的羽毛,一只翠鸟
指引着我们渺小的飞行
2020.6.15
群鸟
给D
一次偶然的徒步,我们把海带进了健忘的雪堆
感官赋予的片刻欢愉,让时常在年轻中滴水的我们
拐进小巷,陷入软化而刻薄的甜蜜
在白色的冲击下,“看不见未来的遮蔽”
观望过临水起飞,羽翅互相触摸,在悬空时
预留一阵风,我们显得盲目——“这近视症的推动力”,
“海鸥一直空虚的尖叫”,很多时候
浮动的小艇暗示我们,身体是有裂缝的
制造一些情事,遮蔽临时撞过来的尴尬咸味
于是我们开始往松快的空中埋一些花园旧事,埋满水的罐子
即使“你的头发湿透,我不能说话”,对于其中的秘密
我们仍保留着分享的权利
学习描述一段颜色,比如象牙之白
比如海滩上隐藏的黄色小孔,摘取短暂的成形云
试图利用接吻的男女画出我们的形状
在密集的拍打中,随行的阵雨恣肆下坠
学着如同倒掉弄脏的羽毛般,倒掉蓊郁绵延的小岛
在海浪的追击中,远处的树影开始变得矮小
2020.6.10
裸女
给D
慢慢地,她的深夜游行过滤到了傍晚,如同
知了挤进动荡的绿丛,偶尔的含蓄
巨形暗色藏匿在光滑的枝蔓中间,喷射出众多未明的汁液
沟壑中的原始运动。摇过来摆过去,熟练运送浑浊的热风
总是开始于一段关于蛇与青果的记忆,预设
一段狭窄的空感,它们被高涨的红色堆满
短暂后即是长久的,或许也就一场阵雨的时间
有人重新起立,有人重新蹲下去
“身体重新前倾,勾勒收缩的轮廓”
小黑象到访欲望之城
“让前进陷入整体的幽暗—
空间更为致密,黑,坚硬”
寻找一座长久的低域,输入一朵云和一场清雨
渐渐地,潮热压了下来,轻松击破经验中的阻碍和摩擦
我们开始显得无助。她这时候,像是
一条因航行死去的木船
我们来到海边,用嘴唇激起新的一层水浪
仿佛不曾有过潮湿,鸩鸟也不曾靠近
重叠的五月,延伸出雾白迷绕的蒸汽
她又开始高傲地向前走,“提前的海湾,扭转我们的脸。”
2020.6.5
银杏·其一
那么,谁要捡起银杏去上前敲门,把将要离开的信息在冰冷可口的夜晚传遍静安路靠北的第五个路口呢?
七九年真是个好年份。比如回避痛苦,比如清洁的谎言
草莓开始上市的夜晚,第一次路过十二街
那时候,他说,还行吧
还行吧。是的,是的。
她们显然不同,他站在她们面前
缓慢地说,要去看银杏吗?
他试着从深夜失眠的困顿中阐述究竟如何热爱伸手不见五指的生活
热爱。热爱。热爱她们的孤独。银杏的孤独。
在黑色的雇佣军里探问出蕴含着罕见而又特殊的湿润年龄
那时候他的车就停在这里
他在黑色的城市腹地中寻找一头麋鹿
穿过银杏,用身体裹住旋转的新的方向
这一切,已经越来越让她们着迷。
在劝诱和自我说服中游离
这是她们的天赋
2015.12.1
银杏·其二
抬头,仰身,我被三面风景树环绕。这时,连续的女人从我身边经过
她们均匀迈步,平静地安抚着月亮的重影
一层墨绿,接着是无尽的黑
我应酬着深圳的来信,熟练而又生疏
一,二,三,四,五,六,是的,我清算过幼稚的灯光
它们的窗口一个挨着一个
“那时候,他的车就停在那里
他试着从城市的腹地寻找一头年轻的麋鹿”
开,关;开,关;刷新着已知的尴尬距离
“他以为……”
方言中神秘的遣词造句捶打着紧蹙的橘黄夜晚
我想我们,势必都需要一次下山的经历
2015.12.10
龙小羊,原名龙欢,1992年生。
◆ 康宇辰诗选
春声流过兰花巷
我必须回去,从敌人的刺刀丛里回去。
——《嘉陵江上》
太痛苦了。这条街有成都血统,
平日里规整、现代、楼盘们日夜相向
解答贫富之间的相遇问题。太痛苦,
那些面馆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在平静的
死水微澜的春日视金钱如粪土。
而在它们之上,赢得了一切的资本家
盖大楼,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荫蔽
新一线擅长编程和子女教育的高等人工。
太痛苦了,所以春天要经过我的家园。
在傍晚天幕转黑的时候,叫卖打折肉的
喇叭们,向着星云里的奇迹高声呼奏,
电商大鳄驱赶着乡镇而来的零散菜贩,
呵效率,为了利润,为了玫瑰的整饬,
为了美德或什么也不为。春天像打折肉
经过了我的家园,有碜俗而粗粝的锯齿状
侧翼,飞翔刺痛了花的娇躯,颤巍巍
吐露的未央柳,和我们浑噩的一碗甜酒。
诗人在三月里,被事物的优美抛弃。
在轻轻洒下露水的石板路上,泥土软烂、
醒着,宠物犬穿靴戴帽像社论般踩过
大地的百货铺。在成都,只有远方来客
会喜欢听《嘉陵江上》,到了高潮处
就五音不全地感动跟唱,惊起一滩鸥鹭。
成都啊成都,当他们说“让我把你摇醒”,
我感到多愤怒。而我作为痛苦呼唱家
在你的甜媚里当不成网红奇观,就深深地
深深地失眠。哦!滴不尽相思血泪为哪般?
春声流过兰花巷,是少女啼血学杜鹃的
时候了,是轻薄的游侠儿策马出边关
的时候,是祖国在唐诗里翻一翻身
猜测寰球政治的话语迷阵的时候,
春声流过我的家,我必须回去虽然它并不
圆满甜蜜、有从文弃医的心。我必须回去,
歌声许诺,程序员彻夜敲打棋盘写下天书,
次日桃花里的朝廷就宣读一份豪华战书。
春声在人民纪念碑前喧哗,娇弱的
祖国的花朵们,需要挥一挥衣袖,
把西天里的云彩偷走。只有闲情胜似
状元得胜的阶层,忧虑地讨论阳刚问题。
另外的人觉得专车太贵,排队一小时
约晚高峰的滴滴快车。春风流过神州
是那样平静而不痛苦吗?女诗人吟罢
脑溢血的陈情令,春日迟迟,尘寰冷酷。
冷酷的我们不再同情任何人,同情是
一种居高临下的恶,只有销售员的巧艺
仰头接受获利。哎,贵人的游戏是修辞,
金融的游戏是更复杂的修辞,而春天,
自然最豪华的修辞,说客们雄辩的合唱
要说服什么?我又长了一把年纪,
接受从板结的大地里被拔苗助长,我
必须回去,因为仰仗神仙的日子太痛苦。
我必须回去,那些爆款的桃花杏花们
不懂我的心。我必须回去,怒向刀丛
觅小诗。我必须回去,夜凉如水,我的
人间的符契,埋在狡猾的春风的隐情里。
你的甜烂之春,我的北地孤魂,静静地
胶结在盛大的宇宙集市,确实不可能
以物换物的。那么替罪的货币又在哪里?
她的羊群在草原上瘦下去,她的荒谬
在可可托海的旋律里。这人间筵席
难道不总是回收于一曲可可托海么?
太痛苦了,我的心上人。春风真的吹过
兰花巷的每一朵假花。它们其实都是灯盏,
会在春天里妖冶地绽开,给花花世界供能。
可是我徘徊在黑暗的小径上,看到灯谜
也是隔岸观火的猜量。太痛苦了,从遥远
遥远的海上,会有一个人黎明来到伊萨卡
却并不是故人吗?而我白天黑夜地
缝纫又拆解伟大诗篇,用渔网里的黑暗
捕风,是和春天的契约吗?那遥远的
北平之春,仿佛仍有玄黄炮声秘密轰响。
我的心里突然有了许多力量
我的心里突然有了许多力量,
在渐渐落日的成都市区,虽然生活的想象力
终于高不过那层层叠叠的网:电力的、
人际的、经济的,但我已有决断。
孩子们在傍晚的塑胶跑道上训练自我,
在灰色的当代里,他们是孩子。
许多花绽开在疫病边缘、核排放边缘
或战争边缘,在时代的不安里它们是花朵。
我心里再次不能不爱这一切生存者,
一些大词,被人轻蔑,但只有诚实的爱
可以成立一些大词。一些乌托邦
伟大、悲伤,它们把世界经营给一些善良。
善良是弱者的品德,善良多么接近于悲伤。
我在黄昏的窗前看川流不息的人和车,
要多么好的人们才经得起许多诉说?
我捧起灵魂,他未曾亏待,昨日已是宝藏。
褶子与幸福
今天的天空温和晴明,
山谷的风吹过那些超旷的心。
但这里是成都平原,油菜花灿烂,
地下埋设错综的人脉和汉简。
太阳晒过了礼义的正面,而地层的
褶子里,人心的吐露总是悄悄的。
这些年我已习惯那些筵席,
仿佛一个人用榫子敲打了木石三十年或更久,
该拼合的都已找到了门路,人们的
房屋成了。那可能是一个长辈,
相信996有善良的隐情,而另一个
告诉我,她还是认为个人奋斗繁荣了日子们。
今年看起来,她们似乎纷纷更成功了,
更可以在过年的时候摆出好酒好菜
也是在论证她们的斩获。
幸福的年味儿连新冠肺炎也不能一票否决,
吃饭的时候在老人家面前,儿女是
孝顺而体面,体面本身就是一种孝顺。
我思绪澎湃的时候也想要加入这些人:
“我盛年、燃烧,有寻找而不计代价的心。”
然而每一次自我确认也都是否决的钢丝,
我知道。电子青春在屏幕上铺开来
如同温暖的水在大地上找缝隙
那么困倦而安乐。下午四点亲戚来电,
外婆昨天着凉,刚送发热门诊,家人随即想到
外公现在已不能自己做饭了。明天、后天,
将有更多的亲戚和火红的日子要联络
和更多隐藏的倾吐吗?女主人出门买汤圆飨客,
匆匆吃面,再开车去照看老人们。
其实她们的福报理论或许有错,但她们
都是浑身褶子的灵魂,拎起来看时
还是栖身无可争议的幸福之家。
即景
“真的好可怜啊!”她想起来仿佛真会
心碎的一样,虽然每天苟全性命和愿景,
大家也都不过是这么过。手机里循环
王洛宾情歌,老派而喜庆,真挚而纯粹
的那些故事,要不要也吸一口当代空气?
她想练习翻滚的艺术,看到了温情,
不信任温情,离不开温情,她怀疑着、
翻滚着,渴望滚入一片海阔天空的弃权。
想起这些年滚滚的红尘滚滚的车轮
我就头痛,觉得脑力透支了心血,是有
那种鸟儿一般雀跃的时刻,但总敌不过
事后的反省,反省你的热烈心。智者
也只好说,那就沉潜再沉潜,在一片天地
熬过十个冬天,智识的资本原始积累
拒绝捷径才最保险。一代年轻的打工人,
心力已亏,智能犹存,他们攀援这世界
坚硬的逻辑线,想起六十年代的父辈们
自由发展的好时光,仿佛一位卡夫卡
看到了启蒙时代的人文之光,饱汉饿汉
宜辩证看。虽然个人奋斗精神可嘉,
但也要看到历史潮流沛然的向前。真痛
那些人文精神的敏感,痛出了神经质、
痛出了好名词。你要金融创新还是内卷?
广阔天地属于少数?其余是悲伤的吞咽。
成都一夜
——为失败的面试而作
天空寒冷潮湿,有大块凝结的玉,
在夜晚细雨会迷蒙所有的人际关系,
而你的反抗是一首诗,你背对大海
像背对一个诗人的抒情资格证。
经过疫情以后,灯红酒绿的繁华带
又要恢复。那些情人们接受过瞄准
进入百货商店。哎!活着在成都
是容易的随意的,只要不自我刁难。
可我体内黑夜化而为血,并不安分。
前年冬天,我到电影院看地球
最后的夜晚,我和我的恋人
都在梦里觅团圆,大白天全人类
也要互相伤害才过关啊。他们飞
在天上,飞过午夜的成都,互相爱
且供能,互相挥霍人生唯一的
一点值得,直到天亮排布了空心人。
这个月开头不大好,我上交论文
如上缴一年的学术欠费,以至交完
便塌了半壁江山,你们要的优秀
造就了我的一再败走,世界多挑剔,
励志剧演员一卸妆就要怀疑自己。
我的人设呢?赤裸着脆弱和真心的
天真与经验不可兼容的电子人
要怎么做梦呢?要怎么在梦中
被拥抱着浮过那些远山近水,痛苦
于自己尚还能痛苦?胆小的女生
躲避了近三十年人生的大舞台
就躲避了人生么?我多么想一跃
而起,去歌唱那些摧折了的芦苇们。
不是让暴风雨更猛烈就能解决
这一代代的受苦,一代代的平庸啊!
不是一根小小的倒刺翻出,就能痛
这个虚构的共同体啊!你是倒刺?
你需要效率之神、竞技与战争之神
的加冕吗?你左手撑开杞人的天
右手就书写你的受难,难道有
一个林黛玉,来为你流下共情的
知己的泪水?世间好物不坚牢,
我热情地浪费自己的美德,但人心
果真是一种叹为观止的损耗赛吗?
在对黑夜的肉身体会里,我徘徊着,
那些灯火一点一滴,难道不是为别人
的幸福而点起?而我暗中觊觎着
这样的人间奢侈,这样的反差
把我更永恒地固定在觊觎的位置,
啊!朋友们,如果有的话,我
已不再把光作为生命的日用品。
我有幽暗但容留的心地,我羡慕
我没有的那些名词,那些据说
是让人发光和健康的东西。瞧,
他是多么阳光,名词里的分野是
霸道,或许也公正?我没有的品质
保佑你们布尔乔亚的一生。夜里
有一切人,成都的夜是温和的,
成都的夜有我认识而不属于的人们。
那么多年以后,有的伤已不痛了,
或许是永远。我在电脑屏前打字,
晦暗的履历,梦中的片刻美满,
让我把世界之夜的故事用方言讲过,
成都风光淡泊,你会判它优秀否?
康宇辰,1991年生于成都,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作品散见于《诗刊》《钟山》《星星》等。现任教于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以外从事当代诗写作与批评。曾参加《诗刊》青春诗会。即出诗集《春的怀抱》。
◆ 余幼幼诗选
如果手术刀是一条鱼
夜晚作用于干净的绿
以及无限的深
星空的整体来自
饼干碎屑
当具体的人争取到
一丁点睡眠
以抵抗暗中剧变
抽象的人则
时刻飞行
往返于
大脑和清醒之间
再作用于身体的窟窿
向嘴、鼻孔、耳朵输送
食物、空气、声音
以此堵塞进入
洞口的真实词汇
作用于药方
全麻
和痛苦的摘除
如果手术刀是一条鱼
物行记
城市活着
转身就是一堵墙
——皮埃尔·勒韦迪
#2
物体在房间内移动
试图寻找一条通向室外的路线
借用行星轨迹,作永恒绕行
假如月亮在某一天脱轨
夜空中被撞开一扇硕大的门
进入那扇门便可抵达世界的另一边
好比镜子里的一个完全相同
却左右相反的地方
在一个球面上,左与右必然走向交汇
它可以把自由做成船票,也可以
把遗忘刻在水面
它们渐渐趋同
渐渐成为一对孪生兄弟
再或许,世界的另一边
近在咫尺,就像城东到城西的距离
地铁2号线在两者间来回碰壁
一边流血一边运送难以定义的每一天
三十二个站点把城市两端连接起来
每一站都构成一处精巧的创伤
它们在晚上十一点开始自愈
人们在车厢内串成一条新的列车
长度与2号线相等,两辆车彼此摩擦
铁皮与肉皮并非意义相反的东西
物体进入到某人空荡的腹腔
里面过于宽敞
那是不被充盈的早晨
浓稠的胆汁渴望凝成结石
渴望一次阵痛和痛感的放大
报站员隐藏了身份而刻意突显性别
喉结是颈项上隆起的一小座山峰
决定了除此之外的地貌都只能是雌性
男乘客与女乘客即便挨得很近
也有衣服和身体划出边界
高低和层次通向目的地的不是人
而是两种人
物体被挤压在两种人之间
只有模糊和混沌作为
自身的性别
性别必将引发自身的流动
2号线在中途分出几条支流
与7号线、3号交织
把人群推向不确定的时空
很快又有人补上流水的缺口
在新的疲惫上溅出水花
#4
折返,回到时间开裂之地
重复行程中最倾斜的一段
万科路4号在这一段中
像肋骨一样被取走
再以年轻女人的形象回归
她腾出乳房的位置,安放上帝的双眼
沿途的商铺在凝视之下成为
圣经的每一页
阿门,一声叹词
必要时候也可以是货币单位
街头的银行家正在把贬值的财产
送入口中溶化
刮取舌苔上的白垢一起服用
他们在穷人的诊断书上签字盖章
也在一把旋转椅上把屁股坐得更圆
隔壁是房屋中介修理着三代人的存款
给那些方形、菱形、三角形的欲望打上石膏
在讨价还价的嘴上钉十字架
一批又一批的人把身体掏空
自己却住不进去
垂直而上的单元楼
产权所有者的灵魂与恐高症一起跳下
落地时,他的翅膀才略微展开
更多的病症在二十一世纪产卵
在街尾的诊所通宵发育
向不灭的灯盏输血
朝穿白大褂的医生头部,猛开一枪
子弹飞越之处比白昼明亮
天黑了,需要再补一枪
余幼幼,生于1990年。出版诗集《7年》《我为诱饵》《不能的风》《擦身Against Body》《我空出来的身体My Tenantless Body》。
编辑:赵卫峰
• •
诗歌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