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和他们·成都90后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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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竑桥诗选
Gymnopedie
七月的下午,她干净如竖琴
坐在桌边变幻自己的形状
光瀑布倾向桌棱,有水珠飞溅的片刻;
日落尚早的阳台,藏着呼吸和缓的新鲜瓜菜
蓝白马赛克瓷砖,摇晃的吊扇,
她坐进静物的阴影间,成为它们的恩慈。
接着,脱下名为爱情的织物吧
我们是裸体在高处吹笛的大师
变幻自己的形状,与七月下午的房间
相宜。点状的嗓音腴美、眉线清峻。
她干净如一把竖琴,懵懂于此刻后的任何事。
这不是你的女人,也不是我的。很轻。
20.4.9
花影之夏
之一
剥离表达后的世界
是转幻为花影的漆绿风扇
如同你肉淋淋地与电冰箱合影
口衔杜鹃压舌板。
夏天,花露水的楼道传递
赤膊的开门声
有人把乳牙藏进老辈的脚风琴
以唤回巴赫们听见的声音。
炒菜时她烩匀豆瓣,随手
把案板上抽搐的命运遴去内脏
抛在音乐之外。孩子,你碗里
荷包蛋的本意,并不是温驯的溏心。
屋子,情爱,舌尖的麻痹
这些我们摆脱未来后
又复称为此刻的东西
正把体面的盐,还原成
颈上涩口的汗粒。
孩子:午后喧窗,明净绵长
一次万物失神的空白期。
之二
守着玻璃水壶,我是它
看不见的、盛满的耐心
傍晚,光线攀缘屋内
离人的音讯,萧散如云。
就把她放在原地吧,这方式
如同郑重地爱着一把闪光的厨具。
过往的气息,
游经刀刃的鲫鱼。你知道仍有
美而劳顿的女人,在提醒
夏日天真的蔬果:
“人的本质是榨汁机的锋利。”
但是亲爱的,书难以带来的东西
人也不能,恰如
鸟是飞翔的不可能。
没关系,只要
我们曾于暗处相坐
模仿着同一朵
在漆静中垂手的百合。
之三
夏天最年轻的部分,是夜晚
在它体内,你有轻如干花的期待
想要笨拙地活下去。穿过
广场舞人群,和身后烟雾缭绕的烧烤摊
活下去;在酒瓶幽深的反光中
读众生的脸,饮腥香的乳汁,说所有的孩子
都是父母随手拉开的易拉罐
阳光下他们留给你的,一会儿是钢琴曲
一会儿是割草机。
在末班公车的环形扶手间
晃荡着活下去;
背出被侮辱和被伤害的名字后,活下去
去追回,一些出现又离开的人,
他们错落,在某个下午的时间缝隙。
天真地活下去,手捧花束活下去
去问倦怠的潦草之神
滞重的肉体,何以同时偶然地
承受爱的秘密而活下去。
一张弓,绷紧,这是我们等待自己的时刻
在瞬间风物和短暂宽宥中活下去
说它,只是一面摸不到的风旗。
在清亮中活下去,在倦怠中
活下去,像一句说完即止的话般活下去
像光,凭着被目睹的可能
以灰烬的假象而活下去。
她黧黑的指腹,饱汲暗意
将带着雾潮的年月间
逐渐消褪的善,而活下去。
伯竑桥,1997年生于重庆,长于成都,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现负笈伦敦。曾任武汉大学浪淘石文学社社长。
◆ 葱葱诗选
母亲的白发
母亲洗完头发坐在窗台
二月的阳光混合了生活的百味
我替母亲拔下岁月的不可回头
那些扎根于青丝的白发
像一场痛哭的雪落
我在人间的三十年
她的头发 她的心思 她的念叨
以担忧引线
我成了她缝合的希望和人生
她骨血里隐没的白发
让我成为同一个她
我流血流泪抓紧生活的样子
像极了好多年前痛摇生活的她
如今
我的子宫、心房和白发
同样帮我掏出了希望和假如
女人的宿命是把爱奉上
不管生活的悬念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青苹果
街上突然多了一抹苹果绿站立
就像少女回望自己的影子
有一种清新之美
我从商贩手中接过挑好的青苹果
就像接过不可冒犯的生活
我把它们放在清水里
它们纷纷探出头
大声嚷嚷
记住我的青春
记住我的酸甜
在我不是红苹果的时候
一天
过完一天
就像在碗边敲了一个鸡蛋
打开一个缝隙
搅拌缓慢落下的色泽
明亮的黄
和清澈分离又融合
像我们承受的日出日落
最后借助一场梦生还
诗意不会轻易落在谁的肩膀上
亲爱的
生活的汁液会倾洒在你的白裙子上
你的书页已经在角落蒙尘
一副画里 色彩也会爱憎分明的呈现
窗外的雨会吻掉不属于你的妆容
昨日的誓言都长了一双轻飘飘的翅膀
穿过城市的眼耳口鼻都在撒谎
诗意不会轻易落在谁的肩膀上
虚实之间
梦中
我的子宫里有块生铁
有个孩子举着生铁在玩
他有一张倔强的脸
水灵的眼珠子滴溜地转
正在看前世今生的预告片
我在春光乍泄的早晨醒来
套上轻盈的短裙
让春色撩人再生动一点
再形象一点
这微妙鼓胀的日子
河边飞行的鸟下意识停留
我走过去靠近生离死别
所有的际遇都怅然若失
没有人会承认自己的愚昧
谁都恐惧
生命的树上
结了不同颜色的果实
一生的苍茫
我的眼睛里有发烧的物件
我的梦境里有断翅的蝴蝶
我的思想里有焦灼的蚂蚁
我的身子里有骄傲的氢气
日子被雨水和灰尘裹挟
悲苦并不能被我敞亮的对待
我偏激 盲从如一只暴风雨里的飞鸟
青春流逝的速度却在加快
我终究操持不了一把好刀
把思想里多余的累赘剔除
把纯净雕刻成时间的艺术品
放进我胸口激昂的河流
纯洁的文字揩干眼泪
我站在一棵盛开的花树前
葱葱,本名张益聪,作品散见《诗刊》《青年作家》《绿风》《江南诗》《诗歌月刊》《西部》《四川散文》等刊,入选《天下好诗:新诗一百首赏析》《中国新诗日历》《中国青年诗人作品选》《中国地学诗歌双年选》《青年诗歌年鉴》等多种选本,在征文大赛中获各种奖项数十次。
◆ 李凯诗选
在大慈寺遇到金色曼陀罗
在一株曼陀罗树下,抬头看去
一口口金色的佛钟,正在风中发出浅浅低吟
每一朵,都带有陡峭的距离
让毒性剑走偏锋
所有鲜艳的美感都在蒙受孤独的恩宠
这让我想起,成年后一次次咬紧梦想
也一次次丢失身份和故乡
在跌撞的生活面前
我裹紧自己的身体,正如金色的曼陀罗花
裹紧自己的幸福
陪伴
温情的眼睛还在替她行走,直至
将吠声走成月光,再将黑暗走短
老屋内仍旧保持她失明前的原貌
只有庭院外的栏杆是新的!
她喜欢站在屋外,捏着风梳理头发
也梳理彩色往事
梳完一遍,接着再梳一遍
老狗的视线也随她的手,上下摆动
最终成为一把含泪的扫帚
将负重的瞳孔,分摊进空气间隙
再把随时可能走散的思维牢牢编紧
时间依旧浑浊,被砖墙抽打过无数次的手
思虑再三,决定对着老狗头顶——
它看不见的部位,温柔道出月亮的预言:
我们都是被孤独淹没过的光
在与哭泣的不断磨合中
我们都将成为,彼此更为粗壮的光
动静学
时间与记忆在远去的浪花中达成了和解
欣喜而难过。凝固的夜幕,用腹语
向群星传达希冀的指令。乱石滩上的父亲
目光与蒲公英紧紧贴在一起。他屏住呼吸
生怕松口气,就会拆散一个家庭的团圆
岑寂间,肃杀的晚风已夹带旧事
迅速混入父亲体内。他皮肤开始生锈
尽管想起数十年摸黑起早的线索
尽管扛满汗水的肩膀早已将子女的柔水覆盖
顾不得须臾间的丝毫困顿
又有谁的人生,生来就能用视线平扫江河?
在堆压日子的皱纹里,我依稀看到他的平静
那淡然的哲学——
由重复的苦痛,一点点熬成
生命平衡术
没有人能够幻想出哲学的底色
寒冬也只顾吸食,属于它的纯白
在一盏灯下,我看见命运的塞子
正使劲堵住他进食的喉咙
仰望、紧皱眉头,然后积聚全身的内力
从肺的深处迸发出抗争的气流
我知道,他在写诗的路上已足够勤奋
甚至世上所有的人也都意识到
探索的过程与结果也归属于辩证的范畴
他没有悲伤
因为他已为还在圈中转圈的人尝试过
解码生命的另一条路径
苦菜
故乡盛产苦菜,也盛产爱吃苦菜的母亲
在带哭腔的叶片上
我常常能找到,一轮身受枪击的月亮
伤口处,那溢出的血
是她留给苍生的母乳
当苦菜流入母亲的动脉,母亲就拥有了
恻隐之心。这让我深信
苦菜是活在人间的菩萨
李凯,山西长治人,现居成都,90后。有作品发表于《青年作家》《延河》《散文诗》《滇池》《星星》《绿风》《诗潮》等刊,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
◆ 且之诗选
清晨做梦的人
看不见朝阳升起
清晨做梦的人
跟云贴着脸
高原上挂着颗粉桃子
捏在手心一尝
就像牦牛酸奶的味道
有天清晨做梦
清晨醒来
面对朝阳
好像在说
露水沾湿了我
晚上再一起数羊
我的小朋友
布朗宁失去的爱人
得到真相之后我依然爱他
解开误会之后我依然爱他
像往年所写的诗一样
我用孤独爱他
爱一切过去了的
或许并非真实存在的同等爱意
爱一天之内催老
由黑变白的我们的青春
爱我们彼此保留
爱你一时之间竟敢握住我的手
爱加诸于时光美工刀下
你静默的凝望
爱你的纯净与残忍
爱这早逝 变形 什么也不剩
永恒的失去
空空
你按捺又克制地
禁闭双唇从眼里泄露
你说就是这样的,空空
从下到上,从上到下
不想也不看,你并不是懵懂
以往怎样的经历或者性格
塑造了这神秘
当然可以猜测,神秘背后的不理智
疯狂,愚蠢,庸俗,市侩
可是我愿意,忙说出口我愿意
承担这一切风波,
此时此刻实在缺少信用
苦涩和苦难没有任何价值
只有怜悯,怜悯一颗
漫长又曲折的少年心
想要的是什么
我们能看到前景的流逝与错身而过
要解除这孤独
解除离开孤独而蓬勃的恐惧
绝不是相互取暖
一刻不停
马不停蹄
向前
向前
名字吗
我的快乐
像八月里一个清冷的黄昏
像躺在田地里小虫爬过手心
他教导我
“活下去,偶尔痛苦一下也行”
趁这短短的时间,我愿意告诉你
告诉你,我曾经拥有过快乐
我会在某天清晨苏醒
向你分享昨夜里大雨落下来的响声
有月亮的晚上
这匹烈马认得路
它希望能越过高山跋涉漫长
在广旷辽阔的荒原
还有一匹孤零的小马
挣脱缰绳的束缚
带着淋漓的花香
和树,和夜融成一片
它围着你嘶叫,呜咽
它沿着昏暗的高坡奔跑
这是月光与树影的见证
让我在垂死的黑暗中找到你
周尚,笔名且之,生于1996年,四川广安人,现居成都工作,喜欢读诗看画,从事年鉴志书编撰工作。
◆ 黄舜诗选
水族馆
清晨,潮水消退
贝壳在海滩晾晒时间的沙粒
我们沿海岸行走
难得的海风黄油一样匀净
我们偶尔寻找寄身的海浪
也学习海蟹,搬空身体的重负……
你说眼前的贝壳也许会长出鱼鳞
而珊瑚,也可以是燃烧的松枝
现在,是水族馆
当我们沿楼梯向下
一些海怪,开始躲进你的衣袖
穿小裙子的水母,你叫她爱丽丝
或者红丝绒小姐
手握闪电的海马,也许
是弗朗西斯卡,他教会我们隐居
将影子悬浮在头顶
更多时候,当然
我们也允许鱼群穿透身体
如同在水中练习呼吸,生活
平静,我们下潜到海底
看海录
汽车拐下海滨公路
乳白的雾气,便自窗外升起
遮盖清冷人世
朦胧里,我的身体得以减速
在平缓的斜坡,缓慢冲刺
远处的海,扭动身躯,发出季节变换的
嘎吱声,像两只海兽
在时间的河床交错,而世界
一帧帧穿过,在我们身外
生命中闪光的片段
海鸥般飞起又落下,灰暗的雾气里
它们叫着、飞着,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系
短歌
在秋天
树叶们因为寂寞点燃自己
但世界并没有因此枯萎,生命
宜于平静,活着只需要一点点伤害
秋至天凉,也许是七月流火
时间纷纷换上了金色的羽毛
二十岁的你还在因未来而恐惧吗
这个秋天,我为你打开,瓶子里全部的纸鹤
希望它们也可以抖动翅膀,开始飞行
一个幸福的时刻
雨后傍晚,小区陷入稠状的灰色
风的盆地,吹出一些行人和树叶
房屋和街道在雨后重建着黏土的世界
投入其中,就意味着变成一帧定格动画
但我们仍然下楼,分开暮色,骑车上路
肥胖的引擎发出噗噗的声响……
上坡、下坡,蠕动的街面将我们送往暗处
“倘若雨水落下是为了让世界变成镜子
那么我们,能否在里面认出另一个自己”
他们也骑着车,在房屋层层叠叠的阴影里穿行
并以此证明我们还活着。好比空气带着甜味
贯穿街道,在我们身体里,留下一个幸福的时刻
去C+影城看电影
今天去C+影城看了
《金刚大战哥斯拉》,一部
吵闹的爆米花电影,但是
很快乐。走出电影院
沿着已经停运的电梯向上
从地底回到地面,突然有一种莫名的
充实感,就好像第一次站在街上
有点紧张又有一点儿激动
然后我们骑小摩托
从校园路返回季柳园,一路上
夜很平静,风很温暖
虽然那段路不长
但每当我们分开夜色
从昏暗走向昏暗
时间就变慢了,甚至慢到
可以就这样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释放
现在他走在路上
沿途的地名和他一起
陷入草地、甜熟的霉味
雨后,事物因为潮湿略显肥胖
比如浓重的地面,路灯,甚至拱桥
也更加富有弹性
然而走进,一个时刻,又仿佛
从另一个维度出来,路灯
压扁他的影子,又逐渐拉长
为他玩一场分身的游戏
长期以来,他寄居在生活的碗沿
仿佛生命是一个小小的缺口
现在,他身体柔软,足以驯服
每一个锋利的夏日
尽管“世上,所有的树木都在颤抖”
某种自由已开始涌现,使他置身事外
释放的同时,也获得孤独
新鲜的样本
镜子
镜子裂了,不详
我们将它拆下来搬走
只留下一具白色的支架
像镜子残留的骨骼
有一点孤单,有一点沉默
傍晚下楼,镜子
仍斜靠在垃圾桶旁
水银般闪亮的镜面,反射着
这个陌生的世界
难以想象,它曾无数次
映照我们的面容
难以想象,它像是有生命的
物体,在夕阳下
艰难呼吸,一次又一次
敞开,关上:那幽暗的、体内的空洞
黄舜,96年生,成都人,西南交通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在读。从事诗歌、小说创作,兼事批评、翻译。诗文散见于《青春》《草堂》《诗歌月刊》《诗镌》《幸存者诗刊》等。
◆ 刘怡君诗选
秋天等我来
举一杯秋风
我敬你
在你尚未苏醒的此刻
半杯下肚
壮了胆,清了心
我从头到脚变成了金色
身里的火
点燃了整个傍晚
险些烧掉有你路过的秋天
一杯饮尽
我的体内打翻了人间的色彩
奔腾无数溪流与江河
也豢养了豹子、狮子等不尽生灵
它们妄图击碎我眼中最后的平静
而后抵达你
比如
隆冬阳光
可以包裹沉默的下午
你动一动睫毛
我就触碰了旧事
人间最珍贵的片段
必然是虚度的时光
生活炽热,那就
把太阳熄灭
披着星光浪游
我做了太多勇敢的事
比如掀起风
让你踏过的四季落了一地
暗涌
喜欢你安静讲话的样子
像午夜的眼睛,装满大海
我打捞起淡蓝色的沉默
和九月蔷薇的温度
斟满酒杯
你饮一口
时间四平八稳
整夜,话语密不透风
谈论除青春以外的话题
太阳还没醒来
不必冉冉升起
不必忙着生长
不必开垦白日的匆忙
成为所有人的模样
你呼吸,柔过山风
耳里的废墟被吹散
我们变得明澈空旷
和时光一起
拥抱世间的赤裸
刹那荒芜
仰面,向时间大笑
欢愉是会上瘾的
从一场雪到另一场雪
要更换多少趟列车
才能抵达春天
爬满故事的云,太多太多
会降下灰色
用寒冷的温柔把它擒拿
我们举起孤独的影子
拼凑一种喧哗
天空洒下色彩
爱源总源于这荒芜
勇
望向你眼中的湖泊
那种湛蓝楚楚动人
它兜售着人间柔情
爱你是一件冒险的事
要如何搏击海浪
才能攻克你的孤岛
要怎样头破血流
才能撞开你过去的高墙
我举起白旗的双手
又狠狠垂落
因为我无法避免爱你
就像我无法避免明天的到来
秘密
去林中交换秘密
万物开始沉睡的季节
我们笑一笑
枯木会否逢春
路人裹紧自己
恐惧地望向
突如其来的雪
我们却脱下层层铠甲
升起深秋的火
逗留在
跑满野花的林中路
脚印踏破阴雨的纠缠
太阳落山时
我们都变成了彼此
刘怡君,1991年生,香港浸会大学中国文学硕士,现居成都。乐队经纪人、诗人、教师。作品散见于《文学月报》(香港)、《粤风》、《瘦风集》等。2017年参加香港文艺复兴基金会夏令营。
◆ 胡木诗选
夜明
孤独会擦燃空气会衰老
倘若天边有一只鸟雀举目茫然
我会收起刀和笔种下一片胡杨
昨日已燃尽,一座山停止了悲伤
当我努力孕育出一片吊兰的叶子
流火烧过白云,时间吐露出纸里的火苗
一匹马瘦小如鹿,我为它刷洗
刷洗掉出生以来所沾染的尘埃
它只会越来越瘦直到融入鹿群
再看一眼榕江春水吧,如果时间刚好
就转世做一条大鱼,入眠亦不合眼
致Z
似乎在追逐着什么
当雨水从地面猛烈地腾起
你说异乡人像空中生长的苇草
或者,像一件遗失了底座的白瓷
立秋时节,你望向公园的榕树
恍惚地看见自己正慢慢老去
老成一个长满根须的树桩
在时间的案几上被雕刻为一只蝉
这么多年,你就寂静无声地栖落在人间
等待着那个让你开口的人
谈论诗歌的夜晚
谈论诗歌的夜晚是沉重的
就像铅灌进胃里
芦苇即将折断
夜色中一座山的轮廓
从未如此清醒
一棵棵树如竖立的金属
日夜提防着电与光
人们询问星空的方向
得到的答案并没有越王楼下
算卦人给出的更圆满
所幸
案板上还剩一把刀
可以切开一个不圆满的夜晚
行雾有悔
清晨六点钟的灰色揉进摊开的云层
一场雾行走着无非是为了寻找一双眼睛
列车在铁轨上像穿过针孔的丝线
将几个散落地名缝合起来
透过车窗外一排树涣散的身形
我看到飞奔的自己慢慢有了裂口
时间堆积久了完好的东西也露出蛛丝马迹
在钟声的余音中我试着合上虚掩的一生
暴雪
每个人离世都会留下一场雪
我希望去后是一场暴雪
一千度高温才能烧出纯洁的雪
把涂满印记的一生漂洗归还给白
我将从南方回到北国出生的村庄
把名字托付给一块石头
一千朵白雏菊起舞消亡
一千个我长久地静止在一面镜中
胡木, 92年生,籍贯山西,现居成都,成都市作协会员。作品见于《草堂》《延河》《中国铁路文艺》《散文诗》《鹿鸣》等刊。诗歌入选《中国新诗年鉴》等,曾获中国校园“双十佳”诗歌十佳诗人奖,元诗歌奖。
◆ 先菊芳诗选
他 们
乌鸦在等待这座城市死亡
致敬,德黑兰街头精于使用枪声
追随火车迷失在伊斯法罕桥洞下:
一个沙发客女孩用力的蜷缩
一座深陷的凹形山谷。异乎寻常的借宿
被狗和狼的厮杀压得喘不过气,只是
一刹那,又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手电筒
从对面走进午夜的身体打扫战场,如同
钢笔尖的遒劲笔力,快而干净
一个短粗帐篷不能使空气凝重
便衣警察掏出手枪:
离开这儿。别那么严肃认真
"我们的国家"。他从山上走下来
满身是结实的血液
萨哈林岛
穿过花丛又令石渠干枯
我肩负着成人的责任,,等待
夜晚深落的黑暗发出回声
阴沟里泛起的水泡是飞蛾坠落
山林在树上慢慢变老,二十年
盐他已经替我尝尽
一个影子从地上站起
更多的影子还躺在那里,在
花园松软的地面,很容易被擦伤
我闻到一天所有热气,在
能安放一颗子弹的空间里猎人们
坐立不安,他们假装跟着我
在街道,在拐角,从门洞中
“他们逼近我的路已有多久
好像他们已将它们占有?”
而现在我站在他们身后
在这小岛周围
海水能石化木头
夜的更深处
白日里被人坐着的石头
被践踏着的仿佛死去的土地
在清凉的月光下幽幽地跳起舞来
潮湿的树叶走在路灯下
在光的缝隙间端详自己
然后沉默……
冬天的兔子
一切都让我惊奇,
如同在一本书里,
在所有人的眼中。
那只冬天的兔子,
再次把新鲜邮件投入邮筒。
我们认得它这个样子——
它像从一个陷井里逃脱,
但不曾碰过那些诱饵。
它早已藏起了自己
幻想的大缸,里面装满青草,
还有偷来的胡萝卜……
自从亚当堕落以后,任何
美的东西肯定都需要劳作
当我们在一起耳语时……
清晨的雾与阳光挤在建筑、公车
和所有早起工作的人的耳朵里
我们见过老人、孩子、游鱼或
燕,无数个十字路口……
行走的偶然就此作别
年轻的风是你熟睡的悬崖——
宁静的村庄发出箭矢之甜
透明房子之外透明的海水
漾荡着虚空来回踱步
为有一张好颜色
大海将会带来什么
立夏即景
“跟鸟儿滑翔的方向相反”
一些雨经过我
经过夏日,水面清圆
以几分褶皱与残缺
穿过绿和透明,凭窗远眺
在雨的间歇里,没有惊雷
早起的小女孩奔向田野
去采摘春天留下的红樱桃
雨追着她,累极了
就在一根枝条顶端入眠
先菊芳,96生人,居成都。
◆ 亦寒诗选
消失
在另一个世界:隐秘的梦境
陌生的暴雨在降落
危险的人间充满了选择
而在这里,夜晚轻得可以扇动翅膀
饥饿的人必须回到家中
这个屋子有时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有时是牢笼。若干年后
没有人会在这里剪断脐带
没有人会戴上假牙,长出皱纹
在夜晚变成一道闪电
她活着时,地球上开过很多花
当我在清晨醒来
一首死亡之诗很快浮现
每当夜晚来临,植物便推门而入
它们带来了花的身体
还有花的容貌、声音,花短暂的一生
番茄园
昨夜我梦到了屋旁的那片空地
泥土松动。爷爷在昏暗的泥土里
挖出了我童年掉落的牙齿
这些细小的牙齿
早已失去了白雪白
虽然有些残缺,却依旧啃食着大地
那片空地上曾经栽种着番茄
它们不分昼夜地生长
红的让青的更红,青的让红的更青
像是一幅斑澜的油画
丰收的时候,爷爷喜悦地说
他要种更多的番茄,把这里变成一个
拥挤的番茄园
如果没有金黄的枯叶迷失在森林
我很难想起冬天冷。只有在这个季节
在安静的、明亮的冬天
我才开始想起在心中围建番茄园
番茄园里的红番茄,时刻面临着
寒冷,以及摇摇欲坠的恐惧
而那些青番茄
永远那么青涩,那么不成熟
永远像那些童年的牙齿一样
在泥土中自由地跳舞
未来的火焰
我能预想到,那些未来燃烧的火焰
有一种特别的红色。荒草铺满鹞儿岩
青涩的树木曾自由耸立,也逐渐弯下腰
混淆于半山腰坚挺的蒲公英之中
宇宙中什么会一吹就散?
这么多年,我一直无法得到答案
但肯定不是蒲公英,也不会是父亲
亲吻我幼年额头的事实
去年冬天,我仔细地看过他:
长睫毛和倔脾气遗传给了我
短头发和短胡须,迟早会变成
浅浅的雪地。事实上
我们之间仅隔着还未升温的火炉
父亲说,这些黑色的木炭
在过去和未来,都无法逃离燃烧的命运
但却总能拥有鲜血般的火焰红
原来我和父亲的默契,一年显露一次
我们相互缄默的时候
都在等待木炭裸露出微妙的火星
孤岛
我们从一片黑暗中登上地铁
光亮瞬间围拢过来,灯光溢出灯管
我的耳朵打开后,求救声飞出了喉咙
我的眼睛看见了:天空变得矮小
星星怜悯着孤独的人
有人正在替小孩擦干眼泪
有人望向窗外,遥远的星球
在近与远之间
沉默让我们镶嵌其中
如同从茫茫大海中登上孤岛
而恐惧不会消失。我们探讨爱的本质
真理却永远躲在言语背后
那天我们走出地铁
黄昏后,夜晚迟迟没有到来
给朋友Z
你在初春的日子公布婚讯。我的头顶
立刻飞过象征爱情的白云
它们慢悠悠地飞,不由蛮横的天气控制
直到飞到草原的正中心
被陌生人点燃,成为一团幸福的烈火
我们身体里都曾居住过一场暴雨
胸腔震动时它会摇晃,大地震动时
它只能紧紧抱住瘦弱的肋骨
这几年,那些积攒的雨水开始离开你的身体
有些重新回到天上,有些落在了你的眼角
曾听你讲起过悬崖,黑色与恐惧
如今云朵飞临你的头顶
幸福的雨水,带给今天更多幸福的比喻
但无法避免的是,黄昏时所有人都将离开
我唯独要叮嘱一个人:你亲爱的孩子
观摩这个世界之前,请先看看
你的母亲。她经历了一次生死劫难
她羊水破裂,却来不及大哭一场
亦寒,本名邓靓,生于1996年,四川南充人,现居成都,成都市新都区作家协会会员。写诗,曾获第三十五届樱花诗赛优秀奖。
◆ 朱光明诗选
建安三十二年
这是异常安静的一年,战争了失去时代的光环
从史书中消失殆尽,留下“是岁大疫”便轻描淡写而过
二零二零年初,新冠疫情爆发
每日看看疫情报告中,成倍增长的数据
再看看数据背后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
我忽然读懂了,史书中那些寂寞的部分
重庆
——致SY
生活是一座巨大的迷宫,长凉山茂盛的植被
收藏着你永远无法找回的童年时光
而今,你在林立的高楼中,鸟兽虫蚁般
筑下时令性的巢穴,早出晚归奔波于现实主义
重庆用纷繁复杂的交通,勾勒出深不可测的人世
才年过二十,你却拥有了跌宕起伏的人生
少年老成,你用几段工作经历、几段爱情故事
把这座长江边上的山城渲染得愈发迷人
这些年,你去到重庆,离开重庆,又回到重庆
不是离不开陈姓姑娘,这让我怀疑你误把他乡认作故乡
这让我想起我们共同生活过的万源,缩小版的“重庆”
多么美而精致的小城,我们在那里出生成长
在高峰与深谷间,祖先们找到生活的平衡点
我们生来学会规避风险,在崎岖的道路如履平地
青年危机
少年时代世界以我为中心
周边围绕着酒精、诗歌和女孩子
如今我是迷途难返的羔羊
陷入生活的怪圈,时而围着工作转
时而围着车子、房子转
时而推开窗户,望着城市发呆
孤独而又忧伤,像是置身于世界之外的人
岷江
以我从大巴山腹心的大湾梁,走出万源
借道达县,过南充,一直到成都的经历
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岷江从岷山南麓弓杠岭出发
流经松潘、汶川、都江堰,再到我们相遇的成都
这一路它是如何艰难走来
究竟遇到了多少坡坡坎坎,多走了多少弯路
眼前隐忍、缄默,水面一片苍茫的岷江
这让我想起我身体的疼痛,生活的悲哀
在成都,并非只有岷江失去了浪花
其实我的内心,也早已不再心潮澎湃
我害怕听人说起,到了宜宾
岷江将被卷进在长江的浪头,从此丢失自我
我更害怕有那么一天
我会卷入一片比长江更大的人海,来不及片刻的挣扎
在烟霞山,想起晚年的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一生以家族为骄傲
在接待远方的朋友时
热衷于邀请客人参观雷科莱塔国家公墓
那里安葬着阿根廷历代名人和精英
其中包括博尔赫斯家族里的三位祖先
他们生前是开国元勋、战斗英雄
死后拥有华丽的墓志铭和墓碑
也就是拥有属于逝者梦寐以求的尊严
博尔赫斯曾在诗篇中预言,他也终将长眠于此
在烟霞山,在潘家坝上营墓葬群
我见到风尘里远去的山地居民
他们在生活的树干上风吹雨淋过完一生
最后落叶般掉在大理石上
留下时光镌刻的纹理
工整的楷书,仿佛一生循规蹈矩的写照
生动的鸟群、马匹
精美的人面桃花、窗锁朱户
诠释了他们关于生活的浪漫想象
在烟霞山,在潘家坝上营
万物皆是一种美学
化作山地居民世代传承的歌吟
一个人生命的开端,也就是一首诗的开篇
一个人的一生,只为写好生活这部史诗
这让我想起晚年的博尔赫斯
离开居住了大半辈子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最终客死他乡
临终之际,仍在诗篇中关心着生与死
朱光明,1994年生,家居万源,久旅成都。
组稿:陈辉 编辑:赵卫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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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