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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丨舒淇 我没有时间想流泪的事情

2015-08-28 吕彦妮 吕彦妮

《聂隐娘》上映两日。舒淇嘴上说着:「喜歡侯導的 懂他的去感受一下吧~從沒看過的侯導電影的怕悶的 隔壁戲院也有別的戲。」心里却还是惦念着在人潮汹涌里寻找同类二三。

送上一篇去年底的专访,她当时说到的关于《聂隐娘》和侯孝贤的细微小事,现在看来,弥足重要。


无论是端起一杯水、藏起一把刀,撒一回野还是爱一个人,戏里戏外,舒淇样样做得干脆、轻盈、深刻、性感。

她说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不会刻意怀缅过去,亦不计较失去过什么。不苛求荣华,不挑剔他人。

找一些事情让自己受累,晚上就能睡得好一点啦。


舒淇为这次拍摄曾经想过要褪去那些长久以来竖在身前的防备,化妆间里整整一排剪裁大胆轻薄如雪的衣衫可以为她正名,这个明晃晃如四月的下午一般的女人从来就没有害怕过什么。脱掉一件衣服,穿上,再脱掉,或者不脱掉,意义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你爱她,那爱便与皮囊无关。

灰色的水泥墙,她穿着一件薄得好像一层纸软得好像一缕纱的裙子靠在上面,日光正好就从头顶洒下来,是她最喜欢的那种气候,也无风雨也无晴,但她站在那儿已经便是一场四季更迭缓缓流淌的戏。

“这个拍摄方案的感觉好适合拿一根烟啊~”她嘴里轻声嘀咕着。摄影师没听清,她又撩了一下垂在额前的头发,提高了一点音量,语调更嘤嘤袅袅:“一根烟啦~”

她像随身携带着一个花样年华的片场,一世无尽等待,一时片刻欢愉。闲来无事好时光。手指绕一绕头发,香肩袒露,瘦瘦的,有一种玲珑的性感。

摄影师说拍好了,她马上从一条凹凸有致的鱼变成一朵随风摆动的花,伸出瘦长的胳膊喊,“我的拖鞋~~”。她必须从高跟鞋上蜕下来,鞋太高了,需要有个人扶住她才行。大多数人看到的舒淇都是她撑住时的模样,却难得看到她从光亮的地方退出来的姿势,那慵懒和放松是另外一种率性的娇嗔。

认识她快20年的好友、化妆师Zing特地为她从香港飞来北京化妆,他说打扮舒淇是一种享受,“她让人变得放得开,她的样子、轮廓比例,让我化妆的时候感觉很放、不拘谨、没有什么限制,而且她没有包袱,不需要眼睛大一点、皮肤薄一点,让我可以很自由地在她脸上创作。”

今次我们看到的舒淇,脸上是真真的不施粉黛。“完全一点粉底都没上,睫毛没夹,也没刷睫毛膏。”Zing和摄影师冯海在这里有着默契的认知,舒淇的皮肤已经足够美,“裸的皮肤就最好,沾了一点粉,就可惜了。”她眼底的弧线则是一份界限模糊的执拗。“眼角翘起来的弧度是50年代、梦露的,下眼线那一点不完整的晕眩感是朋克的,是一种精神上的超越。”Zing的妆容设计中隐隐透露了舒淇外表和内心双重的好风姿。优雅之下,有一份被时间无意雕琢过的不确定的美。

“她有一种光环……”Zing的话音刚落,2米外聚光灯下的舒淇双手叉着腰,朝我们飞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像只俏皮的猫。



灯光越亮她越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2014年最后的两个月舒淇几乎都是在北京度过的,拍戏宣传宣传拍戏……她好想好想她的两只猫咪。

把一个人豢养的宠物当成一面镜子,或许可以看到这个人的某些褪去遮掩的部分。

“我的宠物?拜托哎,我才是它们的宠物咧!”舒淇讲话真是好听的有趣,软沓沓的娇柔,说什么都像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撒娇——掷地有声的撒娇。

她学她家的猫,实在是很有一手。“我之前两个月拍戏在外面没回去嘛,再回去的时候它们都不认识我了,其实就是闹脾气。这是谁?闻到味道,才慢慢知道,哦,你回来了。然后又转头去玩自己的了。”事实上,她讲什么事情的样子都生动入迷,语调高高低低的,说到兴奋之处甚至手舞足蹈,但一举手一投足皆是惬意和美的,总之,跟她对谈像假日坐过山车那般过瘾和愉悦。

继续说她的猫。相处时间久了,会不会像它们?

“它们比较像我,性格很‘机车’,又超爱演。”舒淇说起猫咪May May Boy,“它喔,非常非常不喜欢拍照,每次拿相机对着它它都很反感。可是有一天它会发现自己某一个pose很帅,就一直那样摆着,出一些小小的声音,我就问它,怎样?那时候你拍它,就会没问题。可是它不想让你拍的时候,就一点都不可能的。”

猫是这样的,她也是:“我想要过来蹭你,我就过来蹭你;想让你抱呢就让你抱一下。不想要理你的时候,就碰都碰不得……”

很自然就会联想到舒淇自己拍照时的状态,“对啊对啊,镜头对着我的时候,我也是一下子就会有警觉心的。”

事实上,这份“警觉”会被她一直带到最终在杂志上看到自己的时刻。“以前看到会觉得,好美喔好漂亮,现在就会觉得说,唉这个pose不行,这个表情还要再琢磨,总之,比较不会去找优点了。审视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会使劲去寻找和看那些不好的地方。”

为什么?

“好的地方、美的地方已经被说太多次了,你就不需要再去在乎了,但缺点却永远都存在,需要去改进。”舒淇说这话时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用卸妆纸巾擦掉眼线,动作利落至极,有一些残留的黑色眼线氤氲在眼睛周围,她也没什么所谓。

见到她这天《一步之遥》刚刚公映,她却还没看成片。她说不喜欢看首映,每次看自己的电影,她总是想等一切都过去了,话题都平息了,再一个人悄悄地去看。

越是风光无限的时候,她越需要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


你为什么又漂亮又能自嘲自high的,学猫还学那么像?

嘿嘿,人嘛,还是要生活的呀,不能永远都ging在那里,你还是要活生生的吧。不能整天在那里“风萧萧兮易水寒……”,人家就真的把你丢出来当壮士了。

你现在怎么看待“工作”这件事?

年轻的时候想要玩,把工作当作玩,但现在工作就是工作,我需要每一个镜头都是完美的好看的,所以就会要求自己多看缺点,再去纠正。玩的时候也许是会有一些很有创意、很新鲜的东西,但难免不会流露出缺点。


心在流泪,要怎么演

冬天在北京拍摄《寻龙诀》期间,舒淇又被侯孝贤召唤回去一个礼拜,拍《聂隐娘》的补戏,这一部缓慢至极的电影,拍拍停停,好几年。时代潮流更迭就像换一件衣服那么快,舒淇还能慢吞吞地等,好像喝一壶陈年的老酒,喝了醉,醉了还喝,喝也喝不完,醉也醉不醒。

“对,你问我为什么能做到(快慢收放自如),这个东西呢,我也很佩服自己的!其实呢,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快和慢的问题。”舒淇歪过头,娓娓道来,“这边是艺术片,所有东西都是往里头收;那边是商业片,所有东西都往外面放。商业片是直接要告诉人家我现在要做什么,艺术片就是,你猜……我在做什么。”如何收放,于她曾经是一个难题,“以前小时候就只能投入在某一个,演每个好像都一样,导演让你转换,就会很迷失,好像抓不到那种感觉。”现在已经可以自在地转换了,但舒淇清醒地知道这“自在”中暗藏着的不好的东西,“好像你已经知道二四六八和一三五七的区别,就会比较少真的东西出来。”

没错,她说,“真的东西。”

然后她慢慢给我讲起《聂隐娘》。“在野史里,她被道姑带走,道故给了她一把剑,她练了十年之后出来的时候,剑变成了一把匕首。她练到可以飞到空中去把鹰给砍下来,在陆地上跑得比豹还快。从7岁消失到17岁出来杀人,从一把剑到一把匕首,越砍越短。

侯孝贤认定这个传奇的女人就是舒淇,舒淇却在寻找和控制这个人物的路途上跌跌撞撞。“她是非常难控制的一个角色,首先她面无表情,不会表露出来给人家看,但是她是有情绪的,她很想哭,但不能让人家看出来眼睛红,那要怎么演?”她讲到这里眼神一下子变得肃穆而迷离,“我每天都这样子看着侯导,然后多了,你就知道多了,少了,你也知道。”

要怎么演心在流泪?

“那你就要去电影院里看了。那个戏是要看到你的眼睛里头去。你有没有投入在里头,眼神是可以分辨出来的。你知道别人有没有把心放在一件事情里头,你是看得出来的,或者他是故意做出来的,你也能分辨。”

问她,这么难,那她又是如何“找到”聂隐娘?

“衣服穿上就有感觉了。穿一件衣服,如果不舒服,你就要去调整,把衣服或者你调整到一个对的位置,让自己配得起这件衣服,如果配不起,你就不要穿。就像演戏,我也不可能去演《匆匆那年》,因为已经不可能回到那时候的心境和状态了,穿上学生制服也骗不了人了,那就把那些衣服放下,不适合自己的,你就放在那里。适合自己的,你就去驾驭和创造。”


你怎么看待侯导这种“不着急”?

他挺着急的,他白羊座,他怎么不着急。他就是在演“不着急”吧。其实,这是他的处事之道,他会,眼不见为净。他在现场如果觉得不对,就会在那里弄弄弄弄,还是不对,就长叹一口气,唉……然后就走掉了。比如摆一个道具,他想要往那边摆一下,但是他又不会自己去动手,因为第一他觉得自己动手特别不尊重人家(道具师),第二那个人会没有办法成长,第三他会想“我干嘛那么辛苦。”


跟他在一起合作需要悟性?

对!他要什么,他都不会告诉人家。所以他的team都是熟的,但一旦有一个新的人来,就需要磨合。我也问过他,你想要什么你为什么不去跟人家说?他说,“啊我如果跟他说我要什么,就是我要的,不是他自己表现的,那我不要。”

他对我又不一样了,他要什么,就会跟我说。合作太久了,发现我走偏了,他就会把我拉回来。有时候可能会演过了,但是他又不想看我控制,就让我去“过”,他再来收。


你的作品里,有多少是你本人的东西,有多少是再演绎的部分?

怎么样说,那些台词都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表情都是在我的脸上出现的,角色,也都是我来传达的。所以其实,演来演去,都是自己。亚洲演员就是没有办法可以专注在一个角色里,都比较忙,而且,不得不让自己很忙,宣传啦、拍照啦、广告啦、活动啦。其实我好羡慕安吉丽娜茱莉拍《古墓丽影》的那种方式和状态,可以集中训练好几个月然后全心投入表演和创作,没有后顾之忧。我最理想的工作状态,就是那样子的。


如果你一直去想辛苦的事 拿一杯水都是累的

只是和舒淇相处了短短一时,已经觉得她像太阳一样耀目了,不仅仅是她的眉目、样子,还有明晃晃的心。

这个被众人视为性感女神的女人会把脚搭在化妆台下面的木台子上大大咧咧地讲出“骄傲什么的,我从来都是自以为是的呀,白羊座,都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好的,不需要美貌来证明自己好吗!”也会在快要告别的时候还谆谆教导我说:“人生,辛苦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你一直去想辛苦的事,拿一杯水都是累的。什么时候你可都不要钻牛角尖啊!”

热情和审慎并存,娇嗔与仗义兼具。

约见前她刚刚看完《匆匆那年》,问她觉得如何,她一拍大腿挺直腰板说“那讲的就是我那年代嘛!”,重音落在“代”上,娇憨魅惑。然后她就“噔噔噔噔”哼起片中引用的日本经典动画歌曲,旁若无人。Zing问她,你哼的什么东西呀?她转身趴在椅子背上大喊;“就那个,《灌篮高手》呀!”

问她,电影里那两个女生的角色哪个比较像你?

“两个女生都不像我,彭于晏比较像我。”她给出出人意料的答案时从来一点磕巴都不打。“我以前就是男生性格嘛,又是篮球队的,特别爱玩,大家都会叫我罩着他们。”

青葱月岁舒淇其实是不想去回忆的,“关于过去你想太多,就表明你开始老了。”她爱林青霞那样的女人,活在当下,“学跳舞啊,写诗啊,画画啊,就可以一直增值自己的魅力,可如果你一直在怀缅过去,你的形体啊,就会慢慢变成过去的人了。”她喜欢极了欧洲的女人,即使是老了,出门也还是会静心打扮自己,步履蹒跚地出门买颗橘子都要涂上小红嘴唇。

她喜欢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不歇脚的人,如果知道怎么让自己知足和开心就简直是满分人生了。她在台湾遇到过那种很爱聊天的计程车司机,把自己的车子弄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边开车载你一边还给你介绍沿途的风景,好自豪啊,好像整座城市都是他的一样,那么享受。舒淇不相信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没有热情,还有什么必要存在着。“如果我在大冷天里穿着背心,湿着身,愁眉苦脸地想着啊怎么这么冷啊什么时候拍完,那我的戏能演好吗?”

嗯,跟舒淇相处就应该什么都不想,拥有的时候就尽情撒欢,失去了,那就失去好了。她会让你知道,一个人如果活得不拘小节,光明磊落,能有多快乐。


你说你喜欢那种在一个人面前完全卸下防备的状态,可是,你怎么确认自己会信任他?

我对每个人都保持开放的态度,但是你为了要保护你自己,还是可以把自己不想讲的事情收起来,不要见人就讲。还有,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误会自己的朋友,人跟人在一起,总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要思考和抉择,这件事情有没有大过你们要在一起,如果没有,就不要去吵——跟谈恋爱一样。我问你,你闺蜜的男朋友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要不要告诉你的闺蜜啊?(要,还是不要啊?)不要!你一定什么都不要说,因为搞不好你的闺蜜也知道,那你做这些就是加速他们分手。她又会觉得在你面前特别没面子。搞不好其实他们本来关系就不好,也搞不好他们彼此特别爱对方的某一点……你都不知道,所以你永远不要为别人做决定。


那要怎么好好对待一份感情?

你就看优点啊。因为每个人都有缺点,你就应该多看自己的缺点,多看别人的优点。


你的生活中就没有遗憾?

我没有遗憾,我就是很会平衡自己。我会想我拥有的,不会去想我没有的。没有“没有”的事物,所有的“没有”的东西里一些还是“有”一些什么的。如果你能去掉“我想要拥有”这个念头,你就会快乐很多。从小我就是这样,不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我没办法啊,我要生活啊。一开始是没道理的,也没时间去想那些道理,就只能用力的生活。


用力的生活的乐趣在哪里?

晚上能睡个好觉!




本文为编辑后版本。

原文刊登在《嘉人Marie Claire》杂志2015年3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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