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晨：难道这个时代真的决定了，我们都成为不了伟大的演员吗？

她很少怀疑什么

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违背自己的天性

做过什么决定

犯错并不可怕

怕的是你固执不前

企图可以永远有的东西

一直去讨好别人

那样 总有一天

会再也讨不来什么

采访、撰文：吕彦妮

原文刊于《时装》杂志2016年11月

摄影：李奇

采访姚晨是去年夏天的事情了，大约是夏天吧，或者已经入秋，确实太久了，不拿着行事历对照着看，一时间确实记不太清楚了。只是记得，当时她怀孕已经逾半年，较比疲惫。见面前曾反复沟通，能否等拍摄结束再坐下来好好聊，也实在是我的执念，初次见面的人，总觉得化妆采访无法面对面看着眼睛，难以了解全部。最终得到回复，介于她那一阵子身体状况实在有些吃不消，一整套照片拍摄下来，或许真的会累，于是彼此恭让，化妆时采访。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和姚晨的团队见面、合作，相见第一面就是歉意，化妆采访，彼此都觉得不够完美，又实在是体恤她的不易。不曾想，推开化妆间的门，她已经化妆妥当，坐在椅子上等着我，事实上，整个过程里，我们一直四目相对，她还是给了我一个完完整整的最佳的谈话环境。

《西游伏妖记》上映四日破八亿，祝贺之余，贴出这篇旧文。

我印象很深的是，后来我们聊了很多表演的事情，她问我，你觉得咱们聊的这些东西，人家会爱看吗？我问她，你愿意聊这些专业吗？她说，我真的很感谢你问我这些，总比问我喜欢穿什么，要有意义。她看过一些外国电影记者对演员、明星的提问，常常汗颜，觉得如果是自己接受那样的采访，可能会被问到答不上来，但是那些记者就是很专注地在问专业的问题，而不会问，你最近又和谁谁谁逛街了……

仅是这一番话，就已足够让我记住她，以一个，演员的名义。

姚晨坐在化妆间的镜子前面，双手护着隆起的腹部，像轻轻抱着一个柔软的星球。

后来儿子「小土豆」也来了，爬到她怀里，靠住妈妈和妈妈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宝宝。他继承了母亲的身体特质，长胳膊，长腿，细细的健康。「遗传的神奇力量。」姚晨自己也禁不住感慨着。

「 小土豆」乖巧，工作现场每一个叔叔阿姨，他都有礼貌地一一问好，这是姚晨的家教。「这些小孩就已经生活得很好了，就不要让他们从小有种优越感，要让他知道，大家都一样，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儿子就那么一直坐在她的膝头上不肯下来，不怎么害羞，小手一一抚摸过台面上各种化妆工具，他大概不知道这是装扮母亲的工具，只当是画笔一般，兴趣昂然。

「 他喜欢给画纸涂颜色。」姚晨温柔摸摸他的头，耐心教诲，而后让他和

阿姨一道回家去，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儿子走了，她轻轻松下一口气。

丨所有树，都应该寻到自己的根丨

「 这一次（怀孕）跟上次比，心理上更轻松，除了前三个月觉得时间像凝固了一样，因为妊娠反应太重了，就感觉生无可恋，天天在家里真的只能躺着，不管干嘛都觉得非常难受。什么都吃不下，活活给饿瘦了，喝一口水都卡在胃里头……」难熬的时日过去，她恢复元气，还和家人一同去旅行，京都奈良的林间居所内，她一个回眸笑得无邪无忧。

「 保持心情松弛，对自己和孩子，都是一种负责。」姚晨说。

「百日炫腹计划」的由头来得自然。春节即过，姚晨和经纪人发现自己前后脚怀上了二胎，皆感慨回想第一胎时的状态，「当时对怀孕这件事本身的认知其实还蛮落伍的。」她口中所言的「落伍」，是心态上的小心谨慎和一点点恐惧。看到自己身体曲线日日变化，「又神奇又不安」。那时两个人一道去逛街买衣服，发了不少愁，「不知道可以穿什么」。都是「爱臭美」的人，去商场里就傻了眼，「孕妇装都不那么好看，穿出去就像给自己挂了个牌子—‘我是孕妇，生人勿近’。」姚晨心里就想，「孕妇为什么就不能跟正常人一样？在孕期里依旧生活得一样很开心，美美的。」

「 炫腹计划」于是应运而生。她找到相熟的造型师和摄影师朋友，意欲亲身尝试，为孕中期的女人们找到适合自己的穿衣风格和身体锻炼方式。当然遇到了不少阻碍，「很多合作者乍一听到这个创意，不能理解，这有什么意思？」姚晨一句话戳到核心：「中国当下终究还是一个男权社会，对于怀孕的女性，尊重犹存，却怎么看都似乎当它是一个分水岭，似乎怀孕了，女人就要被划到‘妇女’那一行列中去了，多少带有一点点的轻视感，这不公平。」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有类似的观念，做孕妇，就踏踏实实的，不要拎重东西，不要太大运动量……

她想通过怀第二胎的过程，将那些「为什么怀个孕这么费劲」的困惑打消掉，也想在科学健康的前提下，积极投入锻炼，让自己和孩子得到更好的一切。

除了那些街拍，她也在网络上直播自己的健身过程，并且在其中反复提醒观者，「不要盲目模仿。健身计划是因人而异的，每个孕妇体质不同。」第一次做完直播，她看到评论区的留言，「有一半都在表达惊恐」。「我以为大众已经都知道了，后来发现确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只要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足够了解，找到最科学的方法，适度的运动是非常有益的。」她信奉的事情是，只有自己健康，孩子才会健康。「你恢复得快，才会有能力去照顾宝宝。」

姚晨是这样一种母亲，强大而自觉，相信自然而然的能量，也希望自己和孩子都能保持住那份不被现实折损的天真。

带着「小土豆」去休假时，他们在迪斯尼遭遇大雨，「凄风苦雨的我们一家人全身都湿透了」，她觉得「丧气」，却不曾想儿子一个人在雨里玩得无比开心。「踩水，疯了，乐疯了，他根本不在乎米老鼠、唐老鸭什么的，对他来讲完全没有感觉。」

早前拍摄电影《九层妖塔》时，姚晨也曾将儿子带去敦煌阿克塞，最冷的时候，白天气温也只有零下 19 度，「小土豆」那时候也才 1 岁多，刚刚会走。「我觉得那是他人生长到那么大最开心的一段时光，完全跟大自然在一起。」阿克塞漫天的沙子和积雪，都让儿子兴奋无比。

「我们在城市待太久了，就像树没有根一样。在大自然里，你会觉得突然像活过来一样。」姚晨回想那时候的自己和儿子，「我就像个狼妈，就放羊放羊，两个人两上顶着两坨‘高原红’，在阿克塞的时候，他特别壮实。」

丨自己选择的 便不怀疑丨

那一年，《九层妖塔》饱受争议。姚晨心里却清明，就是在拍摄那部电影前后一段时间，正是自己对表演的观念一点点发生变化的时期。她心安理得地给自己的出演「打一个高分」。根源在于她很清醒，自己将两个人物的气质完全分辨清晰了，也演出了不同年代里两个女人的特质。

这是她在自己本职工作中的一种进步，抛却对直觉的全然信任，更加有理有据地进入对一个角色本质的塑造上。

起初读书时，教科书和老师教予的那些理论和观念，当时的姚晨是不能理解的，年轻时胸中烧着一团火，就全然相信，那样的自己可以凭借本能去把握眼下的角色。是要过了许多年，让足够多的角色附着和路过自己的身心，才可以一点点参透，表演是与演员自身的生命历程息息相关的事情，很多时候自己的成长快不过角色，就必须经历一个寻找和塑造的过程。

她现在越来越能理解当初老师告诉她的事：「要有意识地组织行动，在表演的那一刻达到下意识的创作」。

「 在一场表演里的整个一套行动是你有意识的组织的，但开机那一刻，你是要在有意识的限制里去完成下意识的情感表达，两者的结合，就是表演中感情和理性的结合。」

年轻时，人是简单的，面对的角色亦然，简单的时候就用简单的方法。

年岁累积，作为姚晨本人的状态也在发生变化，「这个时候，如果你还在想去演一个简单的人，只靠本能，其实是一种偷懒。说白了，你已经知道那个东西是能取得好效果，你就不断的重复它，企图在别人那讨得一点掌声。那个东西其实是一种停滞和退步。」

这些年里，姚晨越发看明，若真想成为高级的演员，首先得让自己成为一个丰富而有层次感的人，「如果你本身气质非常单薄，就会永远在那一种气质里头转悠，你可以演的人，就都会是一个样。」

表演是一种特殊的职业，非得无穷尽在自我和他者之间徘徊，要懂得自己，也要懂得人。「你饰演的是一个个的个体，那些人跟你又要保持距离，又不可分割，所以说你在变化，你的角色也就在相应的变化。」

好在这些年里，她很少有怀疑自己的事情，也没那些莫须有的困惑和沮丧。

「基本还都在自己可以选择的范畴内去做事情，都是自己的选择，也就没必要那么多怀疑。」她总结自己到底还是任性，「有的戏，看一看给的酬劳再多，条件再优厚，最后看了东西还是觉得算了算了，挺难做到完全不想自己做这一行的初衷，违背最初的心念去做一些事情。」

丨QA丨

这种锤炼后来对你的帮助是什么？

在拍《武林外传》的时候记台词特别快。当你进入一个片场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平等的，冷眼相看，你行就行，不行就赶紧走人，很残酷的。我第一部戏拍的时候，连机位都不会走，就被很轻视，剧组人家不会把你当小孩。那个状态下人很孤独，很容易就把你的自信瓦解掉了。你会觉得自己演得像一团狗屎，又恨那个影响你表现的人，但更恨自己，怎么就不行？没有别的办法，必须背词背到深夜，滚瓜烂熟到张口不过脑子词就出来了，才有可能第二天站在片场的时候，心里有点底。

你现在怎么看待自己和这个时代的关系？

我演《西游伏妖篇》的时候有大量的绿幕拍摄，我也在那个过程里学到很多新的东西。演员也是需要不断跟着时代奔跑的。哪个国家的电影要想往前发展不得进入工业的时期？昨天我还跟一个朋友在讨论，他发了一篇东西，说到了一些中国的文艺片，说这些才是真正可以代表中国电影的。我觉得那篇文章写得很偏颇，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它的文化一定很多元的才是最好的，电影环境也是如此，什么片子都有，那才是真正良性健康的环境。

在这个趋势里面，你怎么考虑你的位置？

我推进不了。我只能，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头尽好自己作为一个演员的本分。演员是任何时候都很被动的。没办法，这是职业特性决定的。

面对艺术作品，你是喜欢幽默的，还是更喜欢那些深沉的？

我都喜欢，没有区分说更喜欢哪一类。对于演员来讲，悲喜都是同等分量的。上学的时候排过契诃夫，也排过莎士比亚。我演过麦克白夫人，一个那么凶狠的女人。那时候拍戏，我们要满世界到各种库房、各个学校、各个电影厂去找一件合适角色的衣服。后来演《大明宫词》，实在找不来那种风格的衣服，捡了学校小剧场里的一块幕布，金丝绒的，给自己缝制了一件袍子。

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对角色的一种寻找。

对，这些都是积累。你说一个人会一夜爆红，其实背后他做过很多事是你看不到的。不会有人上来就（红），成功还是要有积累的，不是平白无故可以得到什么的。比如我上学时早上起来练台词、绕口令，再冷的天、再热的天你都得起来天天练。我又是南方人，还得比别人更艰难地去校正自己的字音，没办法，自尊心强，越是这样，越希望不在北方同学面前丢人。

在做演员这件事上，你的终极理想是什么？

我刚进学校学习表演的时候，是希望自己将来成为一个伟大的演员。但是前两天我做了许知远老师的一个节目，他在背后偷偷说我的「坏话」，说我成不了伟大的演员。因为这个时代决定了，我们都成为不了伟大的演员，他非常坚定地在我背后说这样的坏话，并把它剪到了视频了。

你同意他这个说法吗？

反正同不同意我都会去努力做一个好演员的，这是我自己喜爱的工作，起码现阶段我还没有过二心，就是这样。哎，你觉得我们聊的这些东西人家会爱看吗？

你愿意聊自己的专业话题吗？

我很感谢你问的这些东西。因为总比问我喜欢什么、穿什么……比那些好玩。其实国外很多的电影记者，问的问题特专业。我现在试想，如果是我接受那样的采访，很可能会被问到答不上来，因为他们太专业了，而且他们真的是很专注就是在问这些问题，没有人在问，你最近跟谁谁逛街了？我们现在没有这种媒体氛围，也许问题出在我们的大环境，如果记者问了这些问题，也没有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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