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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情的世界,因为有你这样「热情的蠢货」,才总算是有些浪漫。

2017-04-14 吕彦妮 吕彦妮

印象里,我几乎从未为父亲写过什么。


但是我偷偷为他流过眼泪,他不知道而已。


是在去年的乌镇戏剧节,某一天晚上,看过一场戏之后。那场戏开的很晚,晚上10点,结束时已近午夜。这在乌镇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夜夜无眠,戏里戏外。那出戏叫,《爸爸的时光机》。是我很喜欢的艺术家马良的第一部舞台剧作品,他给它定义为「中国首部奇幻装置舞台剧」。


木偶剧,黑衣人在后面操纵木偶。是他钟爱的蒸汽朋克风格,木偶都是他一分一寸做出来的,像童话,嗯,其实根本就是一个童话。


《爸爸的时光机》木偶创作手稿


故事那么简朴。父亲老了,很多事情开始不记得了,男孩于是给他做了一架时光机,带他,也带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最初,把他们一起走过的路重新再走一遍,为的是唤起爸爸的记忆,也为了回头看一看,自己是如何那般长大成人。


事关回忆,事关珍惜,事关一场命定的血缘之亲,也事关失去和告别。


马良得表达很直接,戏是排给自己的父亲的。所以你看的时候会毫无悬念地想起那个世界上和你最亲近的男人,那个无条件地爱你的人。


戏中很多很多个时刻,我想念父亲。深夜里散了戏,一个人走夜路,在阴雨绵绵的乌镇,走过半条街去吃一碗砂锅面,我要承认,当时我很希望父亲在。我想起一些事,有关他,有关我们……当然,这是另外一个故事,未来,我一定会好好写。


今天,只想和马良聊聊天。


《爸爸的时光机》剧照


最初知道马良是五、六年以前,因为哪一桩具体的事情已经忘记了。知道他拍照片;收集古旧的物件;写风趣但深刻的书,写下过「我要在你平庸无奇的回忆里做一个闪闪发光的神经病」这样晃眼的话;后来开着一辆大卡车做「移动照相馆」项目,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给普通人拍好玩的照片,路途中奇遇无数……再回过身来,便是这部剧了。


他之前也在微博只言片语写过父亲母亲。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写两位老人,晚上坐电梯上楼之后,会把电梯摁回一层,妈妈说,「那么晚了已经没人出门了,乘电梯的都是回家的,今天那么冷,停到底楼别人就不用等很久了。」是那么温暖慈悲的一对老人。


马良出生在上海一个绝对的文艺世家。父亲马科是上海京剧院老导演,母亲童正维是著名演员。他是家里的幺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


他说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觉得自己会做与表演有关的什么事情。后来学了美术专业,倒是一直在和父亲念叨一件事,希望有一天可以和他合作一出戏,父亲做导演,马良来给他做美术师。这件事,从他青春期开始就一直在说,说着说着,马良自己都过了不惑之年,父亲也一点点老了,患了病,记忆力以不可逆的方式一点点衰退。


「人就是这样,没有一个特别的节点。你永远都觉得时间有什么了不起呢?突然之间,父亲就老了,再不做,会不会就来不及了?我慌了……」


两年前,马良决定,自己上手做一出戏,给父亲。这就是《爸爸的时光机》的来源与因由。


马良一家合影


事实上,过往我们看到的所有马良的摄影作品,虽是平面,却也都是充满了戏剧性的。他知道,这是来自家族遗传。


《移动照相馆》项目


「我不喜欢特别平静的东西。」


做《爸爸的时光机》,他想起幼时看到过的,父亲的工作方式,他从小看他排戏,待到自己工作的时候,就依样拿过来用。


「小时候其实更喜欢去妈妈那里,因为那里比较安静,我爸爸那边排戏就特别吵,而且他很凶,那种大嗓门和对人的精神压力,我在旁边都觉得自己像犯罪的样子,我很怕等我爸爸走了那些叔叔们会打我……」马良坐在剧场观众席里,给我讲起童年事,认真地幽默着。他不敢去爸爸那里,爸爸也还是会把工作带回家里来做,副导演、演员在家里客厅坐一圈一谈就是大半天,家里只有两间房,一间客厅一间卧室,小小的马良也没地方去,就趴在饭桌上画画、玩,父亲那边在做什么说什么,不看也听得到。


他小时候也是真的看过太多戏了,关系户嘛。他跟爸爸说过一个自己的发现和感受,「我说爸爸,你的戏,一看就看得出是你的戏。」为什么?后来很多年之后马良一点点找到其中的门道。那是一个艺术更多仰仗集体创作,体现集体意识的年代,京剧,又有诸多传统要继承和保留,但是无论多么严肃的戏,父亲总是会想要在其中探寻出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放进去,那是一些「调皮」的东西。他会在很严肃的正剧里给丑角安排一些上海话方言的台词,甚至穿进去一条喜剧的线索——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事情了。


所以我们亦会在《爸爸的时光机》里看到类似的幽默元素,嵌在忧伤的底色上面,好像暗夜里一颗一颗眨眼的星。


《爸爸的时光机》剧照


《爸爸的时光机》,马良前前后后做了两年,大部分时间用在木偶创作和制作上面。新闻材料上会说,舞台上每一个木偶,都与真人等高,单个重达十多斤,全身上下千余零件。其中剧中最小的5岁的小「马古几」,全身1028个零件,大到腰肢腿脚,小到指尖眼皮,都能动。


是真的。


马良为这些木偶,找遍了所有能力可及的地方。


《爸爸的时光机》木偶零件、剧照及木偶局部


那段时间,快递每天来工作室,常常被吓到,「进屋看到天花板上垂着很多手臂,几个头部放在边上晾干,身子挂在另外一边……」


他为木偶的眼睛寻找材料,试过太多种可能。最初想到的是洋娃娃上面的那种透明眼球,买来发现眼珠太小,且不能转动;接下来去买医用义眼,很漂亮,可是太重,也无法在其上再打洞;也看上过二战时期非常牛逼非常漂亮的义眼古董,太贵太贵了;后来重新找一条思路,买木头眼球,其实就是那种最大号的佛珠——「沙僧的SIZE」,买来之后涂成白色,打洞,装上另外一种洋娃娃眼睛里的瞳孔,木头可以随时打洞做牵引,方便眼睛上下左右转动,更加灵动。


如此这般的实验、修正,在木偶制作的每一个环节中,一遍遍重复。


于是有了此刻我们在舞台上看到的这几尊木偶。他们简直就都是活的一样。


制作木偶中的马良和小「马古几」


马良给我讲,排练到后面,他和导演都已经习惯了,说戏的时候不和操作木偶的演员们说,而是直接对着几个木偶说。


观众们也好像在演出中被施了魔法一般,就那么相信了,「马古几」和父亲的存在。每每演出结束,几位木偶都会「走」出来跟大家问好,互动。马良记得,一次散场后,一个小朋友跑到小「马古几」身边,伏在他耳边悄悄说,「礼拜天到我们家去吃饭啊!」后来他们真的带着小「马古几」去了,整场晚宴,小女孩一直沉浸在和「马古几」的互动里,完全忘了他是木偶。那场晚宴,操纵木偶的演员一直就在那里,投入地「表演」,跟小姑娘聊天。


有时候一阵子没有见到「马古几」,马良也会心生思念。重逢时,「马古几」走过来,他和太太还会说:「宝贝儿,好久没看见你了,你还好吗?」



老「马古几」和成年「马古几」


后来我问马良,《爸爸的时光机》,父亲来看过了吗。他说,早前在上海演出的两场,他多来了,挺喜欢。两个人散场之后还在剧场外面说了很久的话。


「我跟他俩人勾着,夜色阑珊的城市,我说我完成了一部作品,把我想说的话都跟他说了……好像一个仪式,很美好的仪式。就是你老了也不要紧,你把你血液里头的所有东西都给我了,没事,我会传承的。」


马良和父亲,《爸爸的时光机》散场后


马良记得,父亲也和他说过,自己导了一辈子戏,80多台,可以现在谁也看不到了。只有家里那些残破的录像带里还依稀可见,父亲的意志和对艺术的追求,热爱。


每次父亲和他说起这些,他心里都一阵难过。但戏剧就是这样的,雁过无痕,又会慢慢沉入观看者的心底。如鲸落——巨大的鲨鱼陨落了,一点点沉到海洋最深处,不会解体,只会一点点消融,并以自己的存在,继续供给海底整个生态系统,是为对海洋最后的温柔。


戏剧是此时此刻的,又丝毫无惧时间。


《爸爸的时光机》剧照

最近一次通话,父亲问马良,最近在忙什么呀。马良说,就在忙那个戏啊。什么?哪个戏?父亲反问他。嗯,他又忘记了。


不过没关系,马良说。


「就好好地、认真地把每一刻都做好,享受好。」生命就是这么一回事,衰老和离开并不是猝然的,而是一点一滴,每一秒,失去一点点。


珍惜有用吗?有。


时光机真的存在吗?没有。


马良笔下的自己和父亲,和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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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时光机》

演出时间:2017年4月21日至5月1日

演出地点:北京丨天桥艺术中心

第十七届「相约北京」艺术节参演剧目




想听一个你和父亲的故事,

讲给我,

在留言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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