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的窦靖童:「其他的开心都是缓缓的,只有音乐会让开心『哗』一下上来。」
「童童,你到底是想要干嘛呢?」
这个问题,
她从懂事起就开始一直在问自己,
「你要做音乐,那么做音乐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自己,还是其他什么?
如果因为做这个会失去一些其他的东西,
你还能不能坚持?……」
——窦靖童
很巧的,这个公众号两年多以前开启的时候,第一篇文章,写的就是她。那时候她发了第一首单曲,我写了一篇随性而为的听后感想。
后来她继续写,继续唱,我继续听。她开了演唱会,我见到了她的妈妈,收到了一封长长的来自王菲的「回信」,写了王菲,又好像从未真的走近过;然后童童又在妈妈的演唱会上和音。然后一直到今年夏天,我们面对面坐下了。所有关于她的想象都合拢了,一个20岁的窦靖童一点点显影在跟前。
旧文在此:呢喃丨清晨房顶上的窦靖童
新文如下——
原文刊于《COSMOPOLITAN》2017年9月刊
摄影:梅远贵
视觉&形象:滕雪菲
编辑:陈希
化妆:Vinci Tsang
发型:陈锋
服装助理:莎莎
封面服装提供:Bottega Veneta
封面珠宝提供:Cartier
(此文配图,除封面图片外,其余均来自窦靖童微博)
窦靖童:不安之乐
采访、撰文:吕彦妮
啪,灯灭了。
就在我们的谈话刚刚开始不久的时候,窦靖童正说到,写歌时会偶得天助「嗖嗖」下笔……灯一下子灭了,房间里忽然一片漆黑。她一丝惊慌没有,最多愣一下,只消一两秒的时间就适应了这暗。
「没关系,摸黑,咱们继续聊。」她说。
世界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变化,她不怕。她的世界有音乐,有气场相投的朋友,有创作的自由和想象的空间。
一切很好,只缺烦恼。
活在既有的世界之内
曾经有两双眼睛,一直盘绕在窦靖童孩童时的梦境里。
睡着,梦里一回又一回醒来,是同一片沙漠,她躺在几块日式榻榻米上,朦胧里看到眼前不远处有一棵枯了的树干,上面坐着一尊黑色的什么东西,两只猩红的眼睛盯着她。她起身跑,跑也跑不快,上气不接下气,一回头,那眼睛还在后面追着。她就一直跑,跑到香港家里的会所大堂终于开心了知道自己安全了,推门进去发现没有人,梦结束。下一次睡着还是一样,醒在无边的沙漠中央、红眼睛……
另外一双眼睛则一次次出现在北京家里的落地窗外,「巨大的眼睛,好像是恐龙,恐龙来城里面要吃人了。」她到处躲也没有用,「恐龙最后只找到我,就把我给吃了,接着就醒了。」黑夜蜷在被子里的窦靖童起初总是害怕的,哭是没哭不记得了,醒了怕一会儿,继续睡。就这么重复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她竟然可以慢慢开始在梦里知觉和预感到一切。恐龙又来了,她跟自己说这是梦,该跑还是跑,不过总能在恐龙咬上来之前自己醒过来。再往后,她可以在梦里改变剧情,「恐龙来了,我就会想,给我一块肉,然后我手里就能有一块肉,我丢到远处,它就跑去追肉了。」
她和梦境的关系到后来变得有点像捉迷藏,或者毋宁说是一种创作。她渐渐能在睡前选择晚上进入哪一个梦境,脑子里想着那画面入眠,被选中的梦就能打开门窗迎她进去。是要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会知道,这种对梦境的控制,实则是一种能力,很多人曾运用种种办法企图锤炼、训导自己,窦靖童似乎天然而成。她以为那是年少的纯粹与简单给她的馈赠,给每一个小孩子的馈赠。等你长大了,人世开始变得复杂,睡眠也如清水变浑浊,你和梦的联系会一点点稀薄,如同丢掉了儿时玩伴。
她已经很久不再做那种梦了,也很久不再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她挺想念的。梦境能提供很多现实生活中不多见的场景,或者把本来熟悉的人事物以新的方式重组,是为创作灵感的一种来源,窦靖童不愿失却。
这个从小习惯了独自在梦里「打怪」的小姑娘,倏忽间长成了20岁的模样,短发细细碎碎垂在额头上鬓角边,瘦,善谈友好,时而天马行空时而严谨务实。我以为她会「飞」,会更不切实际一点,她却说,我们毕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面,即使现实庸俗,你也逃不掉啊,想跟这个世界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她并不预备活在既有的世界之外,也不想做那些所谓的别人没有做过的音乐。「我不是外星人,也不是神,我就和所有人一起活在这个世界里。音乐是一个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进入这个门的角度,他们进去了,最终会再走到圆的另一边。」她要这个圆,而不是非要在圆旁边做出一个方块,「我不会想要这样,因为你这样的时候,真的没有人会听懂你在说什么唱什么,甚至你自己可能都听不懂。」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窦靖童分得清。她嘴唇下面那条线状的纹身一直贯穿到脖颈,在她说话的时候,那条线就随着她的动势微微卷曲再伸直,好像在无声昭示着主人内心的界限分明。
心想事成,并非易事,她懂,但还是想尽力戳破些什么,比如,自己周围那些虚妄的泡泡。这份职业有时候会制造一个假象,让人轻易以为自己活在一个幻想的世界里,与他人隔着,但音乐和创作不能孤立存在,生活终归是重要的,还有朋友,还有一餐一饭的日常。
窦靖童当下希望的,是错过的少一点,梦的,再多一点。
我也不完全了解自己,我永远在变
时隔一年半,第二张专辑即将在9月份出炉,窦靖童心里挺忐忑的。她说职业生涯的「困境」估计就要来了,就在这张专辑发出来之后,「要么就是大家接受它,要么就是很少人接受它,这个时候我要决定,怎么办。」她一脸未雨绸缪的理智。
已经试听过的朋友说,这第二张专辑比第一张还要「再偏一点点」——「可以说它是冷门也好,独立也好,就有点怪。」这并不是窦靖童仅凭感觉和冲动做出的选择,她相信她创作出来的音乐,她觉得这就是她应该应份做的事情,唱的歌。有时候听到别人说,「你的音乐太怪了」的时候,她也会「稍微有点难受」,但是她终究是相信自己的音乐的,也相信自己。就连新专辑的封面,也是她自己做的——「有一天在飞机上无聊,用手机里的照片P出来的图。」她觉得很能代表自己的音乐和自己的态度,后来给很多人看,大家都说怎么觉得那么奇怪。「对,这就是我。」窦靖童特别坚定。她决意,任别人说什么,也不会逃,也不会改,「如果逃了、改了,那我死之前岂不是觉得自己很悲催?」
她需要用音乐来和这个世界交流,寻找同伴,知音。
键盘手、也是自己的姑父王文颖,是窦靖童的知音之一,「我叫他贝贝。我跟贝贝之所以能交流的特别好,就是我们几乎不需要说太多,而且我会跟他说得很抽象,我会说:我听这个歌就好像,我在开车,然后是一片树林,再走一走就眼前一亮,突然是大都市。或者一开始是沙漠,然后我看到海市蜃楼……我这么说,他就能明白。」
她执意说贝贝是她的知音,而不是知己。「连我自己都不完全了解自己,我是什么?我永远在变,所以我更愿意用『知音』。」
我们其实没办法真的祈求无时无刻被理解,所以知音难觅,难在如何做到一朝了解,之后还能一起成长,一起迎接改变和无常。「我们两个的变化虽然不能说是一样的吧,但是我们是往一个方向去走的,他会把他感知到的东西带到我们的音乐里,我也会把我的感受带进去,但是我们始终是走在平行线上的。」
窦靖童说起在录音棚里的快乐。棚就在家里,小小不大的一个空间。很多时候就她和贝贝两个人,弹弹琴贫贫嘴,贝贝有时候激动了,会一不小心把茶杯打翻在键盘上,「那后来半个小时我们就在拿烘干机器烘。」或者录着录着突然家里的孩子们全部进来了喊「爸爸、爸爸……」他们就只能中途停下来,也很好玩。窦靖童还会采集弟弟妹妹们的声音,「你再说一下刚才那句话」或者,「你笑一下」,采下来,做做效果,插在音乐里,无限高兴。
「我只有在做音乐的时候,才会有那种嗖一下就上来的开心,比如我昨天在棚里,就弹了一个贝司,弹出一段好听的旋律之后,一下就出汗了,就开心得要发抖那种感觉。除了音乐,其他的开心都是缓缓的,很暖的那种,只有音乐会让开心哗一下上来。」
她其实自小喜欢小空间。小时候最常呆的地方就是家里的厕所。「我记得当时住香港,会天天拿着音箱跑到厕所,把门锁上,然后就放音乐,能在那里面待一天。坐一会儿,听一些慢歌想事情,或者……因为里面有好多镜子,我可以感觉像蹦迪一样,开的灯很暗,然后就在那跳。他们都知道我在里面,也不会来敲门。我通常不需要什么大空间,反而小空间比较舒服,有安全感。」
我们谈论起「安全感」这个话题,她才20岁,已经可以把自己卡在窄窄的皮椅子里绕着手指说出「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有足够的安全感」这样的话。 「你对任何事情都是没有控制的,你这一秒怎么想,下一秒又会怎么想,根本没有办法预知,更没有办法预知别人下一秒的心思。所有的东西,都是被各种外部内部的条件和环境控制着的。」
所以在音乐里,会较比安全吗?
「不,我在音乐里面是享受这种不安的。」特别特别确凿的一个答案,一秒钟的思考和犹疑都没有。
「你不知道今天会做出什么样的一首歌。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大部分时间我都是没有写好,就直接进棚,在那写,这个对我来说很刺激。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觉得这很好。除非我被纠缠到一些不好的情绪里面,或者是害怕的时候,我才会忘掉我其实是很享受不安的。」
客观世界给她的一切所谓「便利」和「赏赐」确实在生活层面上让她体会到安全和无虑,还有职业的平台,她也天然拥有,她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意味着万事顺遂。「是的,不是这样的。」她遇到的最大的阻力来自自己,自小吸收的一切信息量,回到她身体里,都有可能成为桎梏。
「童童,你到底是想要干嘛呢?」这个问题,她从懂事起就开始一直在问自己,「你要做音乐,那么做音乐是为了什么?为了你自己,还是其他什么?如果因为做这个会失去一些其他的东西,你还能不能坚持?……」一连串问题,像不间断的夏日烟火,砰砰砰,渐次在海平面上炸裂,瞬时消散了,却会一直留在人的意识里,留在窦靖童的世界里。
她才20岁,一切都来得及。世界过早在她眼前铺展开其狰狞或善意的面孔,她睁大眼睛与其对望着,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嗅到什么,都装进身体里,再等到合适的时间里,吐出音符,抖落在琴弦上。好像自己是个调味盘,盛满了各种各样的味道和旋律,写歌的时候,从潜意识里抽取出来,「再加上灵魂里面的一些东西,全部黏起来,就是我的音乐。」
INTERVIEW
Q:除了音乐,还想过要做其他的事情吗?
窦靖童:有一段时间想剪头发,到现在也想,可能以后老了,音乐就当爱好了,然后去开一个理发馆剪头。我以前有一个叔叔,经常给我剪头发,我觉得他太帅了。特别特别酷。我觉得以后老了,就请朋友来我的理发馆,喝喝酒,剪剪头发,有一个自己的大型「厕所」挺好的。大家可以来我的「厕所」玩。
Q:跟你要好的朋友,有和你完全不同的吗?
窦靖童:有。跟我完全不一样的人,我也会想要去了解他们的思考和存在方式,没有对和错,我也想要去更多的了解。人生中有的时候会遇到一些分歧和争议,在这种时候我觉得,你要有理解人家的处境和想法的能力。我不会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我会希望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然后我会想要去明白你的话,我会希望我们去交流,这样至少彼此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Q:如果能回到某一个过去的时间点,改变一个当时的决定,你会……?
窦靖童:我不会改变什么决定,因为我没有办法比较,我只活在了这个选择和维度里,所以我没有办法比较哪个会更好。
Q:所以你至今也没有遗憾?
窦靖童:就像我的纹身一样,纹了就纹了,没有必要后悔的,因为没有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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