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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凡丨不说话的山

2017-08-16 吕彦妮 吕彦妮

「你怎么像一个导演,这么贪婪……但我觉得是对的,有的时候你会觉得导演他怎么还在拧毛巾一样地在那儿逼我啊,但是在某一天你说,这是对的,确实是对的,也许你还能再挤出最后一点儿除了水分以外的精华。所以,你也可以再拧拧。」



原文刊于《Vogue服饰与美容》2017年9月刊

摄影:梅远贵 

造型:金继平 Charlie Chin 

编辑:戴丽斯 Dellis Dai

化妆、发型:高辉

制作:陈艺清Yiqing Chen

时装助理:刘雨丝、魏乐乐

影棚提供:上德大象摄影棚

 

廖凡:不说话的山


采访、撰文:吕彦妮


「太糟糕了,这就是我的一个问题。没有特别想说的。」


廖凡的寡言和灰冷好像半山雾,他知道,这就是他的选择。就好像你问他满意的戏是什么样子的,他会讲一场自我控制的戏,本来可以把悲伤展现出来,他却选择不给别人看。


直白的东西没有玩味,沉默的找寻会比喧哗的告白来得更「甜蜜」吧。甜蜜,他说出了这个词。所以他终究是爱的,虽然这深情如光从厚重的云层里射出的一把剑,转瞬即逝。

 

丨时间,好像越过越快了丨

 

采访廖凡前无端紧张了很久。

 

紧张里一半是未知一半是敬意。后来采访中无意间被他知道了这份内心所感后,他手指很随意地在玻璃桌面上敲了敲,嘴上说着:「这是一个好事儿。」

 

采访本来约在酒店大堂,他准时来了却没落座,左右看看,说不出的不对劲,便提出坐到附近咖啡馆的露天座位去,天气很好,他说可以吹吹风。夏至时节,他看起来对一切都挺满意的样子,一连点了两杯咖啡,美式不够,又要了双份的浓缩,「我昨天跟朋友聚了聚,在户外空气比较不错……对于时间的感受过得模糊了,所以随便就能到天亮。」

 

《心理罪》剧照


时间好像越过越快了。

 

「是不是证明我老了,或者证明我成熟了。」是一个疑问的句式,却不是提问的口吻。廖凡过去的时间,以「戏」来计算,这一年拍了三个戏,又一年拍了两个,今年……呦今年就拍了一个戏就过去了。

 

为什么越拍越少?「没有值得你有那么多的表达。」廖凡对这个话题的反应是有点悲观的,他在心里给「表达」这件事做过一些区分。


一种是,在精神上和体力上积累、储备了一阵子后,刚好遇到一个所谓完美的机会,可以去表达和抒发,可这样的表达无法复制,「他们来了,我由心而发,发完了,明年还发同样的一个版本吗?没有,发出去了,就没有了。」


另外一种是在表达方式上寻找一些不一样,比如拍个喜剧,也比如重新回到舞台演话剧,这些和内心所求无关,是因为之前的某种表达方式太重复了,「你来回在这儿使劲,不好意思,不新鲜了,还要假装很新鲜,我会觉得脸皮太厚了。」

 

不好意思,难为情——这是廖凡常有的一种感觉。

 

三年多前的春天,那时候他刚刚凭借在《白日焰火》中的表演拿下柏林电影节影帝后不久。有一次他去北京一个新开张的剧场看戏,那个剧场不同于体制内的大剧院,是一家民营小剧场,上演的剧目大多是有一点「黑色」,有一点晦涩的戏,挺酷的。那天是新戏《枕头人》首演,廖凡穿一件灰了吧唧的风衣,开场前挺孤僻地站在一棵树底下,胡渣勾勒出一张好像不怎么高兴的脸。很多人都看见他了,人群有点躁动,都在议论,却鲜少有人上去,后来有几个上去要合影的,他特别闪躲和不好意思地婉拒了。「不太习惯。」

 

柏林影帝当然是一种赞美,「是演员对某个瞬间的肯定。」


你喜欢这个奖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我的一系列话和表现,你觉得我不喜欢?可能,我会喜欢。」他说这样的赞美多来几个也没关系,奖杯搬回家里三年了,「放在有一个什么地儿,我忘了。」

 

只是戏,还要一场一场演下去。该受的「罪」,该琢磨的事,一桩也不会少。


《白日焰火》拍摄花絮照


《白日焰火》最后一场,独自跳舞

 

丨混不过去丨

 

你上回哭是什么时候?

「上回哭?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不要反问我问题……

「没混过去。」

 

廖凡胡噜了一下脑袋,歪歪头笑了。他头发剪有点短,因为正在一个戏上。他又思索了一会儿,说应该是昨天给电影《心理罪》配音的时候,「看了一段戏比较激动……」话也就到此打住了,想在廖凡这里听到什么沸沸扬扬的关于表演和创作的感受,几乎不可能。他很直白地说不太愿意去聊幕后创作的事情,好像一个魔术师,魔术变完了告诉大家其实我的手在这儿,「观众会说真傻逼。」

 

那么,每一次表演,你怎么确认这么演就对了?

 

「有好多生动的东西其实都不是靠娴熟去传达的,让你觉得心动的,其实它是有点儿生的,好像是没准备好……看着有点儿纰漏在里面,那样其实挺动人的。」

 

《心理罪》剧照


《心理罪》有一场喝酒的戏,连着拍了三个通宵,那场戏很重要,是一场转折。拍到第三天的时候,天都要亮了,最关键的那句话还没说出来,廖凡俨然听到鸡叫,人有点崩溃,角色也有点崩溃,把所有负面因素和情绪都攒在身上,一瞬间释放了,「却暗中造就了一个动人的瞬间。」他后来回想,老觉得侥幸,因为「不会是把把都能混得过去的,混过去了就很好,混不过去,当然你可以通过技术去表达,但是看起来好像缺点儿什么。」

 

他说你庆幸吧,咱们是现在午后坐在这儿,头顶上有树,小风刮着挺舒服,要是在片场,他可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好脾气和心境。「有的时候,助手跟着我去拍戏,会特别受不了,说廖老师,您最近这段儿怎么这么凶狠?长的也都变得很凶狠,对人的态度也很糟。我说糟吗?他们说,糟。」他在其中的时候是无意识的,「也许就像你去写稿子的时候,跟你平时也不太一样吧……我不知道你的创作习惯是什么,你是属于完全靠想,还是要给它说出来?」

 

他是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安心的那种人。老想着还能用更好的东西出来,于是就不断寻找,不断修改,直到最后一刻,拍了,也就踏实了。某个层面上,大约摄影机的开机和关机对廖凡来说可能是一种解救。终于可以把他从思索和表演的「泥潭」里拽出来,遗憾就遗憾吧,反正他已经给出自己在那个限制内最多的东西了,这东西无止境,幸亏有人在边上喊停。

 

廖凡在家里有时候自己读老剧本——戏剧剧本居多——读到喜欢的段落,会情不自禁读出来,兴奋。反倒是在公开场合,甚至是见导演,他话就变得特少特少。「以前我去见导演的时候,他们都说你怎么老无精打采的?一点儿都不积极。我说是吗?太累了。我老觉得打起精神那样特傻。」毕业之后也和同学一道去见过组,给副导演递照片,聊一聊甚至演一段,也就那么几次,因为「成功率太高了,没有去了之后被削回来。」

 

请问成功的秘诀是?

「不挑!哈哈哈!」他开始耍「花枪」了,笑嘻嘻的,但看起来也丝毫不是假招式。

 

他不挑戏,戏挑他。


印象里那几出,《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生死线》、《白日焰火》、《师父》,加上最新的《心理罪》和《雪暴》,都不是轻省的角色和戏码。戏里的人要么本身背负着「罪」,要么为了惩「罪」,与时间和生命进行着看似无尽的拉扯。作为赋予那些角色存在价值的廖凡,本人要承受的大约只会比我们想象的更沉重。


不禁好奇他为什么每次都要做这样的选择。

 

「没有刻意,我并没有刻意,但是那样会更有意思。你会觉得那样更深刻……」他顿了一下,「是假装要追求的非常深刻。」好像终于袒露了一点心声,又马上缩回去。一壶水在炉上烧着,开始咕嘟了,他又倒进去一碗凉水。「主要是太容易的角色,他们都不找我演。真的我也想演,但他们老不找我,所以只能找一些难度稍微高一点的。你们都不演,是吧?那我演了。」是别人演不了吗?「演不了是不可能的,都能演,可能人家不爱演。」

 

舒舒服服就把一件事情给做完,就不是廖凡了。

 

但他同时也特别清楚,外界这些年对他的赞誉,其实是一种误解甚至危机。


「大家会惊异于一些表演,只能说明看的还是太少,真正的那种好的表演,大把的都没有看到。」相比于表演一种极端状况下的人格表现,也许更难的,是去演一个正常的,没那么极端的,「能不能让我演得也赏心悦目,让人看得那么心动呢?换了一种类型也许就不难受了,可能你的马脚就露出来了。那你再看我演戏,可能不觉得这是一个会演戏的人,这都很正常。」

 

《师父》剧照


丨像拧毛巾一样丨

 

试图和廖凡谈谈一些生活或表演中「失败」和「遗憾」的经历,结果却是又被一大波他的沉默思索和盘绕的话语淹没。他也不是在掩饰,他就是想不起来。最近好像没有「新的失败」,听起来挺欣慰的。所以最终他还是搬出了多年前讲过的《一半海水一半火焰》,说那是一次本质上的失败,对于作品文本和故事人物下面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完全没有把握住,「一个教训。」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剧照


他也有不喜欢表演这件事的时候——就「一阵儿」,其实是每个表演者都会经历的起伏。「我不相信大家时时刻刻都是信心满满的。比如像我们刚开始去表演的时候,都会很谨慎、不安。后来你会发现,其实不安对于你来说是一个好事儿,如果你很熟练把这事儿办完了,我会觉得很糟糕,似乎你就是安全了,没有任何的冲动,或者某一种激情。你还紧张,证明你还有激情。」

 

这巧妙地暗合了文章开头提及的,面对他之前我抱持的那种紧张。某种程度上,作为提问和写作者,可以遇到廖凡这样的采访对象,其实是想要好好说一句「感谢」的。就连他对问题偶尔的躲闪也成为了一种新的趣味,当他被问题逼到墙角时就说,「你怎么像一个导演,这么贪婪……但我觉得是对的,有的时候你会觉得导演他怎么还在拧毛巾一样地在那儿逼我啊,但是在某一天你说,这是对的,确实是对的,也许你还能再挤出最后一点儿除了水分以外的精华。所以,你也可以再拧拧。」

 

廖凡其实听得出一些问题是在帮他搭梯子,可是他不愿意上,「比如现在有四个台阶,我是上了俩之后,想想,算了,我还是退下来吧。」当然也交手过很多谈话和提问的高手,他也有想要被攻破和交出底的瞬间,最后都拒绝了,「因为那不是我,如果我要是能说出来,我就不用身体去表达了。」

 

如果有一天有机会可以去向一个你感兴趣的人发问,你会问什么?廖凡的回答像一块石头:「我不会去问什么问题,我只会去表达我的欣赏,或者是某一瞬间,我太崇拜。至于问题,都是多余了。而且被我提问的那个人,他说出来的其实跟你想的完全是两回事儿,我宁愿不要去打破那个想象。」这回答本身或许可以被当作一面镜子,回看他。当他是那个被提问的人,很多关于他的不解,其实也就解开了。

 

上一个冬天廖凡在长白山拍摄电影《雪暴》,呆了三个月,整个雪季。每天坐车走相同的路上山,他就看山,看雪,原来整个世界的白不仅仅是白,随着一天里光线的变化,山也在变,很丰富。他偏爱那种光线混沌时灰色的山,冷灰,肃杀,你和你的眼睛都不需要在那景象里去做什么选择,「跟我演的那个人很像,也许。」

 

那或许是一种不需要开口多言的丰富和癫狂。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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