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初：每一滴眼泪 都不能重复她自己

查看原文

其他

张静初：每一滴眼泪都不能重复她自己

2017-10-23 吕彦妮 吕彦妮

在徒步走过高耸的山脉和低回的峡谷后，张静初坦白：

「在名誉和声望达到顶峰的时候，其实是很闹的，很喧嚣。低谷有小溪有青草，有日常的安静。」

「人生不能永远冲在风口浪尖，要学会接受人生有高潮有低谷，接受生命给予你的暗示，以迎接更好机会的到来。」

安静很好，她很好。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b05635xi664&width=500&height=375&auto=0

张静初：接受高潮和低谷

接受生命给予的暗示

采访、撰文：吕彦妮

「差一口气，缺一点运」

对张静初，应该好好讲一句「久违」，知道她这些年一直也在规律地拍片和创作，却似乎总是差一口气，缺一点运。她很清楚，自己从上中戏到2008年前后状态一直不错，后来人不知道被什么裹进一段低潮里，很多事情开始变得不可控，事后很多次她往回看，知道如果一切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那些选择都没有错，但可能结果就是不够好。」不再有任何所怨，或者不甘。人做一个选择的时候并不会预见到可能发生的事情，下决定那一刻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已经不易，张静初终于心安了。

亲近到大自然里去的张静初

她这几年越来越多地亲近到大自然里去，说走就走的旅行时有发生。在加拿大拍完《无双》顺势留在北美徒步了大峡谷，回到北京后呆了一阵子闲不住，又去了西藏转山。真的用自己的双脚走过了高耸的山脉和低回的峡谷，才理解了「低谷」的意涵。「高峰有高峰的景致，低谷有低谷的宁静。高山上有瀑布，非常壮观，非常震撼人心，但是也非常吵。」张静初伸出两个手臂在空气里撑起一片无形的圆，回想起自己在加拿大的大瀑布上面的所见所闻，那景观远看很美，真到了跟前，「最高贵的美是孤独。」人和人挨着说话都听不见彼此的声音。「那个是人生的一种象征，你在非常高的地方，或者你在名誉和声望达到巅峰的时候，其实是很闹的，是很喧嚣的。」低谷有什么？有小溪，有青草，有日常的安静，不是绝美的一瞬间，而是日复一日的流淌不息。这让她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起起伏伏，一路丢一路捡，退到低处，自有智慧生出来：「人在低谷就好好地顺应，韬光养晦，把那些所谓不好的东西，变成好的......为了有一天，有一个还不错的机遇来的时候，你可以做好足够的准备。」

去西藏转山的张静初

「人生本来就是应该有低谷的，人生本来就是应该有积累的，人生本来就是永远不能冲在风口浪尖的。」后来，张静初终于懂了，所有的失去都是机会，让自己反思，静下心来想，哪里不对劲，哪里可以做修正。

「静止了，所有的花开」张静初在微博上这么写。

前阵子还有朋友跟她说，觉得她这些年越发乐观和开放了。怎么做到的？「乐观和开放是因为你接受了，接受了人生有高潮有低谷，你再好，有一天你都会退居二线，最后所有的人都会消失不见的。所以，学会接受生命的种种暗示吧，这些暗示永远都是持续为你好的。」

无双

2017年4月的香港，茶餐厅卡座，时针指向子夜。彼时，演员张静初已经和导演庄文强就新电影《无双》中她饰演的角色谈论了超过7个小时。

「她平常生活中会怎么跟人接触？她跟她的先生关系如何？她有没有孩子，有没有试过有孩子，她是不是一个想做母亲的人......」张静初提出来的问题无一不具体细微。导演本是编剧出身，非常理解张静初的工作方式，让人额外欢欣的事情是，很多问题在她提出之前，庄文强已经自问过了。整个创作过程于是顺畅而坚定。有时候张静初会被一些问题拿住，原地纠结一下，导演就领她走出来，继续往下走。

《无双》拍摄了三个多月，辗转香港、泰国、加拿大，张静初步步跟随，陪着角色遇危险，人生一个又一个岔口抉择前路，活下来了，如小蛇蜕皮。杀青那天，她带妈妈去和合作演员周润发合影，才知道妈妈是「发哥」的资深粉丝，喜欢了他二十多年，能因为自己的职业圆妈妈一个小小的梦想，好像额外附赠的礼物，照片里，张静初笑得眼睛弯成一道月亮。

张静初带妈妈在电影《无双》的杀青宴上与周润发及主创们的合影

2008年拍完《唐山大地震》，张静初整个人陷入一种空前的压抑中，只因为和之前演过的戏都不一样，那当中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真实的。地震是真实的，家破人亡是真实的，所有失去和绝望亦然；还有剧情延续到后来串联起的汶川地震，也是真的。张静初最初为拍戏做准备，见到了很多地震的亲历者，听他们复述那一天的地动山摇和后来生活在阴影里的痛苦，那冲击一波又一波砸在她身上，一直到戏终了，还是挥之不去，好像生命里真的被写下过那样一笔苦难和沉重。

电影《唐山大地震》张静初剧照

「人的命运可以痛苦到如此的程度，很难拔出来了。」张静初第一次感觉到出不来戏、没法自拔，「莫名其妙地有一种沉重，好像啥事都不是很感兴趣。」那时候她主动去咨询心理医生，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有了一点抑郁症的前兆，好几个月没有开心过了，当即下决定，「我赶紧走吧！」她一猛子杀到了地球另一端的纽约，运动、上课、看戏、看展、吃高热量的食物、晒太阳、茕茕地走路......

张静初在电影《唐山大地震》中饰演成年后的姐姐方登

我们谈起网上热传的喜剧演员金凯瑞的一段视频，讲述的是他在抑郁和消沉中拿起画笔画画的故事。张静初看得真切，相信画画在某种程度上帮到了金凯瑞。「你看他所有的色彩那么鲜艳，其实他内心一定很暗，这些东西都是反的。」她回看自己，即使是在最消沉的日子里，还是可以独自一个人在夜里看一部一贯喜欢的暗黑题材电影，她就知道自己「还OK」，「如果我生活中不OK，我没有办法喜欢那样的东西，也没有力量去承担。」

在纽约的生活充实美好。张静初报名了编剧课，享受着做回学生的单纯的幸福，不为任何具体目的地去学习、吸收。她还几乎掌握了一套完整的在纽约看戏买票的经验和攻略。百老汇的经典剧目固然好看，但是常常一票难求或者票价昂贵，那不如就去看看「外百老汇」的戏，有更多实验性质的创作，也能带来意外的震动。她还会自顾自溜达到纽约47街一个专卖戏票的柜台去排队等当天的退票，偶有惊喜，能折扣买到位置绝佳的热门戏票。她也去纽约当地的喜剧俱乐部，一晚上20美金，还送酒，坐下看脱口秀演员使尽浑身解数逗笑观众，魅力无穷。

那是一个绝对自由的世界，你是谁没有人在意，你愿意怎么样生活都可以，有人迷失了，有人快活无比，有人痛苦如在地狱，有人重新找到重返人间的路——这就是纽约，张静初深爱着的一座城市。她总是一个人在那里生活。她说最高贵的美其实是孤独，一个人较为高贵的品格是建立在她能够独自享受孤独。

「人生来都是孤独的，谁能陪你一辈子？谁都不能。所以人要尽量多学习，多培养一些自己的兴趣跟爱好。」她谈及自己敬重的作家之一——杨绛先生，「你看着她百岁的照片，就能看到她品性的透彻和儒雅，好像会散出芬芳香味的感觉，所有这些，都来自于知识的积累。一个会生活的人，你哪怕给他方寸之地，他也能生活出美感来。」

修拉链的流浪梦想

这几年一个人闯荡世界的游历经验，让张静初复想起十多年前独自来北京时的场景。那时候她身高还不足1米6，背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登山包，再拉一个大箱子，就那么来了。她到现在还觉得那是一个最好的自己，无畏，虽然完全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但知道一个更宽的世界会慢慢展开，没有什么能挡住她。

8月20号——张静初永远都记得这个日子。「那时候的8月20号比现在冷，在下雨，我当时来的时候内心是凄凉的。」她暂住在一个姐姐的房子里，准备考电影学院，不好意思常常赖在家里，白天就在外面各种溜达，顺着北三环一直走，走到几公里外的马甸，见到处处都是工地，晴天是尘土飞扬，下了雨就天上地下混成一片灰黄。那是她第一次离开南方的家，见到北方的秋天，树叶变了颜色，满街黄色橘色，层次分明，斑斓。「秋天怎么可以这么美？」曾经，北京是少女时代的张静初内心的一个梦——她最初的理想是考中央美院，后来认了自己没有天分，就作罢了。但对颜色的敏感似是天生带来，至今都是。

「小时候满脑子想着流浪。我一直跟我妈说，我应该学个钉鞋、修拉链啥的，我就可以拿小马扎一支，每到一个城市就摆摊，住一个月挣点生活费之外，就写生画画。」她最初对生活的要求这么低，又这么高。自小生活在一个传统的南方小城里，接受的是最质朴的家庭教育，父母一直跟张静初说，她没什么特别的，「天性从小被压抑，我一直觉得自己会一无是处，一直一无是处。」所以，她初来北京时才能那么无畏。「就是，还能更差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一心想着修拉链流浪的小女孩，还在身上吗？

「在。有一天我可能真的能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修拉链的，谁知道呢？你要有兴趣，那奇迹有可能发生。」

收工路上收割田边蒲棒的张静初

做演员这么多年，张静初感怀一件事，就是学会了「不期待」：不期待一部戏的结果，不期待一遭努力能为自己带来什么切实可见的收益。曾经执着过，那执着却给过她巨大的后坐力：「我曾经每参加一部作品的时候都希望它是一部好作品，一部起码不比剧本差的东西，但是结果不好，对我来说打击其实非常大，因为我用了自己的生命在里面......在拍摄的过程中，看见它慢慢慢慢走向几乎完蛋的方向，你还要坚持，因为你是演员，你有承诺，你明知道这个事不对了，你还是得尽力，这个过程对我是非常煎熬的。」

后来变了，从一个「吭哧吭哧勤勤恳恳开矿的人」，变作「可以自由地漫游和起舞」。在意没有错，但是会辛苦。「人生有很多东西你是没有选择的，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你怎么去看待它，把一件你不可避免的痛苦变成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在于你的心。」

张静初不再为未来太远的事情做规划了。「最理想的生活就是一年工作8个月，3个月上学旅行，1个月陪家人。」她不问十年后，甚至不问明年。「现在好好地，充实自己，不断地进步，不要停下脚步，你永远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这个更好，是真的永无止境的，永远能比原来好。」她计划不了更多了。

「过往不恋，当下不杂，未来不迎。」

张静初在温哥华美术馆观看莫奈作品展

INTERVIEW

你觉得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命吗?

张静初：可以。你接受自己的命运，从某种程度上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遇到最困难、最挫折的时候要能接受它，把它看作是对自己的锻炼和磨砺，要意识到自己在受的痛苦是很多很多人都会受的痛苦，你可以帮助其他人不用再承受，这样想，你的痛苦就变得有意义。

你曾经演过的戏里，如果有机会重来，会不会改变演法?

张静初：没有。哪怕之前用很拙的方法来演的时候，我也是肯定自己的，那就是我的生命，就那样燃烧一次。我现在再演，肯定不一样，但是那次是没有办法重复的。到目前为止，其实我很少用技巧演戏。每一个笑都是真心的，每一滴泪都是真实的，它不可能重复。

一个人徒步去转山的心境是怎样的?

张静初：很欢喜，那种欢喜是因为你所有的触角都打开了，你似乎离生活很具体的事物特别远，离自己特别近。就会觉得，那个时候如果北京发生再大的事，反正你也回不去，就放下吧。

原文刊于《嘉人Marie Claire》2017年10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