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娜娜：「我没有哭啊，我绝对不会哭的」

Original: 吕彦妮吕彦妮 2019-06-27

「你给我看一下嘛，一围哥说了我啥？」欧阳娜娜穿着舒服的帽衫和毛茸茸质地的居家裤，从沙发里弹起来，一脸坦坦荡荡的害羞。我翻出聊天记录给她看，他说她悟性很高，说她是个拉大提琴的孩子所以感觉格外亲切，说他们用音乐的术语和方式谈表演……总之是些闲谈的云云而已，却已经惹得她两滴酒窝挂上嘴角了。

后来为了这次访问工作专门再去认真问过周一围，对欧阳娜娜的印象如何？他严谨地发来一段钱锺书在《围城》里对唐晓芙出场的描述：「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窝……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有许多读书女孩子已经是装模作样的成熟的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的孩子，还说不上女人。」

之前他在书里见过这样的女孩，这一次是遇到了个活的，当然欢喜。

《演员的诞生》欧阳娜娜、周一围合作的电影《失孤》的片段剧照

两个人在《演员的诞生》「一对一PK」环节一同合作了电影《失孤》的片段，周一围出演苦苦寻找孩子十多年的父亲，欧阳娜娜饰演一个在养父母家长大出来寻找亲生父母的少女，二人在路上相遇，一遭彼此陪伴和给予，继而昂扬温暖的告别。

最初，是导演组问起欧阳娜娜，PK时想要和谁「对战」，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名字就是：周一围。周一围被告知这个结果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讶异的」，「因为似乎毫无交集，所以，怎么说，出乎意料～」

最终完成了。不到两天的准备，十多分钟的演出，让众人揪心的排练和磨合过程，顶过来了，是两位演员一道的功与劳，如此来看，谁「赢」谁「输」在这之后便实在显得无谓了。

《演员的诞生》欧阳娜娜「告别」前与刘烨在台上

在告别那个舞台之前，欧阳娜娜从兜里掏出小抄，一个一个前辈和老师郑重其事地感谢过来。谢谢刘烨，她喊他「刘烨叔」、「刘烨爸」，最早陷在初登台后的沮丧深渊里时，是刘烨的鼓励把她拉出来的——「他愿意收留我，发个微博说娜娜的演技真棒，这是一件很挑战的事情，然后也很心疼他，被两万多网友骂……」

再谢周一围、乔杉、宋丹丹、章子怡、刘天池……这场漫长的告别，并未全部在最终的节目中呈现出来。

《演员的诞生》欧阳娜娜与乔杉排练现场图

《演员的诞生》欧阳娜娜与刘天池排练现场图

我们两个一道看完了同事给她翻拍的当天现场实录，加上之前的完整版演出，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她下巴抵住膝盖，安静盯着电脑屏幕，久久没有动弹。有一处我看她眼睛有些泛红，想要递纸巾给她，被一个大大的笑推了回来。「我没有哭啊，我绝对不会哭的。」

客观讲，若以欧阳娜娜在《失孤》中的表演为尺，回看她之前的作品，从最初登台的《我的父亲》，到后来的《致青春》、《搭错车》，每一场演出的进步都在众人眼帘之下。

不为人知的幕后故事却是，其实她之前每一场演出几乎都抱定着演完即离场的念头：「让我走吧，让我走吧。」

这个尚不满18岁的女孩，真的并不只是我们目之见到的那样——除了家教顶好有礼貌有智趣，才华鼎沸青春无惧之外，她也有着绝口不提的叛逆和不准眼泪掉下来的羞耻心、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和不允许自己犯的错误。

最后的最后，她感谢了自己：「我很开心我来了这个舞台，就算被骂得好像我做什么事情都是错的，但是特别感谢我自己选择了这个我当初不太确定的决定。」

宋丹丹说她是一张白纸，并不是什么没有，而是干净。刘天池说她，「是一个不迷失的孩子。」刘烨给她的祝愿则如慈父：「要一直自信，相信你自己的好。」

如今，整个《演员的诞生》节目已然鸣金收官，山一程水一程皆过之后，我在初春时与欧阳娜娜一起窝在沙发里，细数去年秋冬这一段来路，竟也是波折起伏，好事歹事都有了，也当真算是拨云见日。

以下，是欧阳娜娜的自述。

欧阳娜娜：「我没有哭啊，

我绝对不会哭的」

口述：欧阳娜娜

撰文：吕彦妮

我跟你讲，最初我没有把周一围认为是我的男神的，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怎么大家都这么喜欢他。因为网友那时做了很多表情包，就是把子怡姐姐看到我和看到他的表情做了一个对比：看到他的时候，笑容满面，看到我的时候，就一脸不满意。我说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演员能够让子怡姐有这个表情？后来见到他本人，我就知道了。他跟大家都不一样。他的「帅」是那种感觉旁边有一团气，有那个场在。

后来我们聊音乐，因为他说他爸爸是拉大提琴的，我也拉大提琴，所以就有一些共同语言。我跟他请教表演的问题，他就会用音乐的语言告诉我，比如接台词要在一个频率上，一个小提琴拉出来一个对话，要用小提琴的音频去回，而不是用定音鼓，这一下我就特别明白了。

我选他做一对一PK的「对手」，就是觉得这下自己就可以如愿以偿地走了，走之前最后一次表演会是一个留下完美句号的感觉。

我没有想过赢他，我怎么可能，何德何能？

《演员的诞生》欧阳娜娜与周一围排练现场图

排练那天是我先进的休息室，特别的紧张，心想完蛋了，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我就拿着剧本坐在我的位子上面看词，我想赶快把词背下来。他第一句话是从背后这样子冒出来的，我没有看到他的人，就听到一个声音说，「用萤光笔记自己台词是最业余的做法。」这第一句跟我讲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可能会影响我一辈子，我再也不会用萤光笔（画自己的台词了）。他讲的很合理，因为你把自己的台词画下来之后，你不会再去看别人台词了，你就不知道别人在演什么。我有点害怕，觉得好可怕，他讲话有点像老师的感觉。然后我就默默地跟同事说，再拿一个剧本给我吧。

排练很不容易，调度很复杂，我脑袋都不够记，还有情绪的整个转折，对我来说都蛮困难的。还有在词的部分，他的词很多，都是一串一串，当时在场的陆川导演也急了，刘烨老师也急了，子怡老师也急了。刘烨老师喊我：讲话要讲出来！因为我以前演戏都是讲得很口语，但是在舞台上表演，要撑满整个舞台。总之，大家都急了。

第二天到了休息室，没有马上开始排练，我们两个人在等天池老师来，我看一围哥也没有要跟我对词的意思。他后来问我，他能听音乐吗？我说当然可以。

欧阳娜娜和周一围在休息室，背着坐，不讲话听音乐的照片

那天休息室里，周一围主观视角，拍摄的他眼中的欧阳娜娜

房间其实不大，我们背着坐，他播了自己的歌单，我一下子就发现我们是「频率」一样的人，他的那些歌，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会听的音乐。那个房间无比的安静，感觉连呼吸都能听得到。那个安静特别像我内心深处的自己，但孤独但是很开心。我记得那天我回到房间的时候，手机还有80%的电，基本上没有看手机。

后来坐了不知道多久，他说要出去走一走找找感觉，我记得他戴上口罩，穿上戏里的衣服。我就问他，我怎么办？他说，其实没有准备也或许就是一种准备。他说你就听听音乐，我的音箱你也可以用。

晚饭的时候他回来了，天池老师还是没来，他说走吧我们再去对一次戏。开始对的时候，我发现他完全不是前一天的演法了，他开始讲方言，我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他已经开始演了，我就得接着，我突然知道当下我该怎么演，感觉就是特别真，好像我们就是那个人，再也不觉得自己在讲词，以前会顾虑下一句词或者我的口音怎么样，那时候就觉得好像我真地在回答他。我觉得整个人掉进了戏里面，接下来再也出不来了，到演完为止。

一围哥一直带给我一个错觉，他在念台词的时候我就以为他真的在跟我讲那些事情，原来演戏是这种感觉。

当时演完两遍之后我们坐下来，他说，我们在台上的时候你要相信我，我也会相信你，你就把自己交给我就好了。

欧阳娜娜和周一围坐在舞台口备场的照片

录制《演员的诞生》，每次我都觉得会被淘汰，说实在我每次都希望自己被淘汰。

我其实没有自信，当时来这个节目，团队希望我可以证明自己，但是我没有这个「底」，觉得自己还没有学到，大家就说没关系，去学习嘛，但这个学习过程得搬到台面上，我其实就有点不自在。

但既然已经开始，就别无选择了，我不想丢脸。你知道吗，最可怕的不是要去克服什么，而是不知道后面扑上你的是什么，当时没有时间想怎么克服了，而是你只能接受所有。第一次演出，真的好久没有紧张到睡不好觉，走到台口的时候，感觉全身不舒服，不知道这个手是手，也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我的父亲》开场是在一个课桌上，我现在都不敢回忆，我记得我在课桌上趴着，等了好久好久，好像过了一年一样。等到听到广播，音乐开始，然后噔噔噔三声就开始要演了。当下我只是心想千万不要把台词给忘了，老师和对手告诉我的事情都得做到，之后突然就演完了，那个空白感也是我的身体告诉我自己不想回忆。

第一次就是这么可怕，整个人很久没有呈现这么慌的状态，走下台瞬间泄了一口气，但是没想到没有淘汰我，还有第二期迎接着我，那时候很后悔来到这个节目，觉得是一件很错误的选择。我在做一件我不喜欢的事情，我不自在，因为已经不在我的安全区域里面了。

那天章子怡老师的批评，我都接受。你觉得她说得很重吗？我觉得没有，所以我也不会哭，为什么要哭？我是一个承受力量很大的人，这跟我学音乐有很大的关系，从小被骂到大，每次上课一定会被打击回来，自己觉得练得很棒，不对，老师就觉得你练得不好，所以从小心脏已经是强大的。

这个过程很不容易，最开始参加这个节目，我就是没有自信的，两次下来被磨得更没有自信，甚至消灭当演员的心了，觉得反正没救了，可能以后做不了演员，到后来慢慢一步一步地这个自信找回来，真的是很多人在帮助我，刘烨老师、蓝盈盈、翟天临，我这么幸运能碰到这么多好的人，很值得。

《演员的诞生》欧阳娜娜与周一围排练现场图

跟一围哥相处那天，他放的那些音乐，真让我看清很多事情，我想不到用什么样的一句话去形容，但是我觉得，我在音乐当中才能找到最真的自己，真的是那一天领悟出来的。

两年前我选择离开学校进入这个成人世界，其实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我都在想很多问题，我都问我自己到底快不快乐。外界肯定会有外界的想法，但是我也有自己的追求。

学校就像一个加油站，到一个程度了离开再去看这个世界，然后再回去加油都是来得及的，学习也不只是在学校，我这两年学到的东西，是远远在学校里学不到的。

当学生很安逸，很幸福，但我要感谢的是我有选择，我可以留在学校，也有选择去看这个世界，我当初选择了离开。其实不走这一圈，我也永远不会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会发现你要学的东西更多，因为时代一直在变，以前我只知道我想要做一个很厉害的大提琴家，现在不一样，有责任了，要去影响乐迷和听众，所以要去学更多东西丰富自己，要回归最真的自己。

所以《演员的诞生》整个节目，对我来说，在外界看来可能是一个演艺人员错误的选择，但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感受，《演员的诞生》可能是上天让我想清楚我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样的人。

有的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快乐了？或者面对一些流言蜚语的看法太乐观了？直到宋丹丹老师在台上跟我说，特别喜欢我面对评论的看法，她讲了一些夸奖我的话，没有讲演技，讲的是做人，这种肯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告别那天我没有哭啊。刘烨老师和伊一姐在哭，我绝对不能哭，我觉得很丢脸。

我是那种连我自己跟自己在一起，都不能让我自己看到自己哭的人，就是这样，我平常在飞机上看电影，感动了，都会想把眼泪忍住，我不知道为什么。

小时候是家里出了名的爱哭鬼，长大遇的事情多了，就越来越不愿意哭。

以前拉琴拉到哭的故事数不完。总会碰到挫折，总会有一个坎过不去的时候，哭不是委屈，是很气自己，怎么会练不好？这么简单怎么就是过去不？人家都拉得到，为什么我不行？

我原来在家里练琴的房间是正方形的，窗户可以看到山，我每天在正方形的小房间重复、反复地练，每天有人回家就把这扇门打开，看到我哭就默默走开，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不敢打扰我。妈妈进来看一下我，还在哭啊，就关起来了。我在哭的时候也是一边在拉的，我不会停下来专门哭，永远不会浪费那个时间。

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在练琴的时候楼下的小孩喊我，阳台是纱窗，他们就说「娜娜下来跟我们一起玩啊」，我就说我不行我要练琴。我有自己的东西要做，我有自己的功课要去完成。

我现在也还想不清楚，我为什么小时候这么坚持练琴，可能冥冥之中音乐是撑着我到现在的，才能一直这么安分这么努力去练琴。

讲大一点，如果我不懂音乐，我不懂大提琴，我想我的生活会很无助。大家说音乐是一种语言，这是我完全相信的，你懂了别人不知道的语言，会觉得很幸福。

我记得很清楚，10岁那年我去一个美国的夏令营，我当时还是一个比较慢热的人，不是很善于用语言跟大家交朋友。当时我在练海顿的一首大提琴协奏曲，在一个学校的花园里面，我拉到一半，对面有一个金发的男生就跟着我一起拉，我们距离还挺远的，可能要翻十个跟头，那个时候就突然感受到，很神奇，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音乐是不用语言沟通就可以玩起来。

去年在蒙特利尔工作，收工后在街上遇到一个弹唱的人，我就跟他聊天，他弹琴的时候整个广场都是他的声音，特别忧伤，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歌，但有一些音乐直接可以打动到你。那天天气特别冷，我听完之后旁边一个陌生人跟我说，他应该是有很多故事想说的。

我之前在费城念书时，就很想拿一把琴到外面街上去拉琴，但是学校不准。因为你没有拿演出执照，表示不是一个表演。费城我家旁边就有一个圆的广场，回音特别好，那个地方有四个隧道，通到不同的地方，所以声音会很美，我一直就有这样一个想法。

今年夏天我就18岁了，生日那天我还是会要办一场音乐会，和之前每一年一样，但今年我想要任性一回，不要那么多框框架架，特别想要做什么，我想唱什么歌我就唱，我想弹吉他就弹吉他，想拉琴就拉琴，很放松的，让我的家人朋友都很享受，甚至有吃的。为什么大家会惧怕古典音乐？因为觉得进音乐厅要穿得好好的，不能讲话不能拍照，我想让大家知道，大提琴也是可以用玩的。

欧阳娜娜之前筹备音乐会时候的工作照

时间这几年真的过得太快了，快到我都来不及招架。很多人问我会不会想放弃，没有任何的事情想让我放弃，让我不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也不期待任何人的理解。

我已经和我的同龄人都截然不同了，当然我会失去很多当小孩子的感受，每天上学做一样的事情，坐地铁跟朋友出去玩，这些经历我实在没有，想象不到。那就把这个大冒险继续玩下去好了，游戏难度一直升级，我才会越来越强不是吗？

就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剩余老天安排，我可以交到什么样的朋友，见到怎样的世界。

我知道很多人也为我担心，有好的路为什么不去走？或者有安全的路为什么不去走？但是我的人生是自己的，想要怎么过，自己可以决定。快乐地过、精彩地过，就没有什么遗憾，就算做错了很多事情，到最后都会是对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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