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鱼都活在同一片海里,不是所有导演都似她
杨婷 摄影/陈珊
「人已经把太阳下生生死死的一切都亵渎了,却没能亵渎太阳;把在希望中生生死死的一切也都践踏了,却无法践踏希望。」
采访后的当天晚上,杨婷发来这段话给我,是罗马尼亚文学家、哲学家齐奥朗说过、写过的话,这位被称为二十世纪秉承「怀疑论」、「虚无主义」的思想家过着将近60年隐居的生活,没有隐居在山林或者偏远小镇,就隐居在巴黎。他还说,「孤独者的任务是加倍孤独」。
我有点被莫名地感动到。认识杨婷就是捡到了宝。
和她坐下来好好聊天是个夏天的下午,在她位于北京西四、五环之间的工作室,三层的小阁楼,一楼简单的玄关和起居,二楼是排练场,三楼有沙发、书柜,没有太多繁琐的器物,窗户全楼朝西,三楼窗边还有一个可以躺卧的长靠垫,现在空着,却分明可以想见有谁在那里看书、想事情或者只是发呆的场景,彼时夕阳应该盛大。
「杨婷」这个名字并不难见,但「杨婷」却只有她一个。
杨婷在《哎哟,妈妈》排练现场的工作照
我记不清年份了,但我看过她作为导演执导过的好几出戏剧,而且是在过往并不自知的岁月里。
《圣井》,在北兵马司剧场——曾经北京小剧场一处「圣地」,那个戏对当时尚在念高中的我来说有点晦涩了,剧情记不真切,只记得演员都很纯很真的状态,其中有毛孩,我后来一直很喜欢的毛孩。那是杨婷的导演处女座。那个剧场并不大,只能坐一百来人的样子,是个传统意义上非常规矩的「黑匣子」,大家在一起挤着,台上台下都是紧张亲密的气氛。
《切·格瓦拉》全女生版,是个冬天,还是在北兵马司剧场,几个女孩子穿着军绿色调的衣服,都又瘦又高,一脸年青、不甘,不施粉黛的坚毅。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当时台上还有汤唯,我却只顾着回味当天从剧场走出来之后忽然就下雪了,窄窄的胡同变得晶莹又透明。
倏忽又过了好多年,杨婷若隐若现,隔几年做一个戏或者在公众面前出现一下,样子却几乎没什么变化,黑黑的头发,小小的自来卷,垂下来,瘦高,总在笑,眼睛光灿灿的,看不出岁月到底给她加注了什么风霜——她那些「出现」,多是为朋友——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也许不知道,她是上个世纪末孟京辉先锋戏剧实验「战场」上猛烈天真的一员,由她饰演的《恋爱的犀牛》中的「红红」在我看来是至今多少版复排都无法超越的,所以后来很多年孟京辉、吴越等一干好友需要她站个台捧个场,她总是无条件出来鼎力相助,只是她自己几乎十多年不再演戏了,业内却还深深知道,杨婷有多会、有多懂,有多可爱。
《开膛手杰克》演出剧照
话剧《我的妹妹,安娜》剧照
她做导演,也是独树一帜的。《开膛手杰克》合作陈明昊、赵红薇,悬疑暗黑,阴谋多变,有幽默;《我的妹妹,安娜》找回了最好的挚友吴越,重现安娜·卡列尼娜的红裙子的执着和爱欲,有幽默;《局外人》与加缪碰撞灵犀,疏离于周遭,还是有幽默……
天知道她是有意为之还是不知不觉,总之后来大伙儿都知道了,杨婷的戏总是有劲儿又有意思的,那种让你笑的感觉又不是伸手来挠,冷冷的,自顾自的,很逍遥。
话剧《哎哟,妈妈》首演时的现场剧照
新戏《哎哟,妈妈》就要演了,她剪短了头发,小卷卷们就搭在她的肩头,随着她说话摇摆的节奏一条一条的。排戏的时候她会把白衬衫的袖子撸到胳膊肘,直挺挺地立着小腰板,眼眉展开,可好看可好看了。好多灵巧的主意会在那个金色的房间里迸发,用她有点沙沙的嗓子传递出来。我心里其实特别希望再看她上舞台,演戏,但她却说起未来也想隐居的事情。
不是所有的鱼都活在同一片海里。
以下,是杨婷的自述。
不是所有鱼都活在同一片海里,
不是所有导演都似她
口述:杨婷
采访、撰文:吕彦妮
1.
4年前排《我的妹妹,安娜》的时候,吴琼老师正在演一个黄梅戏,我过去帮她主持发布会,那一次她和我说起想弄一个小剧场的黄梅戏,要跟我合作,我说戏曲这块我可真不敢动,我不是特别了解,到时候给弄得面目全非,或者不是那么回事,那可不行。她说就是希望做一个戏剧,当中有黄梅戏的成分,我觉得这个可行,就开始找剧本,找了一圈发现,这就是一个男人统治的世界啊!戏剧剧本上都能看出来,专门写女性的戏特别少,莎士比亚都没有,哪有个戏,女人是绝对的女一号的?都是男的,除非是王尔德的《温德密尔夫人的扇子》或者哥尔多尼的《女店主》,但是那些,又不是特别适合和吴琼合作。
找了一圈我忽然间想起来我上大学的时候演过《吝啬鬼》里的阿巴贡,我把那个吝啬老头演成了一个女的,当时我演完之后老师还着重表扬了我,我心想,那就让吴琼来演这个女版的阿巴贡吧。
但过程很费劲,因为原版里有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是阿巴贡跟他儿子抢一个姑娘,变成女的之后,你不能让妈跟女儿抢一个男的,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我不想在戏里戏弄女性,我不愿意,那是太悲伤的一件事。
因为所有的生命都是母亲孕育的,她们根深蒂固带有对生命的责任感在里面。虽然很多男性都说当母亲不容易,当母亲太伟大了,但是他们没有真正经历过这个的过程,不能够深刻地体会到她们所承受的巨大的失落感、巨大的悲伤。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认为去戏弄一个妈妈,这是我不能接受的。
所以,这是一个大难题。
话剧《哎哟,妈妈》服装设计图,此次的服装设计采用的是拼贴的概念
去年四、五月份,我们就已经定了这个剧本,后来编剧郭琪改了有十几稿。他们老问我,你要通过这个戏讲什么呢?后来我想一想,我想讲的就是欲望。
每一部戏都是一个欲望点,亲情也是欲望,爱情也是欲望,友情也是欲望,金钱是欲望,吃饭是欲望,工作也是欲望。你不能用褒义或贬义来定义它,欲望就是与生俱来存在的,它会给你带来很多的情绪,「得到」的情绪、「失去」的情绪、在「得到」和「失去」中间的情绪,所有这些情绪对人造成了很多的困扰和问题,然后你要一个一个地去解决。在你活着的这一段时间你永远摆脱不了这两个字,永远都要和这两个字作斗争。
创作,也一定是欲望。
只不过这么些年来我给人的感觉都是我挺任性的,高兴了就做一下,不高兴了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好像欲望没有其他人那么强,是这样的。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远离」对于我来说是非常好的一件事儿,很好。尤其众人越追捧的东西,我越不想要。
话剧《哎哟,妈妈》连排时候的主创合影 摄影/陈珊
流行文化我也不感兴趣。我们这个《哎哟,妈妈》剧组里有一个小网红,挺可爱的,她来了之后我才知道很多网络上的东西。最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说什么「送黄瓜送游艇」,我以为是真的,后来有朋友演出,我说现在不是兴送黄瓜吗,我给你们批一箱黄瓜,他们说你直接送个游艇吧,我说游艇太贵了。我以为是真的你明白吗?我就经常因为这种事被人「鄙视」,我是在刻意地不去看这些东西。
我追随,我一点儿都不惶恐。很多现在的流行词汇我也觉得很浅薄。中国的语言博大精深,诗词里一句「飞流直下三千尺」,七个字,画面感全有了,现在那么好的词我们不学不用,非得要用点「那些」话?
杨婷在《哎哟,妈妈》排练现场的工作照
《哎哟,妈妈》,包括我过去的戏,我也都不愿意强加一些价值观,我有批判,但是我不会刻意,东西放在这儿,大家看完了,乐一乐,或者想一想,都好,我绝对不煽情,不矫情,也不做任何貌似高深的思想性的东西在戏里,我自己能理解到哪点我就做到哪点。
我有时候也怀疑戏,前一阵我还和编剧郭琪说,咱们别写了,人家《红楼梦》的《好了歌注解》:「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人生百态都在里面了,咱们还演什么戏啊?
2.
哈哈,我确实是,出道好多年,作品没几个。今天他们还算,《哎哟,妈妈》是我导的第九个戏。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算数,也没高产,你看我好几年才做一个。我就是看到什么作品,被打动了,我就一定要做,但如果没看到,就这么晃荡,时间就晃过去了。
话剧《哎哟,妈妈》排练照
我觉得特别好,把时间晃过去,真的,我一点儿都不悔恨。我不是那种「一寸光阴一寸金」的人,也不为虚度年华而感到悔恨,年华就是用来虚度的,你必须要虚度。
所有人多的环境我好像都不喜欢,话剧人少,我们就这么一个小团体,合作的永远就这么几个人,我也不用大面积地接触那么多人,小的地方让我觉得安全。那么大的一个团体我觉得好乱,你不觉得吗?
我有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我是一个拒绝参与到任何团体当中的人?因为你要知道,人一多,人的情绪很容易就会盲目达到一个顶点,我很害怕那种盲目的狂热和追随,然后你的心就会跟他们一起进入到那个情绪当中,那是我害怕的,我一定要从这中抽离出来。
杨婷在话剧《哎哟,妈妈》连排现场 摄影/陈珊
假如说在战争年代,我肯定也会上战场,会拿起枪,但是我会一个人去战斗。
但是你知道我的悲哀就在于,我做戏,这件事还是要跟众人打交道,最终我这个作品拿出来,我也是要让众人看的,这就是特别特别让我焦灼的一个点。
我害怕陷入到那个集体无意识的状态中,但是某种程度上我又必须是要制造那个「无意识」的人。我一直在思考怎么能让观众看戏的时候冷静一点,抽离一点,所以我经常会在戏里头,弄出一些桥段,演着演着我就给「它」扔出来,让「它」跳一下,不要沉浸不要沉浸,出来点,我自己就会把自己的戏给「破」了。我好像在做演员的时候就是,演着演着我自己就跳出来了,就会说,「嘿,你别进来,你醒醒」。
话剧《哎哟,妈妈》的连排照片 摄影/陈珊
杨婷在话剧《哎哟,妈妈》连排现场 摄影/陈珊
3.
在我对喜剧的理解上面,我永远不会用到「抖包袱」这三个字,「抖包袱」真跟喜剧一点儿没关系,那就是个「包袱」,那不是喜剧。
我理解的喜剧就是让观众——「哼」——就这一下,然后就过去了,我觉得就是这一下。
你看莫里哀的戏的时候,你不会一直笑的,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让你觉得,这写得太逗了,你真的就是特别平静地看。但是,在他的戏里你能看出一种错位的有趣和精彩。
杨婷在世界各地看戏的照片
我追求的这个「哼」的情绪就来自于我自己看戏,我看戏的时候经常在别人不笑的点我就「哼」,我就觉得那个地方特别有意思,可能是不经意的,或者是两个演员忽然间碰撞了一下,特准确,就很好笑,一定不是言语上的,那个不是我对喜剧的理解。
我特别爱做梦,而且都记得我自己的梦,十几年前的都会记得。我做的梦都是喜剧,醒了之后回想,自己还会再「哼」几下。
我做的喜剧都是跟危险性连在一起的,可能在我的潜意识里面,我觉得一个真正的喜剧是带有危险色彩的,在让你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大声」的喜剧。
杨婷在《哎哟,妈妈》排练现场的工作照
再给你讲两个我的梦。
有一天晚上我忽然间到了一个杂耍的地方,对面来了一个人,我们两个人要开始武林对决,他耍了一通刀,绝对是高手,周围有很多围观的群众,我想我不能输啊,我就使了一招什么,他接住了,然后他说,「看我的无敌梅花针!」那个针冲着我就飞过来了,我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还是一根棍,一通甩,甩完之后棍子一扔,周围观众都鼓掌,对面那个人说「甘拜下风」,也走了。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我站在那儿拔我身上的针,哈哈哈,身上扎得都是他那个「无敌梅花针」,疼的哟!
还有一个梦,有一个杀手到我们家来杀我,我躺在床上,我知道他在后面快要逼近了,在他的刀子要上来的一瞬间,我从床上——我睡的居然是一个绷床——我一弹,就从窗户弹出去了,弹出去之后我跑,然后他就在后面追,我看到前面有一个巨大的垃圾袋,拿起垃圾袋一转身就想冲他头砸下去,没想到,太重了,我整个人就摔倒在垃圾袋上面……
我所有的梦都是以这样喜剧的方式出现的,好玩吧!(笑)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笑的别人都不笑,别人笑的我都不笑,是不是我跟大家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杨婷和爸爸的照片
我前阵子老跟朋友说,我准备回伊春了,我老家在伊春。以前我爸爸在北京住的时候,他老说喘不上气,只有在伊春才能喘上气。我当时没回过神,就说爸你怎么这么难伺候。等我去年和我爸回伊春,要进收费站的时候,那儿立着一个大石头,上面写着「小兴安岭欢迎你」,我们下车拍照片。我一下车,空气扑面而来的一瞬间我就理解到我爸了,他一点没夸张,那就是一个世外桃源,放眼望去全部都是树,全部都是草,每天晚上天空都是祥云。
「那就是一个世外桃源,放眼望去全部都是树,全部都是草,每天晚上天空都是祥云。」
杨婷老家伊春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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