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野自述:在电影里过日子
电影《我不是药神》在印度勘景时,有一天导演文牧野在街上巧遇一场当地寻常的杀虫扫除仪式,一个男人拿着一个可以喷出杀虫烟的机器,一边走,一边制造出浓烟,当地人习以为常了,文牧野则在近乎让人窒息的滚滚烟雾里忽然瞥到街道旁边摆着的一尊佛像,在浓浊模糊的世界里喟然,「怒」目,不动。那一刻他起心动念,要在电影里用上这样一个场景。
于是就有了电影成片里我们看到的那一场戏。徐峥饰演的程勇在解散了自己的「五人治愈小组」之后一年,只身一个人到印度再来卖药,从药房里出来,迎面就撞上了一场一模一样的浓烟,还有佛像……这个场景后面一场戏,是吕受益的死。
仿佛一种感应。
后来剪辑的时候,文牧野犹豫过,要不要剪掉这场戏,最终还是留下了。「那是跟全片故事毫无关系的一段,你把那段拿掉也就拿掉了,不会影响任何事情,吕受益死还是死。」
他留下了,因为那个就是他。「我在那个段落里把自己扔出来了,『得瑟』了一小下,然后赶紧回来。」
文牧野几年前拍摄的短片《安魂曲》剧情截图,「那个故事里也有死亡,也有一场烟,在田野里,一样呛得人不好受。」
这场烟,让人不禁想到他在几年前拍的那个名为《安魂曲》的短片,12分钟,那个故事里也有死亡,也有一场烟,在田野里,一样呛得人不好受。
但其实文牧野没想让人不好受的。我没追问他,这个被「扔」出来放在台前的那个他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自己。
在《我不是药神》里饰演刘思慧的谭卓说起文牧野的时候,讲起一个细节,是在拍摄到后期的时候,有一天大家围在一起吃火锅,她挨着文牧野坐。拍摄期间他们的交流仅限于在片场抠戏,谭卓压力大、焦虑,文牧野看在眼里却从不会往前走半步去给她什么宽慰——他「故意」的,他要让演员在创作里自救,是另外一种信任与保护,虽然,很冷酷。
那天吃饭,谭卓破天荒地和文牧野说了很多自己的心事,当时她已经感知到这个戏的「必然成功了」,她跟他说,我知道你能走到今天一定也经历过很多。一样酒过三巡的文牧野却一脸波澜不惊说:「我没有什么经历啊……」谭卓当时立刻就打住了所有话,「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他不想把这个东西拿出来。」
「这个东西」——大抵就是文牧野说的,那个他在电影里伸出来了一下又马上收回去的自我。
但吊诡的事情又是,在我们面对面坐下来聊过两个多小时之后,他又不遮不掩不折不扣地承认了一件事,「对,程勇很像我自己,很像。」甚至还透露了刘思慧这个角色身上也有很多他母亲的影子。
我一时间有些摇摆,关于如何看待他。谭卓说他具备一个人成功所必须要的一种近乎冷酷无情的东西,徐峥又说他正能量而乐观,我却觉得他其实只不过是诚实地对待了自己和这个世界而已。
在自我认识与关照现实之间,文牧野一直在做选择题。他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在把握自己的理性和感性时总会知道,什么时候,让哪一个先出来。他对社会阶层的态度没有偏倚,不带着俯瞰众生的视角,也不刻意地渲染任何一种苦痛。他不以社会分工来辨别人,更在意「品格」的差异化。他说有比善恶之别更重要的区分,是真实和虚假。
所以在《我不是药神》里,我们会看到,出现在他镜头里的每一个人,无论身处在任何一种处境下,都有着一种刚毅和对生命的热诚,因为,这就是文牧野相信的事情。
「出现在他镜头里的每一个人,无论身处在任何一种处境下,都有着一种刚毅和对生命的热诚,因为,这就是文牧野相信的事情。」
他先是用自己的坚定和执着,让的同伴信了这份平凡的伟大,现在,也让观众们信了。
饰演黄毛的章宇在采访时给我讲了一个当时拍戏时只有他知道的事情,想借此表达自己对这支在文牧野带领下的团队的敬意,因为有这样的伙伴,才会有了这样的电影。
是他在海边集装箱码头奔跑的那场戏,几秒钟的跑,他拍了一宿,所有人也跟着跑着一宿,跑到终于文牧野要的镜头都有了,天也马上亮了,导演宣布收工,大家都收摊准备走了。这时,摄影指导王博学抱着摄像机走到章宇跟前说:「你能不能帮我拍一个我想要的感觉的镜头,再帮我跑两条呗?」章宇二话没说就应了,因为是一个不带轨道的运动镜头,所以原则上只需要他们两个人配合就可以了,就在这个时候,摄影组的跟机员却气喘吁吁地跟过来,抬着监视器。王博学心疼他,半气、半不解地就问:「你把这个抬过来干嘛呀?谁看呀?」跟机员小哥紧跟着应了一句:「没事儿,站好最后一班岗。」
这一句「站好最后一班岗」,那一刻彻底把章宇给「震」了:「一小孩,他老大都让他们回去了……天哪,我真没碰见过这样的剧组,估计以后也再碰不上了。」
这就是,文牧野的剧组。
采访时,我把这个故事转告给他,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听过之后就说了两个字:「正常。」
电影《我不是药神》幕后花絮截图
以下,是文牧野的自述。
文牧野自述:在电影里过日子
口述:文牧野
采访、撰文:吕彦妮
1.
现实生活中,大家都有病,只不过是心病还是(身体)生病而已。
电影《无法触碰》剧照
有一个法国电影曾经给我的触动特别大,叫《无法触碰》,讲的是一个黑人和一个全身偏瘫的人的故事,那个黑人经常会把水递给他,看都不看就说,「真好喝,来你喝一口!」那个哥们儿就会这么看着他(模仿一个翻白眼的表情),那意思说,「我怎么喝,我是瘫痪!」然后黑人说对不起哈哈哈,但他非常喜欢这种交流。
我不想把一个病人当成病人去拍。
片子(《我不是药神》)前半段其实是一个犯罪片的结构,团队打怪,你基本上都忘了这些人的病患身份了,但是有意思的事情就在于,很多人在看前面很欢乐段落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种含泪的感觉,会觉得酸酸的,为什么?你突然间想起来这些都是快要死的人,但是他们的生命力又好旺盛。
「你突然间想起来这些都是快要死的人,但是他们的生命力又好旺盛。」
一个写病人的片子,最怕的就是写苦。病和苦是两码事。苦是心里反应出来的东西,一个没病的人一样可以苦。但是我发现,大多数我接触到的生了病的人,反而不苦,他们看透了生死,所以对生命的渴望更炽热。
我对群众演员的筛选非常严格,那些戴着口罩的病友,大概是从好几千人理找出来的,我不要孱弱的。当时我给副导演们举例子,我说你得让我看到美军第一次进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时候看到的犹太人的状态。他们要有一种求生的渴望。
每个备选的演员,我就让他们站在镜头前,看着镜头,我要看他们的眼睛,看一眼,瞬间就能决定。章宇也是我一见他就定下来了的。
如果你要花很多时间去判断一个人对与不对,就说明你根本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徐峥从吕受益家走出来之后……王博学用的是主观镜头,我当时的目的就只有一个:眼神必须得刺穿银幕」
所以徐峥从吕受益家走出来之后,走廊上才会有那些眼神,王博学用的是主观镜头,我当时的目的就只有一个:眼神必须得刺穿银幕,我得让所有观众看到那些眼神,然后你自己来做决定,到底该不该做改变。
程勇就是我们每个人,一眼看过去,生活中大把的问题,身上很多很多缺点,最简单的诉求就是想要活得好一点,有尊严。
我写剧本的时候去采访了很多病人,看到的最多的就是对生的渴望。但其实越多的采访并一定不会带来绝对的帮助,信息多了,反而会影响我的判断。
我后来去医院更多时候不说话,就去看,病房进不去,我就去化疗仓门口的走廊——就像监狱的探视间似的——我就趴在窗户上看。一人一个屋,里面都是放射性的环境,为了降低白细胞,为后面的骨髓移植做准备。环境也不能说是死寂,大家就是都挺正常的,也没有哭,在里面看电视、吃饭,剩下的不干嘛,但经常会出现肠排异、胃排异之类的反应,那就很惨了。说白了,那个过程就是要跟病魔做斗争,很多人都走不出化疗仓。
对病和死,我也有恐惧的,怎么可能不恐惧?
但我还是想要告诉大家,要笑着看世界,就像结尾程勇在囚车上看到街两边的病友们送他,每个人都在笑。
一个艺术作品,无论讲述的故事有多黑暗,到最后我一定要给你光明,给你希望。我要告诉你走出电影院之后生活比电影要好,可以更快乐。
他们都说我正能量,但正能量不代表看不到时间的流逝和负能量的存在,我是都看到了,然后还能够选择相信这个世界是好。
电影《我不是药神》剧照
电影《我不是药神》中程勇在彭浩的小床上哭的花絮图
我也会给你一个出口宣泄的。记得彭浩死的那一场吗?整个剧情就从程勇跟彭浩到了集装箱之后开始合拢了,整个越来越闭塞,追车,彭浩死,医院里程勇和周一围吼叫,然后到停尸房,再回到彭浩的小床上哭。一点一点地和观众靠近,非常近,快窒息的感觉,然后等到他哭出来之后,就开始往回放。音乐也是,前面是弦乐,到后面打开之后,就是吉他扫弦。然后空镜,有小狗,水滴,最后雨停了,天亮了。我不要压抑的姿态,也不要悲剧的氛围。
2.
对,我之前拍的都是短片,这是我第一个长片。但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就是工作时间长了而已,原来花十天拍完的戏,现在得花九十天。
和宁浩、徐峥这样的前辈合作,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问题,我对我的东西非常非常的有信心,对剧本和人物足够的了解,了解到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问得住我。
新人导演最大的问题在于准备得不充分,他的威严被威胁的可能性会很大。
在任何一个群体里都是一样的道理,你是一个新来的,所以你犯错,别人会拿放大镜看,你能做的不是把别人的放大镜抢走,你能做的是你别犯错,仅此而已。
文牧野与宁浩、徐峥合影
剧本写了两年,这两年没干别的事情,每天写、聊、看电影,重新梳理结构、思考,累了出去走走。隔一天、两天跟病人去开个会,然后带编剧出去采个风,就在北京边上,山里泡泡温泉,那也不是放松,脑子没有一刻是停的。
人家都说在生活中拍电影,我是在电影里过日子。
我跟编剧开会时间很短,一般半个小时就说完了,然后就开始写。我跟宁浩这两年开会次数加一起也不到八次。编剧是一个非常自主和霸权主义的东西。
这两年改写剧本的过程里最重要的改变就是把程勇的「病人」身份拿掉了,很简单,如果是病人的话,我既要救命,又要赚钱,动机是两个——文艺电影里可以允许一个主角有两个动机,但是如果要做商业电影的话,弧光必须只是一个:自私到无私。一个烂人变成一个英雄。
说老实话,这部剧里没有反派,谁也没有错,我们之所以这么多年都出不来非常好的社会性题材电影作品,根源上在于对于反派的描写,太不会了。
我对我身处的这个环境和时代的态度是非常正面和正常的,任何一个时代里做艺术的人,都会对这个时代有所不满,但是你会发现,咱们现在这个时代在中国上千年的历史里,是最美好了。再自由的国家也是政治决定经济,经济决定文化。你要在一切限制的缝隙和给你的空间里最大化地展现你的智慧,而不是试图不停地超越你所在的时代。
很多艺术创作者都会把目光放在自己那点事上,放在自我表达上,我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不那么做,很简单,历史证明谁也无法扭过时代,你要做的事情是在时代里做一些合理的呈现和抗争。
我后面还会遵循现在这个风格和题材选择往下走的,用温暖的东西去阐述冰冷,甚至可以去融化一些什么。我觉得这是有文化信心的中国人应该做的东西。当然我知道文化自信的建立需要很漫长的时间,但是我们在做。
做艺术和做电影的人要有使命感和责任感才可以。
中国电影的发展方向依然还是要植根当下和本土,到最后你还是要做现实题材。现实题材是一片巨大的荒漠,中国电影对现实题材的挖掘力度目前还是非常薄弱的。
我之前拍的短片的那些题材,看起来都有点陌生的是吗?因为短片创作只有十分钟。你要用最快速度的抓住观众。你的东西越激烈,越特殊,在一个短的时间内释放的能量就越大。
是的,我思考问题很理性的,必须要理性,我是做电影的,我不是画画的,很多画画很棒的艺术家都很理性的,他们都非常知道为什么要画这么一幅画。
时间是很重要的东西,当然要有感而发,但你选择哪一个有感而发,执行下去,背后的东西非常重要,我不能自己拍完自己玩。
3.
说老实话,我在现场一遍一遍一遍地「保」,根源在于他们也想一遍一遍一遍地
保,真的。根源在这。
当我喊出「保一条」的时候,演员、摄影师、全剧组,他们就「松」了,因为他们知道前面的这一条可以用了。那么「保」的这一条多数情况下就会变成自己发挥的一个艺术闪光点。徐老师、王传君、周一围总会在我说「保一条」之后说:导演那我换一个另外的方式给你演一下。
很有趣,你又不能总是「保一条」,如果你发现演员已经烦了,就不能再往下拍了。我不是永远在没有节制地去喊「保一条」。
导演一定是贪得无厌的,但这个「无厌」不可以是绳子勒断了我还要勒。你还要适当地在这些紧绷的过程中有个一两条就过了的:好!特别好!「什么?导演两条都过了?」完美。
电影导演工作是一个一半人事管理,一半艺术创作的事情。
这个创作团队会有这样的凝聚力,根源在艺术影响力。艺术这个东西,你要让所有人觉得我做这件事是很自豪的。
一个导演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让你的组里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这个作品之所以好是因为我,就算一个场工也会非常自豪地跟你说这个电影拍得好跟我有关系。
还有,导演要让跟你合作的人最大程度地发挥他们的能量。十个人的能量永远比一个人的能量大。具体的办法就是彼此尊重和适当的表扬,不干预,常常提问题。
导演当然不是最厉害的人了,怎么可能我是最厉害的?电影本身也没有「厉害」一说,导演是一个职位,我特别别扭有人过来跟我叫「学长」,学什么长。你就叫文牧野好了。
这个年代已经不存在我职位比你高,我人格就必然比你高,没有这个事了。一个人是导演你就牛X了?没必要。
我在现场不会刻意定规矩,但是会在开拍后一周就把一些见到的问题及时解决,很多都是小事情,小棱角。比如灯光组真的很辛苦,拍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扛不住睡一会儿,我就说,你要跑到一个别人看不着的地方去睡。
还有,现场不可以一直没有节制地开玩笑和说闲话。我有一次发火就是因为副导演在现场跟演员开玩笑,当时有400多群众演员在旁边看着你,你们能够很快从玩笑里出来,变成一个职业的状态,但是有时候群演是做不到的。
那一次我直接冲进去,400多人现场,把对讲机摔了,一脚把凳子踹碎了。然后骂了副导演一顿,我就走了。
其他发火的原因也都是「小事」。
我开机了之后,有执行美术冲进来摆东西,还有吃火锅那一场的时候煤气罐漏气,这样会伤到演员。我就火了。
我发火是什么样?我是东北人,你猜呢?(笑)你可能猜不到,徐老师第一次看我发火他都愣了。发完了我也不收,当你有发火的机会的时候你就要尽情地发,但你不能总发火,那样就无效了。
电影剧组是艺术和管理的一个相兼容。
4.
电影《最后的武士》剧照
我昨天又看了一遍《最后的武士》,我笑了,我说好逗,一个民族要独立,是必须要建立自己的文化系统的,我就回过头来想我们自己,中国要有自己的文化力量和信念。我们也要有自己的社会英雄,可以让我们体察到民族自豪感的。
我拍《我不是药神》之初主创开会的时候,我做了大概一周到两周的思想工作,这个思想工作就是让主创们相信中国有英雄,我们有时候真的会含糊这个事情。现在中国的很多艺术创作者大多数也没有这个认同,至少是缺失的——作为一个中国人的骄傲,我很骄傲。剧作能力,视听能力,交流能力,情商、智商这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你得相信你的价值观、世界观是什么。
电影《我不是药神》现场拍摄花絮照
演员们进入到角色里,慢慢地就相信了,人是有这样的善念的。但这些人物的可爱就是他们不想什么善不善的,「你别说我是好人,我不是好人……」他们从来都不会落点在我要帮助你,真正的感动人的人永远都是掩盖自己善念的人。这种人会让观众很喜欢。
我永远期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中国有真正自己的「奥斯卡」。和平,善良,这都是我们可以输出给整个世界的文化价值观。
「和平,善良,这都是我们可以输出给整个世界的文化价值观。」
研究生考北京电影学院我考了三年,到第三年的时候田壮壮老师问我,「文牧野你到底是爱拍电影,还是爱拍完电影带给你的东西?这个事你如果想不明白的话,到最后一定会走得很弯曲。」我最后想得很明白,我爱的是「拍电影」,这三个字,是个动词。
考学那三年对我非常重要,很多人会在类似这样的过程里变得偏执,那是因为迷茫吧,根源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我没有迷茫过,我很确定就是要干这件事。我就是文化课太差了。我对我自己真的也是很铁血了,但就是学不会。最后一年英语就比分数线高一分,终于上去了。狂喜啊!好高兴!乐死我了!我终于考上了,还不让我高兴高兴?(笑)
你知道我初中高中就永远都是全班倒数第一、倒数第二,经常被老师拽到讲台边上坐着。特别差,你想象不到的差,我高考才290多分,从来没被老师夸奖过,就啥也不是,混社会也不行,情商、智商双低,而且还特别幼稚,感觉像个没开化的人似的,同学们就都可以打我一下就开始跑,我就开始追人家。
但我最大的特点就是我一直都很开心,我从小跟我妈长大的,我妈一直说儿子你是个天才,我就问她,我说我学习这么差,我为什么是天才?就是这样。我妈很坚强,很乐观。
上了大一,我报的专业叫广播编导,我们有一个课叫短片创作,我当时有一个破DV,就去拍了一个三、四分钟的短片,拿到班级里放,我有史以来第一次被表扬,老师说:「文牧野拍得非常好,很有天赋,来,鼓掌!」140多人鼓掌啊,很爽!爽得不得了!我就开始发现拍电影这事儿挺好玩的,能让我有尊严。
那次我就拍了一个小子在马路上走,突然碰到一帮人拿刀砍人,追他,追了好远。一堆动作戏,最后他被砍到了。这就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作品。
主要是我从小认识的、能用得上的演员都是流氓啊,没办法,所以找来的都是真的流氓,老师还表扬我说演员找得挺好。被打的那个人呢,我跟他说让你演一个主角,你想演吗?他说想。来了,就从头到尾一直被打。
我过去没好好学习,也没耽误看电影和看书。我初中毕业之前四大名著都看完了,《三国演义》我看了不下五遍,最爱看的就是赵云和关羽的部分,强大、忠诚、热血,这些东西特别吸引我。
但过去没有知觉,没有理性也没有感性,就是觉得现实生活里自己很没用,所以会在书、电影、游戏里去找存在感和满足。直到找到了「拍东西」这个方式,发现可以通过这个得到尊严。
好吧,你说得对,程勇很像我自己,很像。你看完电影会觉得他是个上海人吗?他明明就是个东北人,徐老师一些姿态,学的完全是我这样的,就这么坐着(岔开腿,手放在膝盖上)。你看他第一次去吕受益家喝酒的时候,王佳佳一举杯,说勇哥谢谢,他说,弟妹你太客气了。你听过哪个上海人叫别人「弟妹」的?
程勇的人物弧光跟我人生走到现在的弧光有相似的曲线。你看他拿着锦旗「臭得瑟」那个劲,那不就是当时老师说我拍得真好,我在班里一下子扬眉吐气的样子吗。你感受到了一次尊严,你就想要再做下去。
程勇真就是一个披着上海人外衣的东北人。东北人的内核的本质就是糙,有特别大的尊严感,非常非常要面子。
但其实,要脸和要尊严是两码事。
「程勇真就是一个披着上海人外衣的东北人。东北人的内核的本质就是糙,有特别大的尊严感,非常非常要面子。但其实,要脸和要尊严是两码事。」
我一直不提倡在作品中「夹带私货」地表达什么我自己的东西。
姜文导演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对:「一个电影导演应该『死』在自己的电影里。」导演是整个全剧组里幕后的幕后,什么意思?就是他是在最后面的,如果我看一部电影,我一上来我先看到导演了,是有问题的。导演一定要撤到最靠后,你要藏起来。导演一步一步地走到前面的时候,证明你的创作路径会越来越窄。
导演要宽,心宽、视野宽、手法宽,让人看不到。
我就是在印度那一场烟雾的戏里出来了一下,马上回去了。印度这个地方真的很有意思,那种表面的混乱无序和对信仰的那种追索可以并存,根源是无所谓、无妨。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尽管过去经历了好多事情,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苦。考电影学院考三年,弄一个电影弄两年。对,但是我考上电影学院了啊!我电影拍出来了啊!这个快乐和初中高中时候那种快乐一样,没打折扣。
不过如果现在还有人打一下我的头就跑掉,我只会骂句「傻X」,我才懒得追你。我松弛了。
现在电影已经上映了,我觉得我的工作都做完了。那天还跟同事说,我能不能带编剧去路演?是因为已经要开始做下面的事情了,要开始写剧本了,我开始要进入到那个故事里头了。结果被人告知说你在路演上不可能有任何时间写剧本。
对于接踵而来的表扬,我期待,谁不期待被表扬?关键是你怎么去消化它。得到赞誉之后如何再去评定自己现在的状态。感性和理性不能混的,不能混。
那天徐老师还跟我说,牧野,你别把它(路演)当一个很累的事,你就当成一个接受掌声的过程就好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事情,你要直面喜悦。我认为人最重要的不是区别善恶的区别,而是辨认虚伪和真实。
电影《我不是药神》现场拍摄花絮照
我的名字,文牧野,是我爷爷给我起的。
「牧」字有传播的意思,「野」是一个广阔的新天地,原野。怹是吉林大学文学系的教授,一个提笔就能写诗的人,书法非常好。怹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把文化传播到更广的地方。所以我小时候那个不学无术的样子,怹很失望,理都不想理我,这是什么孩子?嗨,其实挺好的,还是很疼我。
反正这么多年,我真的从来没有觉得对生活绝望过。
小时候的文牧野(图左)
田壮壮老师跟我说过,真正的光明不是这样的(手指向窗外的阳光灿烂),真正的光明是黑暗中点亮一个蜡烛,光明是相对的,黑暗里的一道光,是真正的光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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