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迪：「谢谢您，我去上课了」

Original: 吕彦妮吕彦妮 2019-06-27

我能看得到和想得到的，就是我在学校上课的状态，我肯定要先抓住每一节课，不能虚度我在学校的光阴。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挺有冒险精神的人，会想要在之后去尝试很多很多种事情，我想要去做导演。然后因为我这个暑假去跳了一次伞，我还想要去考跳伞证。之后的生活应该还是很丰富的，嗯，我应该可以是一个挺酷的人。

李兰迪：「谢谢您，我去上课了」

采访、撰文：吕彦妮

一个十来岁半大的小女孩，头发短短的像杂草，鼻头和脸颊上还有分不清是血还是泥渍的痕迹，深蓝色的大褂棉袄左一个右一个破洞，棉絮溢出来，她也顾不得了，就站在那条路的暗处，一脸失魂落魄地望着，望着什么，别人都不知道。

这是2018年秋天的杭州，也是1937年冬天的南京。这是参加《我就是演员》准备在其中扮演角色的李兰迪，也是战火纷飞山河破碎下一个无名受迫的小女孩。

同为演员，这一次以导师身份进入这档节目的吴秀波深深记得这个画面，是在录制间隙，他从休息室走进演播厅，倏忽就吓了一大跳，这么个女娃站在过道边上，一脸不知去向何处的楚楚可怜，那是正在备场准备上台出演《金陵十三钗》的李兰迪。

《我就是演员》李兰迪《金陵十三钗》演出剧照

那之前24个小时，她来到杭州，拿到剧本，迅速和对手戏演员韩雪一道排练，陪着她们的还有刘天池、张国立等导师。开演前几个小时，在休息室，李兰迪早早化好妆，换好衣服，那张脸依旧青春、饱满，写着一种小孩子独有的不必刻意修饰的坚决，就像后来戏里台词说的那样：「干干净净的。」却又不似过往她饰演的任何一个角色，不再与「校园、青春、初恋、青涩」这样的辞藻有关。

她一直旁若无人地对着镜子默念自己的台词，耳机里循环播放着《秦淮景》——一曲金陵民间小调，亦是剧中末尾的插曲。音乐可以帮她很多，让她慢慢在那样的气氛里下沉，下沉，沉到那个年月里去，沉到那座教堂，那场相遇。

此刻，距离那场竞演，那次站在侧台通道口的独自徘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我和李兰迪通话，电波那头她的声音妥妥的，昂扬，又不过分激荡，如果只从声音上分辨，你不敢说她只有19岁。

「姐，我们可能得快一点，我一点半上课，现在在学校大门口，我还要回一下宿舍……」聊过很久之后，临近约定的采访时长的尾声时，她才忽然这么告诉我。

所以之前，你一直就在学校门口吗？

「嗯。」

我想象着李兰迪在这个冬天正午时在中央戏剧学院门口的样子，是怎样的衣着、心情和姿势我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见的一件事是，那扇门在某种程度上就好像一道「关卡」，门里门外的李兰迪依旧，却又有些许的不同。她愿意把眼下这份接受采访的工作好好完成，诚实地投入地回答每一个问题，但她也急切地想回到学校里去，回到有太阳铺洒进来的排练教室，埋头做一个与旁人无异的大一学生。

学生、演员——这两个身份，自从10岁开始站到镜头前拍摄自己的第一镜之后，就穿梭在李兰迪身体里了。一边是「大人」的世界，一边是于自己的年龄平行共生的世界，必须在不断地进入进出、选择、放弃、拉扯和得失之间，李兰迪才会觉得快乐。

她说，任何一种单一的身份和生活，她都觉得不够。

「额给你打电话，你咋还不接捏～！」一上午的专业课刚刚结束，李兰迪掏出手机，就看到一连串未接来电，赶紧回过去，一个浓重的陕北口音的男声传过来，是送外卖的快递员，大喘着粗气，很不悦的样子。

李兰迪赶紧往学校门口跑。她其实早前已经在点餐时备注了「12点钟送到即可」，没想到快递员还是提早赶来了。这时候的李兰迪心里除了有点愧疚着急之外，更多还有一份怪有趣的好奇，「我一听到他声音，就觉得他整个人物形象立在我面前了，我想赶紧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跟我想象的一样。」结果外卖小哥见面一瞬还是给了她一记出乎意料，「他远远看我跑过来就在喊：『你四李小姐四不？』然后我点头，他直接把外卖从三步外扔给我，扔完骑车就走了。」可见是赶着着急去送下一单。

李兰迪看着他骑上电动车绝尘而去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个亮亮的念头。

几天后表演老师让大家每人回一份人物模拟练习，李兰迪演的就是外卖快递员。她去学校道具室借了一件大大的颜色暗沉的冲锋衣，一顶头盔，还有一个小摩托车。表演的片段就是在门外打一通怎么也无人应答的电话，全程用陕北口音，中途还请同学配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是另外一个等餐的客户，比她还着急地催「你怎么还不来？」「额在中戏尼，你等我一哈呀！」

她想来一定很满意自己这样的塑造过程。再下一节课，又是人物模拟，她又接上这个系列，演了一个清洁女工。

「我看不到我自己的影子了。」这是李兰迪从「业」9年之后进入专业院校学习表演，给自己定下的要求，她在一点点完成。

《我就是演员》李兰迪排练时候的照片

《我就是演员》第一轮出演《金陵十三钗》之后，她又再度登台，和涂松岩、张新成、任素汐等一道出演《请回答1988》，在其中扮演涂松岩的女儿，穿着中学校服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就上了台，和上一次的风格截然两样——是纯然生活态的表演。说实话，她没觉得太难，这样的心声她也无意间和涂松岩流露了，「这个好像还挺好演的啊……」涂松岩当即回她：「你可别这么想，越是生活流的（表演）越是难演。」难在所有观众都有这样的生活体验，戏剧冲突并不强烈和偶发，所以如果要让大家相信，反而更加不易。

李兰迪却确凿满满，过去太长时间在影视剧里完成生活流的表演了，再加上自己又刚刚离开中学校园不久，她确实觉得把握起这样的人物来并不太困难。

「有些演员可能为了角色要去体验生活，但我不需要去体验，这就是我的生活。」

《我就是演员》李兰迪《请回答1988》演出剧照

她在台上管演爸爸的涂松岩叫「二师兄」，因为生活里她就这么喊她爸爸。涂松岩一听就反问说那我喊你什么呢？

他问李兰迪：「你爸叫你什么？」

「小宝。」

「还有什么外号？」

「我姑妈原来叫我猴丫头，我朋友都管我叫皮皮，因为我日常生活例就特别皮。」

「那就叫你，小皮猴吧。」

称谓确定下来了，感觉自然就有了，上了台，即成了大家看到的这种状态，自然，不装，不作态。

就是因为李兰迪知道这些是她擅长的，她才想要去学习本色之外的更多塑造和表演的能力。青春片，掰指算算之前也已经演过至少三部了：《秘果》、《你好，旧时光》，连带着当下正在热播的《原来你还在这里》，她想寻找机会再做突破。如果只是这样，「我会有一点点不甘。」

「不甘。」李兰迪的声线平稳，情绪良好，应该应分，不过分年少轻狂，也无谙了世事之后的执妄。该怎样，就怎样。

既然有「不甘」，就要有能力把「不甘」转化成进步的能力。努力是一种天赋，也并不是人人可以拥有。

几个月前，她与同龄的几位同样年少成名的伙伴一起排队考学，一试二试三试一番番过关斩将，最终被录取的过程，都被媒体长枪短炮地记录了下来，一时间，谁考去了哪里，谁排在第几位，都成为了被讨论和关注的焦点，后来舆论慢慢偃旗息鼓，事中人各自归位，李兰迪清清静静地享受她的大学校园生活。

「阅历是最好的表演课。」她觉得之前18年发生的事情总归还是「太顺」，她期待接纳更多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曾经的挫折无非是在片场被摄影老师批评：「你演得太差了，戏不是这么演的。」但其实当时的李兰迪完全在按导演的要求去做，不曾想他人之间对拍摄和表演方式有异议，最后矛盾归于她一个孩子。当时当刻的她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去游刃地处理那样的情况。

再来就是去年《无心法师2》播出时围绕她的那些争议和攻击，「大家都在催我快点下线、快点领盒饭。」尽管后来小姑娘大大方方站出来以自嘲的方式回应了，但心里总是难耐委屈的。

「这些挫折在别人听来可能就像过眼云烟……」她长长吐了一口气。

这是曾身处在舆论漩涡中的李兰迪的叹息，但属于她的另外一种生活，完全是再一重的平行空间。

「三味书屋」、「杏坛」、「红砖地」……是李兰迪的中学时光。北京师大附中，前身是1901年成立的五城学堂，位于北京市中心腹地，学校外一街之隔就是出名的琉璃厂，古韵悠然在空气中，不必刻意捕捉，自在其身。这里是李兰迪的「梦校」，她小学三年级上课外辅导班时第一次走进来，就幻想着未来可以在这里念书，后来果然成真了。「当时师大给我打电话说录取我了，我整个人在家里就蹦起来了！那一瞬间都不敢相信，感觉是在做梦！」说这些时，这个小姑娘的语气一下子松快下来了，是个孩子了。

她记得「三味书屋」几乎就是完全模仿周先生文章里的样子盖造的，就连鲁迅在桌子上刻的「早」都有，书屋前面就是一棵高高大的银杏树，她喜欢午休时和同学去那里散步聊天。冬天下雪了，雪落到红色的砖地上，夏天绿油油的叶子，秋天由红变黄，是最美的。

初三时候的那间教室有一个落地窗，对面就是薛希傲的小花园，花园里种着桃花，「一到春天的时候，整个花园里面都是粉色的，然后飘着叶子，同学们在底下看书、聊天、散步，你就会觉得这是这是在梦里吧！就很像日本漫画，超级漂亮，我现在好怀念那个时候。」

有一次打乱班级次序考试，李兰迪被分到学校的老「红楼」——「钱学森纪念馆」，她觉得坐在那张课桌前立着身子写卷子的自己「当时特别像是民国的一个女学生，坐在校园里面在写着古文。」穿越得妙而真实。

她最爱上劳技课，做钟表、做声控灯，手拿着电焊熔一小簇锡，「它熔完会是特别圆的一个小球，熔的时候也特别好玩儿……」能过足六年普通高中的生活，这让李兰迪感到庆幸，了无遗憾的那般庆幸。

未来到底要做什么职业重要吗？重要吧，但可以在人生每一个阶段和当下，感受到学习和进步的乐趣，似乎更为有价值吧。

她当然还会做演员。

就好像我们每个人兜兜转转，也终于都会回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轨道上似的，偶尔的停顿和折返，无非是为了更好的回来。她现在去向月亮，是为了最终回到地球。

「谢谢您，我去上课了。」李兰迪于是就这么轻盈地，有礼有节地，闪退了。

INTERVIEW

现在的大学生活让你感到快乐的是什么？

李兰迪：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每一天自己的进步，尤其在舞台上。其实我原来说话的气息不是特别够，气音还是挺严重的，上了差不多两个月台词课，台词好了很多，老师也在和我讲：「兰迪，你最近气息进步挺大的。」我就会觉得很开心，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看到进步。我也在做形体训练，原来每一节课下来都会很累，后来还在不断加量，但是我会觉得慢慢没有原来那么累了，身体素质也一天一天地变好，对舞台的形体控制力也会越来越好。这都是让我感觉非常开心的。

参加《我就是演员》，在舞台上的磨练，让你收获了什么？

李兰迪：表演，要相信对手，不能各演各的。跟我搭档的对手真的都是非常敬业、非常认真的，他们会给我很多表演上面的刺激，两个人就像在打乒乓球一样，互相传递，所以我觉得相信对手，然后两个人一起合作，你的作品真的是无敌的。

你更喜欢拍戏的生活，还是更喜欢不拍戏去上学的生活？

李兰迪：其实两种生活我都喜欢。讨论我要不要继续演戏的时候，我们家都有纠结跟犹豫过，我爸妈就说我们先停一年，认真学习，考上一个好高中，然后再继续决定后面的路要怎么走。我初三那一年就没有拍戏，后来觉得生活过得有点乏味，不是很充实，也不是很开心。直到上了高一，我才确定，拍戏可能已经变成了我的一种生活，我也很喜欢去演戏，从那会儿就决定，演员是我要一直从事下去的一个职业。但我也不会因此就放弃不要我自己的生活了，这两种东西它应该是同时存在的，我不要一心扎在戏里，也不要一直过跟其他同学一样的生活。学生和演员，这两种生活我都要去体会，我都要去尝试。

你会因为比其他同学都早一点进入社会工作而变得比他们早熟吗？

李兰迪：我在剧组里的时候，大家可能会觉得我比我本身年龄大一点，但是一回到学校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瞬间感觉能比我现在的年龄还要小好几岁，对！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效应。

现在跟你一样年纪上下的演员很多，你会有竞争和危机感吗？

李兰迪：竞争感和危机感肯定是会有，说「没有」那不是骗人的？但是我的很多危机感是来自于：TA怎么看过这么多的电影？TA怎么看过这么多的书，TA的这些时间是怎么抽出来的，明明人家的工作可能比我还要多、比我还要忙，他怎么可以……？那天有看到文淇晒她的电影片单，我就在想，人家才15岁，怎么会看过这么多电影？我有时候看他们的采访，我就会觉得，真能说，说得真好，这种东西会让我很有危机感。但是如果说我看到谁谁谁今天又拍去了什么戏，怎么一直马不停蹄在拍戏？——这种东西对我反倒不会特别有影响，因为我也在学校认真学习，你在剧组里学的，和我在学校里学的东西是不一样的，这种就还好。

一直演青春片能满足你吗？

李兰迪：不太能。我比较喜欢看一些烧脑一点的东西，所以我想要去尝试犯罪悬疑类型，我很想要去演那种心思缜密的犯人，或者尝试多重人格的人。我感觉我跟大家放松方式挺不一样的，我有时候看犯罪悬疑的烧脑片，都会觉得很放松，然后就很想去演，像《致命ID》那种，太厉害了。

你自己性格里面是多重而复杂的吗？

李兰迪：我觉得我情绪转变还是挺大的，有时候会前一秒很开心，后一秒可能就会有一点点事情触到我，整个人就会很丧。如果这个时候又发生一件别的事情，又很容易把我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受到无端的非议的时候，你会觉得大人的世界挺没劲的吗？

李兰迪：好像没有，我还是觉得有趣的东西很多。

你怀疑过自己吗？

李兰迪：怀疑过，怀疑过很长一段时间，就一直从去年8月份《无心法师2》开播怀疑到《你好，旧时光》播完。直到艺考结束，名次下来了，我第二，我就觉得好像还行。所以说，这一次《我就是演员》给了我很大的自信心，它会让我觉得，我做演员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当时徐峥老师说了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他说：「鼓励是对一个年轻演员最好的帮助。」如果我哪里不好，也希望可以听到具体的指导和提示。

你有想过逃开这些东西吗？

李兰迪：有！最开始我在被「骂」的时候，每天还要拍戏，所以其实过得都很躁，在网上被骂，第二天要迎来新的工作的时候，我就不想要去演戏。每一次从车上走到拍摄现场的时候，真的就不想走进去，我不知道我演得对不对。

你「要强」的方式是什么？

李兰迪：就是练习，不断地去磨。我当时准备考试的时候，台词每天都要在家念很多遍，因为我喜欢坐地铁，我还在地铁上面小声地叨叨、叨叨、叨叨，会一直这样练。老师如果说我这次表演作业「回」得不好，我下一次一定再给老师回一个一模一样题目的，我会让老师看到，李兰迪是努力的。

你现在的职业目标是什么？

李兰迪：其实我觉得演员是一个特别单纯的职业，只要你相信你是角色，只要你相信剧本，你就可以做好。就是要去相信，没有捷径可走。

你现在想象中的未来是怎样的？

李兰迪：我能看得到和想得到的，就是我在学校上课的状态，我肯定要先抓住每一节课，不能虚度我在学校的光阴。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挺有冒险精神的人，会想要在之后去尝试很多很多种事情，我想要去做导演。然后因为我这个暑假去跳了一次伞，我还想要去考跳伞证。之后的生活应该还是很丰富的，嗯，我应该可以是一个挺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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