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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镇戏剧节 大师课随堂笔记丨赫伯特·弗里茨:“摔倒”的艺术

2015-10-16 吕彦妮 吕彦妮

昨天,第三届乌镇戏剧节开幕。

由本届艺术总监孟京辉亲自邀请的德国导演赫伯特·弗里茨(herbert fritsch)的作品《物理学家》为双开幕大戏之一。没想到,开幕式刚一开始,这位当代戏剧大师就差一点失神摔倒在舞台上。



△开幕式上的赫伯特·弗里茨(右一),中间为黄磊,左一为双开幕作品之中国剧目《飞向天空的人》导演李建军


“这可是您亲自设计的舞美啊……”主持人黄磊问道。


“是啊,我设计它的全部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在今天、此刻,摔倒在上面。”风趣的赫伯特先生打趣道。


“摔倒”当然是一个戏剧性的夸张表达,他用这个简单直观的方式向不熟悉他的观众介绍了自己,并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后来拉开大幕的《物理学家》中,我们亦看到了一出一直在摔倒、下坠、弹跳和撞击的作品。



△《物理学家》是赫伯特·弗里茨受瑞士苏黎世剧院委约创作的作品。演员全被装在一个三面围困的“盒子”里表演,左侧唯一的“门”只能由外面打开,演员只能以攀爬、蹦跳或者钻过帷幕的方式上下场


《物理学家》为瑞士剧作家迪伦马特代表作品,讲述了三位聪明绝顶的“物理学家”以疯子的名义藏匿于精神病院,为了保护一份重要的科学手稿,却并没有因此“躲”过阴谋和政治的围困。一出荒诞到疯狂的剧目,在赫伯特·弗里茨的解读下更增了一分戏谑的快感与讽刺的内涵。




△舞台上的“精神病院房间”由类似橡胶质地的软垫支撑搭建而成,随着灯光的变化,三壁呈现柠檬黄、荧光绿等多种明艳的色彩,并时常与演员身上的灯光颜色形成鲜明对比。演员肢体表现相当抢眼,是人物心灵与精神状态的外化





对音乐和节奏,赫伯特·弗里茨作品亦有自己鲜明的特质。他会充分调动演员对台词的把握,恰恰正因为剧中人说的大多是真假难辨的”疯言疯语“,让观者时常陷于一种”无序“的慌乱中。


他确是当代戏剧舞台上擅长把玩”秩序“的高手,台上明明整洁如新,却让人感觉剧中人内心一片狼藉;演员总是站不住,又总会在最危险的时候刚好得救。在表面的视觉到达极致时,人们就会开始考虑,某些内在的重大意义所在。


剧终,谢幕时,演员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从房间的三壁攀爬进来,接受观众的掌声和敬意。令人惊喜的是,赫伯特·弗里茨也在最后一个出场,利落地蹦出来落在地板上,却又一个不小心,趔趄地差点摔倒……你知道的,又是假装的。


第二次摔倒。



△赫伯特·弗里茨说,他的创作习惯,是始终在排练场保持”白痴“状态。”如果我知道一切,这个戏要去向哪里,我是这个屋子里唯一有智商的人,那我就没办法再有创新的可能了。“


赫伯特·弗里茨的第三次“摔倒”发生在次日清晨,昭明书院。



△乌镇的早晨光线清透,从昭明书院二层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书院中矗立着写着“巨镇文星”字样的石牌坊,水池漪漪,桂树茂盛。戏剧节组委会特意将“小课堂”选址在这里,亦是借梁昭明太子曾在此读书之毓秀。


作为乌镇戏剧节历史上第一堂“戏剧小课堂”的主讲老师。他人未到,声先到。彼时,黄磊和孟京辉正在向来自各地的同学进行着开场介绍,忽然听到书院门外叮咣作响,赫伯特·弗里茨来了,他又被绊倒了。大家这回戏言,是否是因为”昭明书院的门槛太高?”


“今天是意外,昨天不是。” 他牛仔裤黑衬衫,一头银发,笑得爽朗。谁也摸不透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然后课程开始,他首先决定撤掉布置好的桌椅,改变了教室的格局,坚持站着上课,整整三个小时,言无不尽。


他和21名“学生们”一道分享了自己的表演经历、戏剧哲学,并且带领大家一起体验了他的“摔倒”表演练习。“试一下摔倒,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练习,一种文化。”他说,摔跤、下坠、跌倒、失败,都是很好的事情,“然后,我们可以从错误中得到更多深刻的领悟……摒弃其他的负担,全身心的投入。”



△赫伯特·弗里茨早先的作品《西班牙苍蝇》,舞台被一整块地毯(其实也是一个巨大的弹床)覆盖,演员在上面又蹦又摔。孟京辉说,三年前,他就是在欧洲看到了这个戏,瞬间对这位有点怪又有点美的导演“一见钟情”,曾几次想请他来华,今年终于达成。




△事实上,我也是他的“超级粉丝”。去年5月,在柏林偶然看到这出他的作品《Murmel Murmel》,整个人惊呆。全场演出两个小时,十余位演员,就只有这一句台词,“Murmel Murmel”,却看得人目不转睛只觉得时光如梭。Murmel Murmel在德语里的意思是,“嘀咕嘀咕”。台口下面还有一个海绵垫子,演员也是动不动就往下摔……昨晚有幸在演后的聚会上见到导演和这部剧中的一位演员,我说我看完这个戏整个晚上都在“Murmel Murmel”,他说,喔,很正常,我Murmel Murmel了四年……


我并未曾想过有一天真能见到赫伯特·弗里茨本人,更不敢奢望竟有机会可以听他说到了那么多自己关于艺术和生活的体会。


下面是我在乌镇戏剧节“戏剧小课堂”上的课堂笔记。是我自己留给自己的礼物,如果这当中有一些只言片语对你有用,无论是之于观看还是表演、创作,那么,便也算是不枉这一切。


赫伯特·弗里茨的话


我们坐得松散一点吧,我不希望这看起来像任何一个学校的样子。对我来说,戏剧不是学校,不是教堂,也不是医院。


我在做演员的时候,当时很年轻,我要演一个角色,整个剧本的内容要求我不能动,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那里,最后,抬起头仰望星空,就这样。排练的前一周,我一直在疯狂地动。那时每天排练早上十点到下午三点,终于有一天早上,我想明白了,站在我的方块里,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做。donothing。导演跟我说话,我没有反应。后来我的脚开始疼了,疼得很厉害,感觉的脚、腿,都越来越沉,我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住,即使我摔倒了死掉,也得是这样的。一两个小时之后,疼痛突然消失了,我感觉到了,自由。我感觉我在天堂一样。



△赫伯特·弗里茨年轻时……事实上,他是演员出身,开始做导演也不过只有十年的时间


《物理学家》的动作很夸张。但是即使是在夸张运用肢体的时候,同样需要有纪律和规则。我那个假摔,你们都看到了吧,其实要做得非常准确。(开始演示分解动作)每一个动作分解,都带着控制,需要训练,激情、能量和肢体素质。


我很喜欢一位爵士乐手的话:“没有摇摆,就没有意义。”这句话可以作为我戏剧创作的座右铭。


说到表演中可能遇到的伤害,比如摔伤或者撞到别人……如果你一直在角色中,就永远永远不会伤害到彼此,永远不会,相信我。那些会受伤的,总是同一群人。有的人排练的时候会要护膝,到真正演的时候,就很容易受伤了。做演员,你不能一直要求自己在一个安全状态下,你已经习惯了,一直在摔,摔,摔,摔,熟能生巧,舞台上你就不会摔了。做一个演员,最好的感受就是,整场演出都在摔倒,像在跳舞。




△还是《Murmel Murmel》,女演员摔倒瞬间


过度排练会毁掉一段戏,所以我不太喜欢那么多的连排,我希望是每次都很准确,过了,就不再排了。


做演员,不要一直在思考,拿一本大部头的书在公园里走来走去痛苦地挣扎……“喔我是一个伟大的演员,我在受苦受难……”很荒唐。一切都自然地表达吧。如果你不能准确地说台词,唱出来,不能唱,说出来,不能说,跳出来。总会好的。


我跟我的演员从来不讨论什么观念或者意识,我们不说,我们会做,练习、尝试,演出来,然后选择。


有很多评论家说我的戏流于表面,但是对我来讲,我希望把表面的东西演到极值,看看表面之下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如果我们从外部做一些事情,在不断的尝试和重复中,外在就进入了内在,重新从内在被激发出来。



△赫伯特·弗里茨说,他一定一定是站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对立面的。他甚至说自己是“乐高(LEGO)表演体系”的发明者。这基于他深信舞台是另外一个空间和世界,像日常一样“正常”、“自然”地行为是有悖于舞台的本质的。“戏剧是一种媒介,你走在舞台上,它会对你产生影响,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就像在月球上行走”。


我不为一个戏做准备,也不提前读剧本,而是第一天排练时,让演员读给我,我一直保持一个“白痴”状态,让他们告诉我。我就是听台词、语言节奏,通过这个来排练,看大家给我不同的表演,决定用哪个。有的时候演员会对我提出质疑,导演你在干嘛?这排出来的也不是一个场景啊,我说,那好吧,你说这不是场景,那你来演一个场景出来。如果我知道一切,这个戏要去向哪里,我是这个屋子里唯一有智商的人,那我就没办法再有创新的可能了。



△如果有机会看他的戏,我唯一的“建议”是千万不要错过他的谢幕。总是会谢很久,很HIGH,花样百出。他说之所以这样“浮夸”地设计,因为谢幕是表演的一个节点,“好的演员,应该可以做到,上台就会吸引观众的注意力,而当你要下去了,也仿佛在说,我会再回来的。”


我不想定义我的戏剧是关于什么,我希望在排练之后,首演夜,让观众告诉我,这个戏到底是在说什么。


我不想做聪明的人。固有的知识,会成为障碍。导演对我来讲,一直应该保持“愚蠢”的状态。


一般每个新戏创作的半年前,我就会为舞美设计开始专门的创作和“排练”,进入演员在场的排练场之前,舞台设计就已经就想好了。还曾有过这样的情况,就是先有了舞台设计,没有剧。

我曾经有过一个设计构思,舞台上有一个爆炸后留下的大坑,占据了半个舞台。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棒的舞美设计,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叫大家来排戏吧!但是排什么还不知道。后来有一个像音乐剧一样的作品,我想把它放到这个舞美里面来,可是这个戏需要设计五个场景,餐厅、厨房、边界……但是喔,台上只有一个坑,怎么办?有点儿绝望,就这么个坑。我就发挥想象,找些方法,让他们互相可以融合在一起,后来,我找到了,想法成功了。

这就是我的方式。我挺喜欢把自己放在解决难题的状态中的,难题可以激发我的创造力。




我激发自己创造力的方式就是:生活。没有目的性地过日子。吃好吃的,听好的音乐,看歌剧,绘画、艺术。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去享受,一脚把自己踢到生活里,去感受、体验。


生存的恐惧对人是有利的。我最开始表演的时候演得真的很烂,每晚观众就2、3个,每天演完都很压抑,非常难,但是我的决心很坚定。我之前的很多尝试都失败了,很多人也都不拿我当回事儿,当我刚开始导戏的时候,人们会说,你会成为导演?但是现在我站在这里。



△赫伯特·弗里茨1951年出生在德国。水瓶座。


P.S.在今年的乌镇戏剧节期间,我会一直留在“戏剧小课堂”(事实上,我真的更喜欢它的英文翻译:Master Classes——大师课),专心做一个戏剧的新生,做好随堂笔记。再接下来的几天里,还会有日本戏剧导演铃木忠志、德国导演奥斯特玛雅、中国戏剧家赖声川、研究学者沈林和编剧史航前来。


资料和笔记,亦会规规整整整理在案。希望无论你是否在乌镇,在剧场里,都可以将这些阅读看作一段不一样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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