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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镇戏剧节 大师课笔记丨赖声川:你越自私,你的创作就会越难看

2015-10-24 吕彦妮 吕彦妮

「我早些年在上海街上看到一对母子,小孩指着天空说,妈妈你看那里有一只狗。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吓一跳,那个妈妈打了那个小孩一巴掌,说,胡说八道,那就是云。我听到之后心都掉泪了,我没办法告诉那个家长说,你错了。」



△赖声川。剧作家、导演。1954年10月25日出生于美国华盛顿,祖籍江西会昌。1984年成立台湾表演工作坊,任艺术总监。


在乌镇戏剧小课堂,赖声川一共献上了两天、6小时的课程。


上课的最后半个小时里,一个穿着人字拖的同学悄悄坐到昭明书院最后一排的位子上,是黄磊。他专注聆听了最后一部分“创作结构”的内容,还提出了一个关于“契诃夫创作特质”的问题。


后来他说,这是他与赖老师一同工作十年来,第一次系统地听他讲课。“现代人总说桂花香,却忘记了花亦有出处。”



黄磊和孙莉在《暗恋桃花源》演出中。黄磊说,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有一个疑惑,为什么这部戏换了诸多阵容演出近20年,依旧精准,包括每一场的时间控制。这个问题,在赖声川的课上得到了解答,因为导演有一张“赖氏追查图表”,会把每一分钟每个演员的位置和状态用不同的颜色和符号标注出来,由此可以一目了然整出戏的脉络、结构和起伏,确保不会失控


两堂课,赖声川讲解了创意的秘密和戏剧的构作方式。


他开宗明义:创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知道现在社会都在寻找那种几堂课就了解到创意的方法一二三,但是这有时候并非是可以教诲的东西。”


他说,自己除了是创作者,也是老师,在台北艺术大学教了20年书。“我一直觉得有一点沮丧,如果学生到我手上之前就蛮行的,我可以让他更行,但是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会,我也没办法教他会。”




△表演工作坊第一部作品《那一夜我们说相声》,主演李国修、李立群。赖声川后来的”集体创作法“即从此生发。

他说,一直以来,几乎所有创作者都在寻找召唤灵感的方法,甚至相信古希腊神话中“muse”(缪斯女神)的存在。赖声川说,这么多年来,他是没见过muse的,“没碰到过她,她没有来找过我。我思考之后了解到,灵感在你的内在,会为准备好的人而来。”


对他而言,灵感的涌现来自于诸多无意识的“积累”


“从我心中涌现到纸上的是一长段时间在脑子里累积的一些人与物。”


“灵感是组合已存在于脑中事物的刹那。”


他以《如梦之梦》的创作为例。很多重要的故事构架并不来自什么重要的经验,而往往是一些”印象“一类的事物:报纸上看到的一条新闻,路过的一个小吃摊,住过的一个酒店……”

其中关于一位男主人公在一场突发灾难后消失的情节,就来自语他某日独到的一条英国火车出轨事件。他看到失踪人员数字在两天时间里的变化,继而想象和猜测,会不会有人想要离开曾经厌倦的生活,所以从事故中幸存,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就走掉了。

事实上,起初读一则新闻的时候,灵感还并没有来,只有感受,知新,惊讶,难过……这是观点。“要学会形成自己的观点,不要傻傻的什么都不想。过了一段时间,这些观点和念头累积起来,忽然一起蹿到脑子里。”

这就构成了后来他的一出出剧作。

“那些在我们意识范围之外的,是无法变成灵感的。”


“你看一个戏的时候会不会跳出来?我编剧导演的目标之一就是不要让人跳出来,除非是我故意要你跳出来。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大家看《如梦之梦》感觉时间过得蛮快的。好戏会让人觉得时间不存在了,这是一个秘诀,时间在里面转化成了另外一个东西,转化成了经验。”


他数次提到前日铃木忠志先生的一个说法,关于艺术家是病人。赖声川说,他承认,自己即是一个病人。


“也许有一天我完全不想搞艺术了,可能我就进化成一个更完整的人类了。我了解到我想要做戏的欲望是一种病,这种病让我停不下来。我会越来越检查我的动机,做这件事情有多少是为了我自己,有多少是为了观众。讲得更深刻一点,你活在这个世上,是为己,还是利他?总之,你越自私,你的创作就会越难看。”


赖声川的话


创意是与生俱来的 只不过被遮挡起来了,取得创意的过程是去除屏障的过程。去除偏见,重新看世界。


“创作”两个字,创即智慧,作是方法。大部分人看到这两个字不会想到他们是分开的。或者觉得比例应该是5:5,(摇头)比例应该是1:9,我必须这样讲。


要建立自己的“观”,观点,观念。我没有在想观众想看什么,我常常在想观众不想看什么。



△赖声川回忆到自己1998年在内地做的第一个作品,《红色的天空》,合作的艺术家大多超过70岁,其中包括林连昆等。

有一天大家一起在家里吃饭,他,和一群在在舞台上工作超过50年的老艺术家。他听怹们说起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的故事,很苦也很好笑,“我听了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又好想哭。”

农业学大寨期间,怹们还年轻,要演一个戏是关于哪里产出了一个400公斤的萝卜,大家一起齐心合力把它拔出来。“有的演农夫,有的演萝卜,还要欢呼……超现实,太超现实了。”

后来赖声川问他们,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老人们说,“为人民服务”。

“我听了心情很复杂,一阵感动又一阵空虚。但那就是他们的观点。这一切那么真实,那么严肃。”



△赖声川提及到本届乌镇戏剧节饱受争议的作品,《我们存在》,俄罗斯塔甘卡剧院作品。
”我之前听说有人说这个戏枯燥,没有什么功力。我看完觉得很好,它只不过不是给大部分人看的。我发现去除掉既有的观念和概念之后,我们可以纯粹地面对一个作品。这个戏,有一点拒绝和背叛传统的戏剧性,故事和情绪他都不要了,很执著。这也告诉我们另外一件事,就是面对所有的作品,电影也好,戏剧也好,你不要只听别人的,你要给这个作品、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找到它存在背后的道理。”


关于“智慧”,韦氏字典这样解释说:wise——characterizedby wisdom……你看,字典根本也不知道什么是智慧。越是开放的社会,越没有办法定义这件事 高等学府也没有“智慧学院”这样的设置,世界教育越来越倾向于周围的知识和技巧,忽略了中心。我们处在一个离奇的无法定义“智慧”的时代。


动机是你做一件事情的理由。你有没有好好问一问自己,你做现在的这个职业,是为什么。这是一个很狠的问题,我们从小没有学习过。

大家要时刻检查自己的动机,审视自己。“利己、利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

但是我还要提醒你们,在这个过程里,不仅看自己,也要学会观察别人的动机,虽然有点危险。这个世界是直接被动机所推动的。



“如果你的动机越来越是爱,你的作为会越来越勇敢,越来越自由。”



Fra Angelico,赖声川钟爱的中世纪画家。“他从未提笔画画前而不祷告,从未画十字架而不泪流满面。”他的动机之纯,就是为上帝服务。

而这一幅画,更是赖声川的最爱。右边这个人的眼神,神圣而超脱,他在听天使说话,但是眼神并没有看向天使。让人深切理解了什么叫做,神秘。

“如果你们有机会去佛罗伦萨,一定要去看这幅画。”


创意的最佳方程式:热情+慈悲



△今年,赖声川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家乡——江西会昌——祭祖,并在那里演出了一场《十三角关系》。那个小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戏剧演出,他们甚至不知道“导演”意味着什么。当地工作人员看到他在剧场里一点一点的对光、音乐和吊杆的配合,看他在那里指挥着“
那个音乐再晚一秒,你那幕早三秒起,舞台监督请记下来……好,再来一次。这里暗场多5秒,那个少0.3秒。”当地工作人员全看傻了,问赖声川,这些事为什么是你在做。“我回答他们,不然你以为导演是干什么的。”


戏是手工艺的,剧本是一个一个字,打出来的,刻出来的,写出来的,台上是一秒钟一秒钟拼出来的。


不要认为自己知道,或者一定要照你的意思做。

怎么学会去“发现”呢?放下自己。放下自己有另外一个说法就是放空自己,放空是一个很重要的一个本事。在放空的状态里,你能看到的是最多。


有一次周迅跟我说自己演戏的习惯,她就经常去放空自己。我说你这样说,你就是知道表演的秘密了。放空的时候,其实不是空,而是很满,那个状态很好看。


我相信艺术是一种很深的信念,但是相信生命是更深的信念。


要学会找到因果。你要可以看到这张纸上面飘着一朵云,才可以做好一个编剧或者导演。



△大卫林奇在《穆赫兰道》的3/4左右的地方,犯了一个“规”,有几个镜头,让人觉得剪辑的时候好像出了纰漏,一下子就被看出来两个镜头不在同一天拍摄,非常不合理的。但是,大师也会犯规吗?其实,他是非常高明的。因为,就是从那个“犯规的”、“错误的”镜头开始,他要暗示大家这是个梦,现在这个梦要醒了。

他用了自己“技巧的百科全书”犯了规,改变了因果关系。


坐着啥事不敢现在似乎是最难的事情。我有一次上宗萨仁波切的课,他提出的题目就是,DoNoting。更艰难的是“什么也不想”。坐下来,让那些天马行空的东西慢慢慢慢流走,看看剩下的是什么。


“永远不要问观众想看什么,他们只能根据自己所看过的来说。我们的工作就是把他们带到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他们不想去的地方,但最后他们喜欢这个地方。”——歌舞剧《狮子王》导演JulieTaymor说的话,我很认同。


有一次百老汇的经理人问我,你知道现在一个百老汇的戏怎么能够成功吗?他告诉我:

第一,观众一看这个剧名就认为他们知道这是什么。

第二,他进到剧场有惊喜,否掉了第一个标准。

这个标准还蛮有意思的。


我们在编剧、在想一个案子时,如果考虑观众想看什么,就是掉进了一个陷阱。你会写不好。创意事业中,去研究一个市场需要什么,还不如去研究自己心中认为什么是重要的。


我们做创意工作,就要成为侦探,在生活中追查一切,寻找背后的原动力。契诃夫说,我们不是每天杀人,也不是每天恋爱。一个角色要什么,能不能推动这个故事的发展。戏就是很多“我要什么”的组合,因为有“我要”,就会发生冲突,到最后所有人所要的东西据聚集在一起。


△赖声川几度表达了对契诃夫的崇敬。图为去年他排演的连台戏《让我牵着你的手》和《海鸥》。主演孙强、蒋雯丽、剧雪、闫楠。

在赖声川心里面,20世纪最有革命性的剧作家就是契诃夫。“他根本不管那些既有的规则,认为舞台上应该就是聊天、吃饭、讲一些不重要的话。

这样的戏剧中依然包含结构,但是让人看不出起伏与样貌,“太像人生了。就像你坐在街上看人走过去,有什么结构吗?有!”

20世纪另外两个伟大的剧作家是易卜生和斯特林堡。

他们都在创作的“三角形”图案里,创造着另外的三角形。“观众为什么会接受这些起伏转折的设计呢?因为这是观众的天性,这些三角形在我们体内。春夏秋冬也是这样的结构。人生也是一样。”


对美丑的包容性越窄,越不容易做创作。你怕黑,不敢看,你不睁开眼睛,就不会看到黑暗里面有多少神秘的东西。世界上可能真的没有美跟丑这件事。有一天你也许会说,相对来说乌镇蛮美的,但绝对来说这都无所谓。美丑其实不需要判断,只需要看你怎么去运用。


灵感是没有阶级的。没有任何素材一定优于其他素材。一只蚂蚁爬过这个课堂,爬过这间屋子还活着,这可能就是一个创作的开端。


有人问我,台湾和内地的戏剧训练有什么不同。我想,内地的创作大多还是从主题出发,这个真的不好,它有没有利于戏剧动作呢?它只是一个理念的升华,而不是创作的结果。很多好戏最后都不是那么容易贴一个主题的标签的,因为我们在谈论人,讲述人,而人,太复杂了。就好比说《宝岛一村》。



△《宝岛一村》首演,在北京,很多朋友到后台来,问了赖声川一个蛮奇怪的问题的,说:“你怎么做的?”

他回问说:“我怎么做什么?”

“你怎么把自己从剧作里抽离掉的?”


何谓“具戏剧性”?

我找到了一个解答,“每一个好戏之中活着一个问题,一部伟大的戏问的是经过时间考验的大问题。我们演戏的目的是为了在体内记得这些问题……如果剧场是个动词,它会叫做‘记得’。”——AnneBogart说的。


世阿弥说过一个很大的废话,“一个好戏就是好的开始,好的中间,好的结尾。”但是,真理往往藏在废话里。



在那遥远的星球,一粒沙》赖声川作品。主演张小燕。创作初期,因为张小燕先生离世,给她打击很大,赖声川就写了这个戏想要她走出来。“没想到她第一天来排练就走出来了。”他说,这部剧将于今年12月在上海复排,主演,郑佩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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