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问】011期丨王千源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十问】。
顾名思义，十个问题，提问一个我感兴趣的人。
十问 011期
王千源
1972年6月27日生于沈阳，巨蟹座。
出身戏剧世家，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
2010年凭借《钢的琴》获第23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
影视作品众多，代表作有：《赢家》、《漂亮妈妈》、《浪漫的事》、《致命邂逅》、《空镜子》、《新编辑部故事》、《异镇》、《钢的琴》、《黄金时代》、《绣春刀》、《太平轮》、《解救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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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王千源前与友人玩笑，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可以面会这位很喜欢的男演员，还到处扬言要去「绑架」了他——就像他在《解救吾先生》里野蛮生猛地绑架了刘德华那样。
不曾想才走到化妆间门口瞥了一眼镜子里的那个男人，我一腔「调戏」之情瞬间熄灭。数九寒冬，他只穿一件白色短袖tee，头发推得极短，一脸不苟言笑地在讲电话。我忽然觉得那个凶残又可悲的绑匪「华子」的角色还在他身上隐隐燃着暗哑的火苗，一倏忽有点害怕，不敢走近。
他一伸手把我让进屋，示意「稍等」，我退在房间角落里等他打完电话，细细听，他似是在和物业之类的工作人员沟通家里的管道保修问题，客客气气，又不容戏弄。
早前看过《解救吾先生》的人几乎无一不在惊叹和言说，「王千源演得太绝了！」在那部节奏紧凑扣人心弦的电影里，他把一个穷凶极恶的绑匪演绎得入木三分。一个在巨大的欲念跟前丧失了心性的人，蓬头垢面地落网，还能狡黠地与民警周旋，双手戴着镣铐想够到警察送来的饭盒里的一枚饺子，就快送到嘴边，「啪」的掉了，他眉头紧皱，眼皮微颤，知道恐怕这一次要「坏事」了，栽了，人忽而颓唐，忽而狡诈。
到了行刑前与母亲最后诀别那一场，他剃掉了早前脏乱的卷发，穿着囚服，隔着玻璃窗户见到母亲，脸上是笑是哭看不透，挂上电话，重重磕一个响头，假装没心没肺地挥手告别。多少人看到那一场都无不叹服他表演里丰富、准确的细节，有将人牢牢撅住的能量，动弹不得。
王千源还记得监狱那一场戏前前后后的事。「谁也不知道，明天就要死了今天会怎么样。」他用力琢磨和靠近，想来大约肯定是睡不着觉的，他就自我模拟事前的一切。一夜没睡，约朋友喝了很多酒，眼睛里都是血丝，在外形上最大程度接近疲惫又绝望的状态。车开去监狱的路上，他一直在听电影《致命黑兰》的配乐，那是一部有关复仇的残酷作品。结果到了监狱，安检和相关手续、事宜繁琐，前夜的酒劲渐渐缓下去，脸却浮肿起来，他干脆索性围着围墙跑了一个多小时的步。
实拍过程很快，两台机器，两遍就过了。「第一遍就是拿电话坐下，第二次就是站起来，磕头。」眼泪和苦笑是表演中自然爆发出来的，若再多重复，恐怕也是出不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说我们这个活有时候就像做瓷器拉坯似的，推到火里以后，你出来的怎么样咱都不敢保证。摄影机一开，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事无巨细地讲解着一场表演如何酝酿至最终成型，语速不快也不慢，耐心而沉稳。不为一场好戏而有过分的得意，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样子，同时又对自己手头这份营生满怀着敬畏。
「有征服，就有快乐」。不管角色大小，都是个浑圆完整的人，他不计较戏多戏少，「该当红花的时候当红花，有时候当绿叶也是一种美德。」
△《浪漫的事》里，他饰演一个摄影师，自然主义者，有点结巴
拍《黄金时代》时，为了只有几场戏的聂绀弩，王千源熟读了这个民国作家的作品和传记。此刻他坐在这间化妆间里，还能默念出这个一代鬼才文人离世前嘴中呢喃的愿望：「我想吃一个柑桔……我这一辈子太苦了。」
△《黄金时代》中他饰演聂绀弩
现在眼前的他，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上衣，可言语间，那些过去演过的角色却好似一层层纷至沓来。
王千源身上有一股憨实的正气，市面上扑面而来的任何一种可以任人消费的标签都无法贴在他身上。「男色」时代，似乎男演员机敏一点，主动摆出一副可以被「食色」的姿态，都更容易得到粉丝的偏爱，王千源不然。这个在角色里多变而自如的男人在生活里反而收敛，事事沉着以待，有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性感。可他又是温和的，甚至有点「唠叨」，一件事，翻来覆去解释，找到种种比喻和形容，生怕你不能明白个中意思。以做菜的门道解说表演的窍门，还用部队拉练和汽车磨合的例子讲解人应该怎么磨练自己，触类旁通，五花八门，没有虚头八脑的大道理，全是实实在在的大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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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出演完《解救吾先生》之后，收到这么多的表扬和肯定，这些反馈会改变你什么吗？
它不会改变太多的我，它只能改变我上戏的质量和数量。其他的不会改变，改变太多了，最后连《解救吾先生》都演不了。反正走着看吧，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什么样，也不知道明天会接什么样的角色。
（你实在演过太多角色了……）
是哈，我可能真比别人多演一些角色，我什么都演，警察、绑匪、古装的、耍大刀的，然后农民、小痞子，憨厚的、落魄的，军人、坏蛋、工人、下岗的，哪还有没演过？民国时期的、抗战的……都演过，形形色色。然后有娘娘腔的，磕巴、残疾人……但这也挺可怕的。（怎么可怕？）演员也不能老演，老演就没心气了，得要跟斗牛一样，在屋里先憋着，然后一放出来就有那种激情。但是现在我也停不下来，所以就好好的把握一下吧。
Q2：你在表演上有局限性吗？有什么是你不能演的？
局限性肯定是有。毛泽东我就演不了，周恩来也演不了。（笑）真的，肯定有，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咱又不是画家，眼睛看着什么就能画。演员你有的角色真来不了。
Q3：表演上有没有什么让你印象特别深的逆耳的忠言？
一路走过来，我好在家里人也是干这一行的，所以从小就有标准。就跟如果你父亲是军人，每天你就会告诉你挺直了腰板儿，会一直敲打着你；你父亲如果要是文人，每天看书，你也会觉得看书太正常了，不看书怎么行？我就是看到家里人演戏，我爸和他的老师，一直在体验生活，表演，在台下默戏，我就认为那是正确的。苦尽甘来，百炼成钢。还是那句话，人间正道是沧桑。你就不能投机取巧，你投机取巧你就得不到大家的赞扬掌声，《解救吾先生》，是我用痛苦换来的。你不哭，人家就不会哭。你不笑，人家不会笑。你笑得假，人家就不笑。你哭得差，人家就不会感动。
Q4：表演的时候，你演的角色和你本来的自我，是什么关系？
这说来有意思，有时候是你「啪」跳出来，他是你内心的一个你。有时候是「啪」，他跳出来了，你成为他内心的产物。你说华子，我还是华子吧，那是我演的。一个笑，一个感觉，一个眼神。你要是不太邪恶，你怎么能演出那样？这是很可怕。（刚才我开门一看到你的时候还是有点怕。）还是有点怕，是吧。谁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儿。
Q5：做一个假设，比如你现在在一条公路上，你会怎么描述两边的景色跟目的地？
景观，有稻田，有群山，有流水，有一些鸟儿飞过，这都是美好的。尽头是未知的，但是你要一路向前，只要活着，出现的任何事情，你都应该用心去体会。因为小时候有个误区，老说高兴高兴，不高兴就不好了，可不高兴也是一种情绪。你的人生有三分之一都是在不高兴中渡过的，你当然得去享受这个不高兴。
Q6：作为一个拥有腹肌的，内心世界很强大的男人，你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事情？
我就害怕有一天没工作了。没工作了，都不知道干什么去。（当裁缝去？记者注：王千源多年前高中毕业曾专门学过服装设计与制作）哈哈，裁缝，也行，我也想到当裁缝，但裁缝还得重新捡起来，已经二十年都没干了。反正，有些时候也不要去害怕，因为我觉得生活没有那么多害怕，也来不及害怕，就勇往直前吧。无论碰见多么大的幸福，你也不要停下脚步；无论碰见多大的困难，你也不要停下脚步。我觉得人如果要能明白这一点，能循序渐进的接近它，是最好的一个事。
Q7：可这些都需要时间，时间太难熬了。
你熬过了，才会有腹肌。我天天跟你们一样，我能有这腹肌吗？你必须得熬过来，才能上画报，全都这样，其实特容易。你天天练，你也有，你就是不练，你把那点时间都留在羡慕别人上了，其实每个人都可以。
Q8：观众一度会疑惑你早些年参与《新编辑部的故事》，认为它和你长久以来做的选择有落差，你怎么看？
你要不这么去做，你怎么能看清你自己呢？一辆车刚出厂，都要拉一趟高速，你听过这个吗？没有吧。你问问以前的老司机，这个车啊，你老在城里跑六十迈不行，发动机没有劲儿，得拉到120、160，让他有这个经历之后，才能磨合得更好了。就跟井底之蛙似的。你得跳出去，看看大千世界，还有绿的，还有红的，然后你再回来。
Q9：在扮演的明确和模糊之间，你更喜欢哪一种？
演戏和做饭差不多，太像了。书本上都说六钱的油，三钱的醋，二钱的什么，你看哪个厨师到最后按照那个看？都凭感觉。表演也有时尚款的。（时尚款是什么？）年轻人，一个月拍完一个电影，就完事了。（你不认同吗？）认同，这就是一个时代。时代变了。你懂我的意思吗？你小时候，我小时候，玩具盒上都贴刘德华、张曼玉什么的，你凭什么叫人家不喜欢？最近谁火？（一旁工作人员瞬间说出一个年轻组合）。你怎么不让人喜欢他呢？人家又漂亮，充满了朝气，我都喜欢。
Q10：这种时代特性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对我没什么冲击。有人愿意住高楼住高楼，还有人愿意住地下室。还有人住平房，不会冲击的。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我也不能到韩国去整容，弄那些，整完我也不像啊。（笑）
原文全文首发于《伊周FEMINA》杂志
2016年2月23日刊
此文为作者节选版本
摄影：小刚（TRUNK STUDIO）
编辑：芮苑苑、艳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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