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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瓦尔·赫拉利:面对无所不知的算法,艺术会是人类的最后一道防线吗?

造就 造就 2020-08-17


本文作者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为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历史学家,他也是现象级畅销书《人类简史》和《未来简史》的作者。


未来几十年,世界上也许会出现这样一种外部系统:它能收集并分析无止尽的生物特征识别数据,比我自己更加了解我的身体和大脑中的一切活动。凭借这样的系统,政府与企业可以预测并操纵人类的欲望,在政治与经济领域掀起变革。


那么,艺术将受到何种影响?面对无所不知的算法,艺术会是人类的最后一道防线吗?


在现代世界中,艺术通常与人类情感联系在一起。我们往往认为,艺术家表现的是人类内心的力量,艺术的目的就是唤醒我们内心深处的情感,或在我们心中激发出新的感受。因此,我们在审视艺术作品时,往往以情感冲击力作为衡量手段,并且相信,美存在于观者的眼中。



这种艺术观诞生于19世纪的浪漫主义时期,并在一个世纪以前的1917年瓜熟蒂落。那一年,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买下了一个量产的普通小便斗,并称其为艺术品。杜尚将其命名为“喷泉”,署上名,交给了一个艺术展。


在世界各地数不清的课堂上,老师们都会给艺术新生看一张照片,那就是杜尚的《喷泉》。一看照片下的说明,教室里就炸开了锅。这是艺术!这不是!是!不可能!


老师任由学生们争吵一番,然后将争论聚焦到一个问题上:“究竟什么才是艺术?怎么确定一样东西是不是艺术品?”又经过几分钟的反复争论,老师引导学生得出了正确的结论:“你觉得一件东西是艺术,它就是艺术,美存在于观者的眼中。”如果你认为小便斗是件美丽的艺术品,那它就是。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权威可以决定你的对错。


如果人们愿意花几百万美元去买它,那它就值这个价。毕竟,顾客永远是对的。


约翰·凯奇(John Cage)


作曲家约翰·凯奇(John Cage)比杜尚还要厉害。1952年,他创作了乐曲《4分33秒》,其中有4分33秒的时间,所有乐器都停止演奏。这支曲子鼓励听众观察自己的内心体验,以审视音乐的本质、自己对音乐的预期,以及音乐与日常噪音的区别。


通过这种形式,凯奇想告诉人们,音乐之所以为音乐,是因为它融合了人们内心的预期与情感,这正是音乐区别于噪音的地方。


如果艺术是由人类的情感定义的,那么,当外部算法能够理解和操控人类情感,并且能力比莎士比亚、毕加索或列侬更胜一筹时,结果会是怎样呢?


毕竟,情感不是什么神秘现象,只是一种生物化学过程。因此,只要有足够的生物特征识别数据,以及足够的计算能力,它也许就能破解爱恨、无聊和喜悦。


在不太遥远的将来,置于你体表和体内的传感器将输出生物特征识别数据流,发给机器学习算法,算法通过分析,确定你的人格类型和情绪变化,并计算出某支曲目——乃至某个特定音调——可能对你造成的情感冲击。


在所有艺术形式中,音乐也许是最容易被大数据分析的,因为它涉及的“输入”和“输出”都很容易用数学加以描述。它输入的是声波的数学模式,输出的是神经风暴的电化学模式。让一台会学习的机器拥有数百万次音乐体验,它就能掌握特定输入与输出的对应关系。


假设你刚和男友大吵一架。负责音响系统的算法立刻就能识别出你的内心风暴,然后基于它对你个人的了解,以及它对人类心理的总体把握,播放为你度身定制的歌曲,与你内心的郁闷与痛苦形成共鸣。


这些歌对别人可能不管用,但对你这种人格类型来说,却能切中要害。在帮你触及深藏心底的悲伤之后,算法接下来播放的歌曲可能会让你振作起来,因为也许在你的潜意识里,这首歌能唤起某种快乐的童年回忆。没有哪个人类DJ能比肩这样的人工智能(AI)。



你也许会提出异议:这样的AI会扼杀各种机缘,用我们的过往喜好织成狭小的音乐之茧,将我们束缚其中。我们该如何探索新的音乐喜好和风格?


不用担心。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调整算法,让5%的推荐曲目完全随机化,冷不丁地来一支印尼民族乐器甘美兰演奏的曲目,或是意大利作曲家罗西尼创作的歌剧,又或是最新的墨西哥“贩毒民谣”。


久而久之,通过观察你的反应,AI甚至能确定理想的随机比例,既让你接触到不同的曲风,同时也避开那些你不喜欢的歌曲。随机播放的比例或是降至3%,或是升至8%,皆为可控可调。


可能还会有人提出另一种异议:对于算法是如何确立情感目标的,这一点尚未明确。如果你刚和男友大吵一架,算法是应该让你伤心呢,还是让你快乐?它会不会盲从一个死板的“好”情绪和“坏”情绪衡量表?也许有些时候,伤心反而对你有好处呢?当然,人类音乐家和DJ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但对于算法而言,这个谜团有很多有趣的解决方式。


方式之一是让用户决定。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评定自己的情感,算法会听从你的指示。你想沉溺于自叹自怜也好,想高兴得蹦起来也罢,算法都会乖乖听令。甚至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算法就能知晓你的心愿。


另外,你若不信任自己,还可以选择自己信任的知名心理学家,让算法遵从他们的推荐。如果男友最终将你抛弃,算法也许能伴你走过“哀伤的五个阶段”。


先来一首鲍比·麦克弗林的《Don't Worry, Be Happy》(别担心,要开心),帮你否认现实;然后,用阿拉尼斯·莫里西特的《You Oughta Know》(你该知道),激起你的愤怒;


继而搬出雅克·布雷尔的《Ne me quitte pas》(不要离开我)和保罗·扬的《Come Back and Stay》(留下来),鼓励你再去争取旧爱;


接着,用阿黛尔的《Someone Like You》(像你一样的人)和《Hello》(你好吗),随你坠入抑郁的深渊;最后,抛出格洛丽亚·盖诺的《I Will Survive》(我会活下去)和鲍勃·马利的《Everything’s Gonna Be Alright》(都会没事的),帮助你接受现实。


算法发展的下一步,是改动歌曲和旋律本身,通过微妙的调整,使之契合你的喜好。也许你很喜欢一首歌,但对其中一处地方不太满意。算法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每次播到那一段,你的心都要沉一下,催产素水平也会轻微下降。算法可以重新谱写或是删掉这个部分。


大卫·科普(David Cope)


计算机谱曲的概念并不新鲜。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音乐教授大卫·科普(David Cope)就开发了一套计算机程序,名为“音乐智能实验”(简称EMI),专门模仿巴赫的音乐风格。


在俄勒冈大学举办的一场公开竞赛中,大学生和教授聆听了三支曲子——一支为巴赫本人所作,一支为EMI作品,另有一支出自当地音乐教授史蒂夫·拉尔森(Steve Larson)之手。然后,听众根据判断投票。


结果呢?听众把EMI错认为巴赫,把巴赫错认为拉尔森,把拉尔森错认为计算机。


因此未来,算法也许能学会谱出完整的曲子,对待人类情感就像拨弄琴键一样流畅。利用你的个人生物特征识别数据,算法也许还能定制私人旋律——曲中的滋味,全世界只有你一人能够品味。


人们常说,人之所以能与艺术产生共鸣,是因为他们在艺术中看到了自己。这可能导致出人意料的负面后果,比如,Facebook基于它对你的了解,为你创作只属于你的定制艺术。如果你被男友抛弃,Facebook也许会拿出一首歌,其主角不是让阿黛尔或阿拉尼斯·莫里西特心碎的神秘男子,而是那个你再熟悉不过的渣男。有人说,艺术是“自恋者的狂欢”,在这里,它发挥到了极致。


另外,使用从数百万人身上收集到的生物特征识别数据库,算法还能创作出火遍全球的曲目,让所有人在舞池中疯狂摆动。如果艺术就是为了激发(或操纵)人类情感,那么,人类音乐家几乎没有机会与算法竞争,因为他们的首要乐器就是人类的生物化学系统,而算法对这个系统的理解,是人类音乐家望尘莫及的。


这样的算法会产生伟大的艺术作品吗?这取决于艺术的定义。如果美的确存在于听者的耳中,如果顾客永远是对的,那么生物特征识别算法就有可能创作出历史上最优秀的作品。


如果除了人类情感,艺术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如果除了生物化学意义上的震动,艺术还要表达某种真理,那么,生物特征识别软件也许成不了一流的艺术家。但若果真如此,大多数人类也都成不了。


要进入艺术市场,算法不用一上来就以赶超贝多芬为目标。它只要能超过贾斯汀·比伯(Justin Bieber),就足够了。


翻译:雁行

来源:vnew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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