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响恩:穿越北冰洋,我驶入了那片男性主导的海域 | 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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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位讲者:白响恩
中国首位穿越北冰洋的女航海驾驶员
上海海事大学商船学院教师、工学博士、船舶大副
我叫白响恩,来自上海海事大学。很高兴站在造就的舞台,跟大家分享我的故事。
首先带大家看几张照片,这张摄于2012年8月30日,中国唯一从事极地破冰航行的科考船“雪龙号”在接近北极点区域附近,被厚达两米的海冰困住了。
那是我国第五次北极科学考察,那天我记得非常清楚,在当天凌晨4点,船舶忽然不动了,我机警地从床上跳起来,冲上驾驶台,我敏锐地感觉到船舶应该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正常情况下,船舶应该伴随着有规律地震动。
从右边这张雷达图片上我们可以看到,船舶第一次冲击冰脊,反复地碾压冰缘,成功穿越过去了;第二次,船舶遇到了很厚的海冰,但还是穿了过去。
北极破冰
当船舶想要穿越第三道冰脊时,船舶被厚厚的海冰围困住了,船长紧急把所有的驾驶员叫到驾驶台,讨论破冰方案。
我们第一套方案,是让船舶以最大马力进行反复的前进和后退,就像有的时候车子陷入泥泞中,我们会用力踩油门,希望通过船舶自身的震动,来碾碎周围的冰缘。但是,这个办法没起到效果,船舶纹丝不动。
这时我们又得到了一个坏消息,气象组的同事告诉我们,在雪龙号的前方是100%密集度的海冰,我们的后方还有两个气旋正在不断地把刚刚碾碎的海冰聚拢到我们的船尾。
面对前后夹击,这个时候船舶非常危险,如果不能及时脱困,可能后果不堪设想。曾经有一些国外的船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挤出冰缘,倾覆然后沉没。我可以从船长紧锁的双眉中看到他的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开始采用第二套方案,通过不断地调节前后的压载水来反复改变船舶吃水,进而震碎周围的海冰。结果这个办法奏效了。船舶前方出现了一条冰缝,我们找到了一个转还的余地,船舶成功掉头,最后我们顺利地脱困了。
这次经历让我感受到人类的渺小,有的时候在码头上看着我的船舶,我总觉得它是这么庞大,仪器是那么先进,但当我们面对恶劣天气条件、恶劣航海环境时,我们就会感觉到无助。
因此,人有的时候感觉到无助和彷徨,可能就是来源于对未知环境的无力与恐惧。
冰中作业
第五次北极科学考察的任务之一,是完成中国船舶首航北冰洋的任务。首航就意味着数据的空白,那好比是一次探险之旅,虽然我们在出发之前做了充分地准备,但是除了要面对未知的航海环境,我们可能还会遇到其他的危险。
有一次船舶在冰中作业,我下到冰面上去给科考队员送水,当我回来时,一不小心一脚踩进了一个冰面的窟窿,我当时尖叫了一声,幸好旁边正好有两个科考队员在,及时地把我从冰海中拖了出来。
虽然我的右腿在寒冷的冰海中只短短地停留了几秒钟,但当我的身体回到冰面上时,我感到自己的右腿已经毫无知觉,就像是一条速冻的火腿那样,敲上去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时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我像伤病员一样被两位同事抬到船上。因为刚刚受过极寒的刺激,不能马上用热水去冲淋右腿,我静静地坐在地上,脑子里突然想起我的父母、我的家人。
虽然这么多年在海上也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但从没遇到这么惊险的事情。当时的水深四千多米,一旦落入冰冷的海水中,可能人一下子就被冻僵。如果没有那两位科考队员,很可能我就回不来了。
探索水道
还有一次,船舶在冰中航行,驶入了重冰区,我们需要一个驾驶员登上直升机,跟随机长一起去探索冰间水道,了解船舶的前方是否有可以安全航行的水域。我知道这个任务时,第一时间向船长请命,但被他拒绝了。
他说,这是我们直升机在本航次中的首飞,面对极地这种突发的气旋会让人感到非常紧张,可能会有很多未知的挑战甚至是惊险,还是换一个男同志去。
但是我坚持了,因为当时我是船上的二副,航线规划是我负责的。所以我说,没事的我去,就这样我换上了装备,跟两位机长一起登上了直升机。去的路上一切都非常顺利,我记录下了海面上的一些冰缘,规划好了一条新航线。
可等到我们要返航时,飞机前方出现了一阵浓雾,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们在飞机上根本就看不清雪龙号,虽然它是那么庞大,但在海上面就成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我们在天空中盘旋了好几圈,这时大家可能都有一些紧张了,虽然当时机舱里机器声轰鸣,但我还是隐约地听到前面两位机长在嘀咕,我们的油快要用完了,实在不行找一块完整的冰面,找个地方紧急迫降,等待大船来救援我们。
我听到这些话,心里有一些发怵,但还是佯装镇定地看着窗外,等待奇迹发生。可能那个时候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时机,等待机会的本身就是对危险的探知。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雾中就出现了一道小缝,机长迅速做出反应,冲出了云团,当时我们都感觉到一种拨开云雾见彩虹的欣喜。
直升机安全地回到雪龙号的直升机平台上,这是我又一次在极地面临生与死的考验。现在回想起那90多天往返北极的漫长航程,我仍然觉得那是一次挑战极限之旅。
坚守岗位
我们在船上要面对的,是高强度的工作,没有节假日,没有双休日。船上的工作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你病倒了,仍然要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面对夏天的北极,我们的整个航行过程都处在极昼现象下,没有黑夜,只有刺眼的阳光。当我们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回到房间里,我们需要拉上几层遮光布,人为制造一个黑夜的环境才能够入眠。
在高纬度地区航行,极圈很小,我们需要不断地穿越经线,也就意味着要不断地拨钟调整时差,这时也会给人造成一种很大的生物钟挑战。
当然,对于远洋航行来说,新鲜的水果和蔬菜也是莫大的奢侈品,长期缺乏维生素也可能使人身体感觉不适。但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当雪龙号返回后,中国有更多的航运界专家以及学者投入到极地航行的研究与探索中。
我们亚洲国家的航船如果想要到欧洲去的话,穿越北极航道要比穿越传统的苏伊士运河和好望角航线要节省40%的航程,这也就意味着,对船公司而言,能够大大地节省它的航运成本。
如果开辟出这样一条航线,就可以打破苏伊士运河对于船舶吨位的限制,还可以避免去走马六甲海峡,避免遇到索马里的海盗。
对科学研究而言,地球的南北两极,跟青藏高原一样,都是反映全球气候变化非常灵敏的区域,雪龙号的成功试航让我们很多科学家收集到一手的数据,其中有首次让我们完成五大扇区的准同步观测,这对于北极地区的海洋地理、海洋化学、海洋生物、海洋大气、海洋地质等方面的研究,都能够带来新的突破。
对我而言,这趟航行让我收集到很多一手的航行数据,这些数据也为我后来主持编撰的北极航行指南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而这本指南为中国商船在北冰洋的首航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我们在船上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能有时人家会问,你经常在海上你能感受到幸福吗?你远离家人,没有信号、没有朋友圈、没有大家的关注。
但是我觉得,幸福的人生可能就来源于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不断地努力前行。
追求梦想
小时候,我的外公是一名海员,我的父亲从事航海相关专业,我总喜欢拽着他们带我去黄浦江畔看船、认船,了解航海知识,我曾对爸爸说,长大了我要成为一名船长,驾驶万吨巨轮航向大海、走遍世界。可他呢,总是摸摸我的头笑而不语。
长大后我才知道,在航海界有一种迷信的说法,认为女性上船是受到忌讳的,而且当时也没有一个航海院校会破例招收女生,因此我的航海梦就此搁浅了。
而在高中的某一天,爸爸带回来一张上海海事大学的招生简章,上面清楚地写着航海技术专业招收女生22名,要求身高1.65米以上,视力4.8。我异常地兴奋,我觉得这一切的条件都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就这样我顺利地来到了大学,开始了我的航海生涯。
2008年开始,我一边在学校从事航海的教学,一边上船累计航海经验。这些年,我从一个航海的菜鸟,也就是我们说的航海实习生,做到了一条杠的三副、两条杠的二副、三条杠的大副。
有人问船长去哪了?四条杠的船长是我未来的努力的目标。我们这些等级的晋升,都完全依赖于你航行经验的积累。
我热爱航海,我特别陶醉在自己独立驾驶船舶,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航行给我带来的那种豪爽与激情。我更喜欢探险的那一瞬间,在那一瞬间可以对未知的航海去探寻那种不可能中的可能,这可能就是我骨子里面对航海的热爱。
当然这些热爱也给我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帮助,我回到课堂上,我可以给同学们分享更多的干货,有了一线的航海经验,我也可以参加海上搜救志愿者的队伍,利用自己专业的优势,拯救更多海上的生命,我也可以在媒体上为公众做一些专业的航海解答。
梦想传递
庆幸地是,我的梦想没有终结,并且传递给了我的学生。现在,我班上有很多女学员告诉我说,她们要像我一样,毕业加入海员的队伍。也确实,随着船舶现代化、智能化的发展,海员这份职业不再只是依赖重体力劳动,女性也完全可以胜任船上的各项工作。
而且从心理学的角度讲,有了女性的加入,也能够很好地平衡男海员在单性别群体工作环境下产生的压力和心理负担。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所以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将有更多的女性加入到我们的海员行列。
她们会像女航天员、女飞行员一样,发挥自己的专业优势,跟男海员一起,实现中国的海洋强国之梦,这就是今天我要跟大家分享的故事。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