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AI都能创作音乐，人类是否会彻底沦为算法的奴隶？
从埃尔加到阿黛尔，从披头士到平克·弗洛伊德和坎耶·韦斯特，自1931年开张以来，伦敦Abbey Road录音室的访客名单可谓星光熠熠。
不过，当记者造访其中的Gatehouse工作室时，正在钢琴前弹奏的，却不是这样一位名人。
AI Music公司CEO西亚瓦什·马达维（Siavash Mahdavi）正坐在这架钢琴前。要知道，约翰·列侬也许曾在同一架钢琴前，琢磨过《生命中的一天》这首曲子。作为一家英国科技初创公司，AI Music旨在探索人工智能（AI）与音乐的交界面。
Abbey Road录音室运营有初创企业孵化器Abbey Road Red，它目前正孵化着两家AI公司，其中之一就是AI Music。该孵化器试图在科技与音乐产业之间建立起一种纽带。
无独有偶，洛杉矶也有一家初创企业加速器Techstars Music。它由索尼音乐和华纳音乐集团参与出资，今年早些时候，将Amper Music和Popgun两家AI初创企业纳入麾下。
这无疑是一个朝阳产业。该领域的其他公司还包括伦敦的Jukedeck、柏林的Melodrive、旧金山的Humtap，以及位于谷歌总部山景城的Groov.AI。与此同时，谷歌也有自己的AI音乐研究项目，名为Magenta，而索尼位于巴黎的计算机科学实验室也设有类似项目，名为Flow Machines。
不论隶属于企业还是研究机构，这些团队都想解答同一个问题：机器能否凭借神经网络等AI技术，以人类创作的音乐库为培训素材，学会自创音乐？但这些企业的尝试也引出了另一个问题：若机器可以创作音乐，这对专业的人类音乐家意味着什么？
“人类认为只有人能做的事，我们偏要把它自动化、智能化——我一直都被这样一个概念所吸引。我们总是将创造力视为人类的最后一座堡垒。”马达维说。他最初的想法是：“能否按一个按钮，就写出一部交响曲？”不过他很快就决定，放弃这一目标。
为何放弃？“这很难实现，而且也不知道能派多少用场。等着自己的音乐吸引听众、等着签名、上舞台——这样的音乐家已经排起了长龙。他们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按钮。”他说。
其实，这个按钮已经存在。
比如在Jukedeck网站上，你只需选好流派、情绪、节奏、乐器和时长，就能创建出自己的曲目。Amper Music也提供类似的服务。其目的不是打造榜单上的热曲，而是制作“素材音乐”，为YouTube视频、游戏以及企业演示等内容配乐。
“几年前，AI谱出的曲子还没什么人喜欢。现在，它的有些作品已经拿得出手了。”Jukedeck公司CEO埃德·牛顿-雷克斯（Ed Newton-Rex）说。
“它不需要胜过阿黛尔或艾德·希兰。我们没有这个想法，而且，怎么才算胜过呢？音乐这东西的主观性太强了，是好是坏，全凭个人感觉。这是一种伪竞争：对于音乐的好坏，并没有公认的衡量标准。AI音乐的目的不在于‘能否胜过某某’，而在于‘有没有用’，能否帮到人们？”
在音乐界人士的口中，“拿得出手”这个词被反复提及：AI音乐要想服务于特定目的，不必优于人类创作的最佳曲目，尤其是对预算紧张的人而言。
“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和作曲家汉斯·季默的合作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终止。”伦敦律所Lewis Silkin的合伙人克里夫·弗吕埃（Cliff Fluet）说，“但对短片创作者，或是不希望视频因版权原因而下架的YouTube博主而言，AI创作的音乐就很管用了。”弗吕埃与多家AI音乐初创公司都有合作。
音乐行业顾问马克·穆里根（Mark Mulligan）的看法则要悲观一点。他认为，这类AI音乐涉及的只是“音质”而非音乐本身的质量。“只要各种乐器恰到好处，好听的和弦数量足够多，抑扬顿挫的地方也足够多，那么，它就算是拿得出手了。”他说。
“AI音乐要成为‘热曲’很难，但关键不在这里。关键在于，它正在创造21世纪的Muzak（译注：背景音乐的代名词）。就像95%的人都不会介意电梯里的音乐质量，同样的道理，多数人都会觉得，视频背景中的AI音乐完全过得去。”
并非所有的AI音乐初创企业都以素材音乐为目标。AI Music公司正在打造一种工具，旨在将已有歌曲“变形”，以匹配听者所处的环境。这种变形可以是微调节奏以配合人的步速，也可以是信手拈来的自动混音。
“可能同样一首歌，早上听的时候，它偏原声版，去健身房的时候再听，它就成了深浩室音乐（译注：一种音乐类型）或是鼓打贝斯版本。到了晚上，它就偏爵士乐了。歌曲自己就会变形。”马达维说。
澳大利亚初创企业Popgun的做法又不一样。它有一个名为“Alice”的AI，正在像儿童一样学弹钢琴，方法是聆听数以千计的曲目，并观看钢琴老手的演奏。拿当前版本来说，你弹奏几个音符，Alice就能猜测后续音符，并弹奏出来，形成一种你唱我和的人类-AI双重奏。下一步目标是让Alice给人类实时伴奏。
“这是一种与音乐互动的新形式，很有趣。我女儿10岁，正在学钢琴，要她练琴真是太费劲了！但有了Alice，她一弹就是几个小时：弹琴成了一种游戏，而且是和别人一起玩的游戏。”Popgun的CEO斯蒂芬·菲利普斯（Stephen Phillips）说。
Vochlea是Abbey Road Red孵化器内的另一家AI初创企业，它涉足的领域和Popgun类似。只要对着它的VM Apollo麦克风，用嘴模仿一段打击乐，它的软件就能将这些声音转化为鼓采样。用嘴模仿出吉他或小号的声音，它就能使用那段旋律，当即创作一小段乐曲或铜管乐。
音乐创新者乔治·菲利普·莱特、乔恩·埃德斯和西亚瓦什·马达维（从左至右）在伦敦Abbey Road录音室
“它有点像是语音识别，只不过不涉及言语。”Vochlea的CEO乔治·菲利普·莱特（George Philip Wright）说，“我研究机器学习和AI，是为了奖励创造性的输入，而不是剥夺这种能力。创造来自思考，如果你脑海中满是音乐创意，这时，若有个设备能帮你表达和捕捉这些创意，那该多好？”
当前有关AI的很多争论，都是围绕AI对人类的威胁而展开的，从无人驾驶卡车，到能让数百万人失业的出租车，再到特斯拉汽车公司（Tesla）老板伊隆·马斯克（Elon Musk）的警告——若没有合理监管，AI有可能“从根本上威胁到文明的存续”。
AI音乐企业很想描摹出一幅更加积极的图景。AI Music希望，它的技术能让乐迷们爱上歌曲，因为这些歌能契合他们的心情，Popgun和Vochlea则认为，AI也许会成为音乐人的帮手。
乔恩·埃德斯（Jon Eades）运营着Abbey Road Red孵化器。他认为，AI将成为一柄双刃剑，就像新技术上一次撼动音乐产业及其创造力群体一样。
“我认为，间接伤害在所难免，就像互联网一样。它创造出巨大的机遇，使格局发生巨变。但它可以是机遇，也可以是威胁，你在前互联网时代的生态系统中所处的位置不同，看法就会不一样。”
“对于同一场变革，不同人依照各自的得失，会作出不同的评判。我觉得现在也一样。AI将成为音乐产业发展中的根本性因素，就像当初的互联网一样。”
受影响的行业可能包括那些对我们听音乐的方式有着最直接影响的企业，以及对音乐行业和音乐创作者的获利方式有着最重要影响的行业：流媒体服务。他们已经在使用AI的一个分支——机器学习——来推荐音乐：比如Spotify的Discover Weekly和苹果的My New Music Mix等个性化播放列表。
不过，这些播放列表中的曲目都出自人类之手。Spotify能否为AI创作的音乐找到用武之地呢？最近，该公司从索尼的计算机科学实验室挖来了弗朗索瓦·帕切特（François Pachet）。帕切特曾负责索尼的Flow Machines项目。
2016年9月，在帕切特的牵头下，索尼发布了两首由AI创作的单曲，只不过填词和润色是由人类完成的。《爸爸的车》（Daddy’s Car）是按照披头士风格来谱写的，而《影子先生的故事》（The Ballad of Mr Shadow）则借鉴了欧文·柏林、艾灵顿公爵、乔治·格什温和科尔·波特等美国作曲家的风格。由于借鉴对象鼎鼎大名，AI的创作还不至于以假乱真，但要是没人提醒，你恐怕也不会意识到，它们并非纯粹的人类作品。
现在，帕切特供职于Spotify。业内人士猜测，他可能正为其构建一支团队，延续他先前的工作。比如，探索AI能否为Spotify基于情绪的播放列表创作音乐，无论这种情绪是放松、专注，抑或是助眠。
Spotify拒绝透露帕切特将从事何种工作。“我也不知道。”Jukedeck的CEO牛顿-雷克斯说，“但如果你问我，将来会不会有一款软件——它了解你，并且能创作出适合你入睡的音乐？答案是肯定的。这正是AI大显身手的地方。”
同样不太明确的还有著作权问题。AI能否作为法律意义上的歌曲创作者？它能否成为侵权案件的被告？将来，音乐艺术家会不会在合同中写上“智能权”，以免AI以他们的作品为训练材料，继而谱写出原创作品？
AI Music的个性化自动混音计划也许会带来自己的难题。“如果你用一款应用程序将歌曲变形，以至于无法辨别出原版，这时，它会不会脱离原版，自成一曲？”马达维说。
“把一个东西改变得没了原样，它是不是就成了你的——因为你加入了足够多的原创内容？然而，哪些情况属于原版，哪些不属于，这要怎么划分？”
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马达维停了下来，仔细组织了一下语句。“我们渐渐发现，有很多都处在灰色地带。”
这其中也充满了哲学思辨：那么多初创企业和研究团队都在努力探求创造力与人性的根本问题。
“最有趣的一点在于，它也许有助于我们了解人类作曲过程。我们并不清楚作曲是怎样一个过程，它很难定义。”牛顿-雷克斯说，“但构建这些系统的过程中，我们就开始探究，同样的系统在人脑中是如何运作的？”
会被机器取代的人脑会不会越来越多？尽管Amper Music公司CEO德鲁·席尔瓦斯坦（Drew Silverstein）大胆预测，“用不了多久，AI音乐将和人类创作的音乐真假难辨，”但他还是指出，人类的价值更多地是体现在过程而不是结果中。
“即便AI的创作与人类作品真假难辨，作为人类，我们还是会永远珍视与另一个人共同创作的过程。这是人类的本质之一。这一点永远不会磨灭。”他说。
马克·穆里根同意此说。“AI可能永远创作不出令人动容的音乐。为什么？因为要创作出打动人的音乐——让人翩然起舞、潸然泪下、或是会心而笑——这需要激发情感，而要激发情感，首先得理解情感才行。”他说。
“AI哪怕只是学会了模仿人类情感，那最后一道防线也会岌岌可危。不过，我们离那一天还很遥远。”
这些初创企业都希望，AI音乐能启发人类音乐家，而不是成为他们的威胁。“也许，它无法写出人类音乐家那样的作品；也许，它创作出的是我们闻所未闻的音乐。”Popgun公司CEO菲利普斯说，“这就不会威胁到人类音乐家。即便真有什么影响，它也是告诉我们，人类音乐中还有另一片天地。”
“我说起这项技术时，每一个音乐家都把它看作是一种可以玩索的新工具。要是布赖恩·威尔逊或者保罗·麦卡特尼还年轻，他们会使用这些技术吗？肯定会。”律所合伙人弗吕埃说。
“我敢说，大卫·鲍伊要是还活着，肯定会跟AI协作——我敢打包票。那会比他的Tin Machine乐队好听，这是肯定的……”
你可以试试AI音乐，以及与它十分相似的“生成式音乐”。
Jukedeck
如上文所述，Jukedeck网站的AI能基于你输入的信息，创作出相应的曲目。
AI Duet
谷歌今年上线的网站。你在钢琴上弹奏几个音符，AI就能演奏出自己的旋律作为应和。
Scape
这款应用程序由英国作曲家布赖恩·依诺（Brian Eno）参与打造。你可以随意组合，使音乐自动生成，从而形成曲目。
Humtap Music
Humtap的AI能分析你发出的声音，并创作出器乐，作为伴奏——这有点类似于文中提到的Vochlea。
Weav Run
跑步类应用程序与音乐类应用程序的结合，使用“适应型”技术调整歌曲节奏，由此匹配你的步速。
翻译：雁行
来源：The Guard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