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会突然爱上章子怡？ | 第277位造就者：沈奕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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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就第277位讲者 沈奕斐
复旦大学家庭发展研究中心主任
假设现在我手上有一个神奇的无线电发射器，当我发射电波的时候，会使得大家的性别骤然发生变化，也就是说在座的女同胞们会变成男同胞，在座的男同胞会变成女同胞。
现在，我发射了——既然改变了性别，那么，我们换个坐姿先。
请在座已经变成女同胞的男同胞们改成左边这个坐姿——把腿打开，已经变成男同胞的女同胞们改成右边这个坐姿——把腿并拢，并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我演讲结束。
男同胞们的腿保持30 °～45 °倾斜，别收回去！太累了？不累，我们女人已经这么坐很久了。这位女同胞，请把腿再打开一点点，难得能做一会儿男生。
大家都在笑？觉得这是个笑话？
不是的。
我非常希望大家从坐姿开始，感受一下不同性别的生活。
这是今年金像奖获奖演员的合影，你会发现中间梁家辉跟梁朝伟他们的坐姿是开放的，非常有气势，像周迅等等坐在后面的女明星，即使你看不到她的脚，你都能感受到她的腿是并拢的。
在日常生活中，有很多的规训一直在告诉我们女性应该怎么做，男性应该怎么做，坐姿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行为规范，如果平常女同胞们像男同胞们这样坐，你妈妈会怎么说？你身边的朋友们会怎么说？
我第一次上电视台做节目，桌子是透明的，我一讲话就很容易兴奋，讲着讲着，我就翘二郎腿了。编导马上停下来说：“沈老师，太不雅观了！”他就告诉我女性在电视台的标准坐姿应该是像第二张照片这样。
结果，我只要想着我的腿，我就没办法发言，我一发言，我就忘了我的腿。
你会发现，社会对男女的行为有着两套完全不同的规范和评价体系。这个差异，不仅仅是在坐姿上。
首先，女性的出生概率很可能就比男性少；
其次，你的情绪表达——请问，害怕是不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当我们看到一只老鼠跑过，男生如果因为害怕躲到女孩子身后，大家怎么看？女孩子会不会觉得我男朋友感情真-丰-富？反过来如果女生说：“老鼠！我踩死它！”你的男朋友会不会觉得你特-别-勇-敢？
所以，你知道吧？现在我们女生跟男生一起出门，看到一只猫，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要说：“哇！好可爱的猫猫啊！”——以显示我们特-别-有-爱-心。
更严重的是在就业领域，即使女生成绩很好，在就业市场仍然会面临性别歧视，甚至在创投界，有一些投资大佬说，我就不给那些女性创业家投资。在家庭分工上，你会发现，今天的女性就算出门工作，回家依然要承担很多家务活。
所以男女的差别，真的只有坐姿吗？真的是只有坐姿吗？
难道每个人一出生就被戴上了默认的性别出厂设置，行为也必须符合那些规范吗？男女之间存在差异，但是，不平等是差异造成的吗？
大家在日常生活中，会去注意身边的人谁的脖子最长最美吗？你们会把脖子长短跟经济条件和家庭背景联系起来吗？我们没有这样的概念对吧？
但是克伦族有这样的概念，他们通过脖子上的圈圈来评判一个人是不是漂亮，是不是有学识，是不是贤妻良母，家庭条件怎么样。所以他们从小就开始戴圈圈，他们一眼就能看到谁的脖子最长最美。
但是，你会不会觉得你脸太大？很多人点头。
为什么？因为脸大脸小跟美丑有关系。
所以，到底是有差异就有不平等，还是有了价值判断的不同，有了这样不平等的理念，差异才显现出来？
无论男女，每个人一出生就和其他人之间存在无数的差异，耳朵大小不一样，眼睛大小不一样，发色不一样，行为模式不一样，性格特征不一样……我们有很多很多的不同。
其实，两性之间的差异远远小于个体之间的差异，可是这个世界却一分为二地把男性都往那个方向推，女性都往另外一个方向推。这个时候，那些不符合你人性的价值判断就形成了性别歧视。
因此，我们引出了另外一个重要的概念：社会性别。
关于性别，有两个不同的概念，一个叫生理性别，这是由你的性染色体决定的。另一个是社会性别，指的是受整个社会环境和文化影响的男性特质或女性特质。
我们今天重点说说性别规范和性别角色，这是影响人们理解社会性别最重要的两个层面。
最近，小蓝很火。
她听到旁边那个人的发言特别不专业，翻了个白眼，这个白眼把她翻成了网红。有人就批评小蓝违反了职业准则。请问哪一条准则规定女性不能在公共场合翻白眼？哪一条规定记者不能在会场翻白眼？
我们有没有权利表达对某个观点的不认可？有的吧？我觉得你讲得不好，没有说：“呸！你讲什么呀？”只是很间接地翻个白眼表达不满，结果发现，今天的女性连翻白眼的权利都没有，因为你违反了“准则”。
男生会翻白眼吧？
你看，经常翻，而且翻得很好。
可是摄像机不太会去抓拍男生翻白眼，因为这不是什么新闻点。我们的文化太喜欢看两个女性互相妒嫉、互相吵架的戏码。大家觉得把两个女人放在一起去吵架，太好玩了！
虽然在生理上她的行为并没有什么特殊性，但是当你违反文化规范的时候，实际上人们会用嘲讽、告诫、关心、同情等反应，来使得你符合你的性别角色。
在演讲一开始，我说请女同胞们保持男性的坐姿，男同胞们保持女性的坐姿，一直到我演讲结束，但是，我看到绝大部分的女性已经把膝盖收拢了。
又没有人拿着来福枪对着你，也没有人打你，但是人们会通过“哎呦，她怎么这么个样子啊，一点都不女性气质！”的评价和眼神来逼你就范。
所以你会发现，我们时时刻刻处在一种文化规范之下。
但是除了文化规范，长期以来，女性绝大部分是受制于家庭的，所以，束缚女性的还有另外一种东西，叫“角色”：
第一种角色是儿童。很多玛丽苏爱情剧里所塑造的女性，最喜欢找什么样的男朋友？给她系鞋带的，把她从沙发抱到床上的，给她喂饭的……基本上是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这都是三岁以下的婴儿嘛！但大家觉得，这个女的好卡哇伊，好可爱哦！这就是我们所喜欢的一种类型的女性角色。
第二种角色是性对象。要穿得很性感，当妈，都得当辣妈。现在电视上绝大部分的女性都是年轻姑娘，像我这种40多岁的已经属于“老菜皮”，不再占主流。
但是对我们影响最大的是第三种，照顾者的角色。
照顾者的角色是女性一生中扮演时间最长的一个角色。
而照顾者的角色，她有这样几个特征：
当她是照顾者的时候，她是以被照顾者的利益为重的，她是根据被照顾者的节奏来走的。如果你照顾的老人早上四点钟就醒了，你不能说我还要再睡一会儿。你如果这么说，人家就觉得你照顾得很-不-好！
它的评价方式是以他人的眼光为主的。你不要说我照顾他照顾得很愉快，或者说我照顾他照顾得不愉快——没人关心，人们只看你照顾得好不好。你照顾得很尽心，结果这个人死掉了，就不会有人觉得你照顾得好。
所以你知道了吧，为什么我们女性经常不得已被别人的评价所左右，你常常抗拒不了别人的评价？因为照顾者的角色太深刻了，以至于我们都内化成自我一个无形的枷锁。
而且它还要求你要细心、亲切、周到、温柔……照顾者的角色是和女性气质融合在一起的。就算现代女性走向社会，成为了劳动者，但是你不承担照顾者的角色，人家就觉得你不-够-有女性气质。
假如一男一女到单位实习，早上领导希望有一个人给他泡茶，谁泡呀？那-个-女-的，对吧？因为你有照顾者的角色，同时我也要求你要独当一面，工作上你要很专业。
但是女性追求自己利益的时候经常是被贬低的。以章子怡为例，虽然她在国际舞台上相当有影响力，可是我们长期以来对她是没有好感的。她追求自己的成功跟发展，在我们眼里，只是一个很有野心，很有心计的女人。
章子怡在中国媒体上的形象转变，并不是因为她拿了很多的奖项，而是从她成为妈妈开始的，她终于显示了女性照顾者的形象。
是不是？我们突然间就觉得，章子怡……
也-挺-不-错-的!
人们经常说，你们上海女人很厉害的！男人都把钱全给太太！你们还要怎么平等？！但是，你要知道，男性把钱给女性，是要求女性承担照顾者的角色，把这个钱分配在别人身上，如果这个女性把钱花在自己身上了，那她，就是败-家-娘-们。
在国际社会上，你会发现，中国的性别平等指数跟地位正在逐年“上升”，不过这个“上升”是名次靠后，说明的是性别越来越不平等，女性跟男性的地位并没有随着经济的发展走向平等。
具体到现实生活里，女性正在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家庭暴力、性别出生率、理想的生育年龄、玻璃天花板、性骚扰，还有家庭和工作的平衡问题等等。
所以，性别平等，在今天依然是非常有意义的话题，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为此做些努力——
我们需要反思文化，我们要重新思考差异和不平等之间的关系，差异与差异之间的关系，我们如何去面对差异……
我们能不能消灭差异？
——不能够。
但我们要不要消灭不平等？
——要！
差异本身可以多元地存在，但是差异背后的价值判断，我们需要对它打个问号。
我们尤其要反思二元对立的刻板的性别印象。
男性一定是勇敢的、理性的；女性一定是温柔的、感性的？
——打个大大的问号。
要勇于建立新型的性别关系，看见自己，关注自己，触摸自己的内心，别放弃学习。当你在学习的时候，不论男女，都要把“批判”这个词放在心里。
文化永远是滞后于社会经济发展的。你不能够全盘地接受文化告诉你的东西，所以你要把那个批判精神放在自己的心里，当所有人告诉你必须怎么做的时候，你想想看，是不是我要的？
今天彩排的时候，工作人员说：“沈老师，你演讲好像经常这样趴开两条腿？女性最好是这样的……”我说：“很稳！”但是彩排后，他们说：“沈老师，你觉得怎么舒服，咱就怎么站……”
是的，我们要具备一些批判精神，我们要用对的方法去找到你自己真正想要的幸福。在不损害他人和公共利益的前提下，让我们不受性别、年龄、民族、外貌的局限，自由地思考、决策和行动。这才是我们想要的性别平等的蓝图。
我们不是强调男性要变成女性，或者女性要变成男性，或者我们要打倒男性……不是的。我们是好朋友，我们都在共同的文化中受限，我们呼吁的是，让“我”作为一个独特的个体，自由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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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Liz
文字丨漫倩
校对丨其奇